本能求生

　　医院的冬天很冷还没人气，就连空调也烤不暖和人的心。

　　缪桬穿着病人服，额头上还缠着纱布，醒来就问护士凌霄在哪，为什么要给他打麻药！

　　原本安排他们一个病房，因为凌霄病情严重住进ICU不得不将他们分开，缪桬支开便服的警官，独自挪来看看凌霄。

　　看守凌霄的便服警官离ICU不远不近，看到缪桬艰难走来，转身联系了同事。

　　人丢到这了。

　　其实，隔着小块玻璃门窗，凌霄被各种仪器连接，仿佛来自外太空不能呼吸人类的空气，让缪桬只想拔掉它们让他舒坦些，他们都在阴暗处经历了好远好远的路，不想彼此再疏远隔离。

　　以前凌霄是不是也经受如此煎熬，望着怎么也不睁眼说话的人日日夜夜期待他能突然醒来。

　　哪怕不说话。

　　一个微笑也好。

　　世事多变，总跟他们玩分别游戏。

　　想来虚拟世界里，是他们最为彼此交心的时光，一点一滴满满回忆，生怕时间长了就忘记某一时刻发生的点滴。

　　思念让他心疼，更让他想发疯！

　　如果，也许，都他妈废话，丝毫不能减轻凌霄的痛苦，想到这缪桬双手不停敲着自己的头。

　　突然，一只手抓住他手臂，缪桬都没有欲望知道控制他手臂的人是谁，他撇开仰头，哽咽着吃下苦涩的泪水。

　　来人是顾望，见缪桬如此狼狈松了他手臂，话几欲脱口最后还是没骂出去。

　　“骂我吧，你憋着我也难受。”缪桬转过头来，红着双眼难受地有一下没一下瞥着顾望。

　　顾望的确憋了好些天，挂着大大的黑眼圈，靠在墙上拿出烟盒，护士经过，他又收了烟盒。

　　“如果骂你凌霄能醒过来，我一定拿着大喇叭跑到医院楼顶骂你三天三夜，让全世界知道你他妈的混蛋，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
　　噼里啪啦说完，半响。

　　“你现在总该相信我当初对你说过的话，可是，我比你更混蛋，什么也做不了。”顾望蓦地沉下声：“将凌霄亲手送入地狱的还有我。”

　　那日在医院，视频传播得快，不知是谁透露了凌霄在医院的消息，好多人拥挤着闹事，顾望和小刘在门口堵着，好不容易等到把人疏散了，回头却见病床空荡荡的，顾望和小刘顿感大事不妙。

　　联系了陈峰和秦柯，翻遍宁原市，线索却越查越没底，都以为他死定了，可是，眼下这个结果，让人衔着希望又寝食难安地煎熬。

　　两人背靠门墙，陷入静默。

　　“你会出庭作证吗？那可是你亲爷。”顾望突然问。

　　苍白的缪桬喉头滑动，半响，说：“我是凌霄的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不要去相信他所说的，而要看他怎么做。”

　　“难不成你怕....”

　　没等顾望说完，缪桬就打断他：“我怕？当然怕。怕霄霄不理我，怕替他主持不了公道。”

　　这时医护赶来，后面还跟了小刘，进ICU要穿专用隔离服，而且不能多人同时进去探望，就在这时，程启画满头大汗赶来，喘着大气还抱了一大束花，到了才知道ICU不能放花。

　　四人相见，眼神你探我一下，我窥你一眼，打来打去弥漫出鹬蚌相争谁也别得利的气势！

　　各个个子都在一八零以上，站在一起给医护人员很大的压力，她表示——

　　“一次只能进一个家属，你们谁进啊？”

　　缪桬说：“我。”

　　顾望说：“我。”

　　程启画接着报：“我我我。”

　　小刘眼看自己没戏，垂头瞄眼低声说：“我.....”

　　医护在每个人脸上扫一遍，眼神里琢磨着病人家属有这么多兄弟？这超生也忒严重了吧，可兄弟间没一个长得像的。

　　“重复一遍，一次只能一个。”

　　医护拉开了蓝色卷帘，没进去的可以在玻璃窗外探视，这已经是几人纠缠最好的结果，程启画鼻子眼都贴玻璃上硬是贴出猪八戒瞧媳妇儿，馋得不行。

　　还没怎么看清凌霄，眼里心里全是虚拟世界的画面，程启画近似哀怨：“小哥，我的新款摩托晾了好久，就等你了。”

　　“凌教授不能长时间坐车，他胃不太好。”小刘挤在一旁立马纠正程启画的想法。

　　“又没说一直坐。”程启画眉目一挑，对小刘不屑道：“上次我就载他坐了三个多小时。”

　　“那是虚拟世界。”搞科研的小刘也不输气势，挑眉眯眼：“凌教授出过理论报告，虚拟世界不可当真。”

　　“我.....”

　　“行了都少说一句，凌霄真醒来听见你们这么吵，准再闭回眼去。”顾望挤在后面以大哥身份阻止两名小弟。

　　三人却看到缪桬伸出戴了手套的手指，轻抚在凌霄氧气罩上，他俯身看凌霄的深情感染了大家。

　　有多久他俩没有正真见过面了，大一暑假，到后来缪桬坠楼，再到现在快两年了，不是缪桬躺病床，就是如今凌霄住ICU，就连现在缪桬都要隔着氧气罩看凌霄，他也要隔着手套才能握住凌霄的手。

　　但是，他们的灵魂交织在一起！

　　永不失联。

　　他指甲上了药，缪桬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凌霄。

　　原来再普通不过的见面，对于他们来说竟然如此困难。

　　虚拟世界里，看似多次残酷羞辱地死亡，比起凌霄背后不为人知的付出，那顶多算精神历练。

　　可是凌霄，缪桬不敢去想。

　　他心疼。

　　更自责。

　　霄，你快点醒来。

　　缪桬俯身在凌霄耳边说：“霄，我醒了，你就别再贪睡，想睡醒来我们回家再睡，还有一个事我要告诉你，我准备把户口迁到你名下。”

　　“知道你要问为什么。”

　　“我入赘。”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缪桬自言自语说着。

　　隔着口罩在凌霄罩面额前亲吻。

　　——隽永绵长。

　　ICU就是一把捅人的刀子，只要你想进去，出来时身体多少要遭几刀，刀子钝得生锈，捅得人要死不活！

　　所以明文规定时间不能太长，不然走着进去，横着出来常有的事。

　　出了ICU脱了隔离服，七尺男儿彼此发现对方都红着眼眶，特别是缪桬。

　　正巧迎上赶来探望的陈峰和秦柯，秦柯说：“哟，年轻的帅哥们这么巧都聚齐啦。”

　　就在缪桬和陈峰对视后，原本就躺了快一年的缪桬，一阵感情折腾，在失踪那段时间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凌霄的病情让他一时心慌气短，眼前模糊一瞬。

　　陈峰眼尖上前扶住他臂弯，缪桬稳了稳身体，拔开陈峰有力的手，音哑说：“谢谢，我可以。”

　　大家从他眼神里看出，意思是说你们别跟来，连同他的背影都太要强，挺得笔直，谁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

　　转眼就听见“咚”地一声闷响，人栽倒在地，医护闻声冒出个头，斜睨着几个“家属”愤愤不平：“你们几个怎么搞得？他站直了是比你们还高，可他是个病人啊，怎么都不知道扶一把！”

　　谁说不想扶他，是人家不愿意嘛，几人连忙跑去合力将他扶起送回病房。

　　缪桬醒来已经是两天后，这次陈峰独自来到他病房，病床上他坐直上身正对窗外发呆，他知道陈峰想问清楚他失踪的这段时间都在哪，经历了什么，凶手是谁。

　　“好点了吧？”缪桬住的是私人病房，房间空气相对舒适，陈峰放下手中水果，替他倒水。

　　接过水杯，缪桬打了一眼水果：“陈警官看望每个案件相关人员都会破费？”

　　“那我只有喝西北风了，呵呵。”陈峰说，“你们不一样。”

　　“哦？别这么想我很容易塌房。”缪桬调侃说。

　　“能有心情说笑大家就放心了。”陈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透明袋子递给缪桬，“不过这个我还是要交给你，凌霄的，现在就由你保管了。”

　　放下水杯，接过手那一瞬，缪桬的心脏激动地蹦起来，“这是我与凌霄第一次见面他送我的。”

　　“第一次，送手帕，还是男生？”陈峰感觉有什么蹊跷，“这远超乎我想象。他给我第一印象像黄沙中最后一株绿草，风沙吹得他站不直腰杆，但他偏偏就是坚韧不倒。”

　　缪桬拿出手帕，冬天也盛起六月的雨，眼神没有聚焦地飘闪。

　　手帕上面斑驳血迹全是缪桬，它们被一根红线牵引，那是凌霄。

　　霎时，缪桬感应到凌霄曾经的孤独绝望，对自己的思念和期盼，朦胧中仿佛看到他被黑暗折磨到疯魔的境地。

　　心口被掏空似的疼，手帕轻薄得就像它最初的主人一样，仿佛手指稍微一用力，它就被戳破了。

　　上面歪歪扭扭的霄字是缪桬熬了一个通宵绣上去的，他用了夜光线，还跟着步骤绣了一遍凌字，凌霄是他生命中的曙光，可是他却毫无征兆拽凌霄滚进了黑暗。

　　陈峰静静在侧。

　　“让陈警官见笑了。”缪桬大方擦了泪，反倒坦然开门见山：“你们要制裁缪恩行....”

　　“等等，不是我们。”陈峰纠正：“是法院公正审判。”

　　“差不多一个意思，总之我可以配合你们，但有一个要求。”缪桬说。

　　“什么？你说。”陈峰心里纠正意思区别大了。

　　“帮我把户口迁到凌霄户口下，越快越好。”缪桬迫不及待中又很认真严肃地看着陈峰。

　　“这个时候你转户口？”看陈峰样子，缪桬比他更疑惑：“陈警官办不到？”

　　“不是。”陈峰解释：“为什么了？你要想好，转户口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你现在就打电话让人去办，我和凌霄的身份证号我都记得。”缪桬从枕下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连串的阿拉伯数字。

　　看来早有准备。

　　“可是，也要凌霄本人签字同意才行。”陈峰说出实际操作问题。

　　“他同意的。还有，如果真如陈警官所言，我是不是也不应该出卖我的亲爷？”缪桬敛了情绪，顶着红肿的双眼问。

　　陈峰还想说理论上不一样，但缪桬的眼神不容他再多说。

　　在花开学院，警员拍了许多照片取证，免不了有凌霄被关的石室，那个角落，那面石壁，血痕遍及，翻来覆去。

　　全是缪桬。

　　带血的缪桬。

　　一笔一划充满心酸的情愫。

　　想不透。

　　夜里台灯下，陈峰对看那些照片近一个小时。

　　自从进入刑警队，陈峰就沉迷在逻辑分析与理性辨析后，从未觉得情感竟然如此重要，一个人要思念另一个人到何种地步，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有警员试图数出一个数来，反复多次在照片上数数，数着数着就乱了数，同事都笑话他，陈峰这才想明白，不是他数不清。

　　在凌霄心里，缪桬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无处不在。

　　这样灵魂交织在一起的两个人，有多少人可以拥有，迁个户口又算什么，屁大个事。

　　虽然有点做弊。

　　陈峰当着缪桬的面打电话，“嗯，嗯现在，身份证号马上发给你，人都住院了，你尽管办其他的交给我。”

　　趁陈峰打电话，缪桬把手帕放进了胸口，听到陈峰说话缪桬终于安心了。

　　有些不想回忆的事终究要再面对一次，或许多次。

　　“在一个密闭的黑暗空间，你甚至都不能确定空间有多大，是不是还活在地球上，黑暗在任何一个思维，甚至呼吸里无限放大。”

　　靠在病床上，缪桬眸子里的深情化作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

　　他奢侈地望着外面的天空，“陈警官一定不会理解那种感受，也许一两天可以，可是十天半个月了，很难有人熬过数月，每一个时间点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最难熬的就是永无休止。”

　　水杯里的水温刚好合适，他润了喉，“我从仪器仓里醒来，当时我没看到缪恩行，更没有看到名义上的爸爸。”

　　“那个.....”陈峰顿了顿，又略无奈地点头说：“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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