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水

　　你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我非常需要。

　　这杯水对我很重要。

　　烈日当头，熙熙攘攘的大街，我身穿无法完全遮住身体的破破烂烂的衣服，向走过的男男女女，过往行人讨要一杯水。

　　觉得我是疯子？没什么，这只是一件工作而已，只要我要到这杯水，今天我就可以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下工了。

　　我还能听见蓬乱头发挡住下的耳麦中的指示，导演说，大声点，再凄凉一点，躺在地上，你要是表现的不好，以后你就别来上班了。

　　没什么，我是个专业演员，只是想要搏出位而已，这年头，谁不想出名呢。

　　出了名有什么好处？你难道是傻子？

　　出了名，就有了钱，有了钱，就有了一切。

　　什么？你说这个世界上钱不能买来的东西很多？比如能力，比如感情？

　　哦，天哪，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绑大款的女人和绑富婆的男人一样多，谁还会讲能力讲感情。你要是有好几十亿，还需要有能力吗？你要是有好几十亿，你的候选人保证比整个皇宫后院三千佳丽还要多。买不来真感情，你说出去谁相信。

　　今天我的工作就是在这个街拍节目中扮成乞丐向路人讨要一杯水。为了记录下我的窘迫和路人的反应，我毫不犹豫地付出。我嘴唇干裂，还有许多血红色的裂缝，我的头发今早被浇上不知道从哪里取来的泥巴和煤灰，还有不知哪里取来的衣服鞋子，处理过的掉渣，当然这些东西的气味都非常不好受。

　　我是女演员，居然要忍受这样的窘境。

　　“HELLO，你能不能给我一杯水？”走过一个小孩子，吃着冰激凌，看见我，像是想要将手中的冰激凌递给我。

　　我伸手，他却被他一旁的大人一把拉住，“干什么，快过来！”

　　我在远处听到他妈妈的训话，“跟那种人接触！小心病菌！以后不许这样！”

　　我笑笑，总是听这一代人说现在的小孩子比上一代更没有良心，更没有同情心，讽刺的是，这种现象其实不过都是他们自己教出来的而已。

　　你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我非常需要。

　　路过的男男女女都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躲避我，我很奇怪这会警察为什么还不来抓我，也许是因为他们中午正好下班吃饭去了。我走过一条路又一条路，翻过一条街又一条街，我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了。夏天还要我穿成这个样子，简直是要我的命，我感觉自己的汗水不停地流下，可是我讨不到那样一杯水。

　　一杯水都这么难，什么世道。

　　我是真的渴，我也很想要一杯水，我的头还有点晕，我快要坚持不住。我跌跌撞撞地在街上走着，这根本就不是演技的问题了。

　　我能不能在我晕倒的时候讨到一杯水，我很怀疑，我也想过若是我倒下，或者是突然被人打的头破血流，说不定这档节目的收视率会更高，现在不靠色情不靠脱出不靠暴力不靠流血不靠绯闻能够上的了报纸的娱乐新闻实在是少之又少。

　　我走到一条街，几个小混混向我靠过来，他们像某种生物一样在我的身边闻来闻去，挥也挥不走。

　　“大姐，你想赚钱嘛？跟我们过来怎么样啊？”

　　我懒得说话，虎落平阳被犬欺，果然这个社会的边缘地带是不能随便进入的，身份地位这种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穿在外面的东西决定的。

　　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摆脱了小混混的纠缠，我拿着破碗，继续我的旅程。

　　你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我走到了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我的周围五米内没有其他人往这里站，我觉得很好，这里空气顿时清凉了不少，以前我上下班从这里过，可没有过这种待遇。

　　一个走过的乞丐，向我的碗里扔了他吃了一半的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苹果。

　　我啼笑皆非。

　　我受不了了，好强烈的阳光，我好渴，真的好渴。

　　我看见慢镜头从我的眼前划过，白的刺眼的阳光，映照着一个人的影子，照在我倒下的眼睛上。

　　“喂，你醒了没有？快醒醒！”我的助理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响，我的眼前是一片的白，她冲着我叫道，“醒了没有？你都昏迷三天了！”

　　“我怎么了？”我的头很晕，非常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你节目做到一半晕过去了！”她说，“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了……天哪，我们的节目怎么办了？！最后我还是失败了么？”

　　“不是不是！”助理非常肯定地摇摇头，“你最后被人救了，我们都跟着拍全程，你在那里躺了一刻钟的时候，他把你一把抱起来，马上就开车把你送往医院了！他还一下子帮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天哪！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人长的样子啊？我们都没有拍到正面！现在导演说你一醒就马上安排镜头来采访你！我们的节目昨天就播出引起轰动了，现在大家都在找救你的那个英雄！你究竟记不记得他的样子？！”

　　助理的声音淹没在打开的大门中，我看见一堆堆黑洞洞的镜头直接涌过来，有许多话筒向我伸展过来，“请问你到底有没有见过昨天救你的人的样子，你能描述一下吗？能不能谈谈自己的感想？”

　　我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面对镜头镇定地说，“有，我记得。”

　　我无法描述我的感觉，在那种情况下对我的情况所做出的一切，我无法描述自己是好奇多一点，还是感激或者震惊多一点，我感觉他的出现像是有一点温暖的阳光，慢慢地感化大家的心，我相信看有过我一样经历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最后我希望，我们都能一起将这个人找出来，因为他就像是阳光一样。”

　　我们的节目播出以后收到了极高的收视率，许多市民打电话来，还有潮水一般向节目组涌进来的信件，节目组的电话几乎要被打爆，全城都在寻找那名“阳光义士”。

　　“下一期节目就专门做你的访谈，这是访谈会问到的问题，你准备好，不要失误。”为了增加眼球，这期节目准备让我现身描述，并且主持人请到了本台王牌主持人A小姐。

　　节目开始前，我的助理很兴奋地打电话对我说，“看来你出道有望了！”

　　“是吗？”

　　“最新消息，听说那个人在银行留了银行卡号码！听说已经顺藤摸瓜找出来了，激动吧！”

　　“嗯，谢谢你通知我。”

　　“你不是应该非常高兴才对嘛？你不是很想找到他么？”

　　我挂断电话，是，我是非常想要找到他，这样的人，但是我又害怕。我当时倒下的时候，仅仅只是看到了他背对阳光的样子，他的脸还有样子我并没有看清楚。要是他又老又丑是个阿伯怎么办？又或者是他本人非常猥琐怎么办？而这些情形我想象的时候都难以想象，如果那样，我宁可永远找不出那个人。

　　我很镇定，听到导演喊节目开始。

　　Ａ小姐不愧经验丰富，她一下子将我带入了当时的情景，在那样的环境中，我所经历的薄情的事情，因为早有准备，因此我描述的绘声绘色。

　　Ａ小姐话锋一转，“你知道全城都在找那名阳光义士对吗？”

　　“恩，是的。”

　　“你想要早点找到他吗？”

　　“恩，我非常希望能够早点找到他，能亲口对他说声谢谢。”

　　“好的，节目做到这里，我们希望你能暂时闭上眼睛，”Ａ小姐用极具渲染性的话语描述着，“我们非常高兴的是，经过不懈的努力，我们终于找到了他！现在睁开眼睛！你能够看到你的恩人就在眼前！他就是本市最富盛名的服装设计师之一，他的名字叫做……”

　　Ａ小姐的声音淹没在早已准备好的掌声和欢呼中，当我刚睁开眼睛，还没有看清他长的样子，我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眼泪飞身扑上去，我对着镜头喜极而泣，一瞬间几乎不能自已。

　　“看来我们的小姐，她的确是真真正正地期盼着这个时刻的来临，让我们祝福他们，稍事休息以后，我们即将继续我们的直播节目。”

　　我止住了哭泣，他拍打着我的背，在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看清了他的长相。

　　他的眼神清澈，看起来很年轻，不羁的短发在眼前飘荡，和我当时看到的影像几乎完全重叠起来，他笑着看着我，牙齿很白，怎么说呢，非常阳光，实在符合给他的称呼。

　　“小姐，现在你的身体还好吗？”

　　我回过神，似乎就在这一瞬间，找到了我的理想。

　　有些事情真的是很奇怪，刚开始也好，或者是怎么都好，其实有时候一见钟情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无法想象，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居然还能有理想的心灵与外表一样美好的人，我相信这一刻无论是谁都会是这样觉得。

　　对，像是每个落入俗套的故事一样，我真的爱上了他，我相信无论是谁在这一刻都会是和我一样的感觉，我真的爱上了他，这个像阳光，像是天使一样的人。

　　我还能说些什么。

　　节目仍然轰动，他也从此出了名，是的，像是他这样的人，真的是世间少有，就算是我，都毫无能力抵御他的魅力，他的言语，他的行为，还有他的外表。它们如此一致，他不出名，谁能够出名？

　　是的，我经常可以听见街头巷尾传来这样的消息。

　　“嘀铃铃。”

　　“喂，哪位？”刚从颁奖晚会上下来，我打开手机，便接到了他的电话。

　　“还能是谁呢，不就是我嘛。”

　　“原来是你，有什么事情么？”

　　“说句谢谢啊，多亏你帮忙，要不哪有这种机会出名，还能在这种慈善总会上拿个奖，认识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发财的机会，总而言之，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了，这也是你个人设计的结果，我不过是参与者而已。”我懒洋洋地说道。

　　“哎，有风投赞助我创立个人品牌，下周在时装会上我有一场ｓｈｏｗ，你要不要也来？”

　　“看看有没有时间再说吧，李家的公子约我下周跳舞。”

　　“看来你很忙嘛，那就不打扰你了。有机会再见面吧。”

　　“嗯，好。”我点燃一根烟，“等等。”

　　“什么事？”

　　“那天我明明让你早点来，你怎么那么晚才来？”

　　“我表慢了嘛，再说，你明明说好了在街角才倒下的，我怎么知道你在那边那么早就倒下了，还害我走了１０分钟的路。”

　　“你办事还是要小心一点，要是那个时候有别人救我，那不就完了。”我吐出一口烟，萦绕在我的周围。

　　“这不是没有吗？你现在还担心什么？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在开车。”

　　“好了，拜拜，阳光义士。”我一声不响地压下电话，眼睛扫到报端上娱乐版上关于昨晚慈善总会的新闻。

　　有些事，不过是看起来很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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