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ver Grey

　　【神砥】
　　从半空翩然降落到某豪宅那宽敞华贵的大露台时，正好是上午11点整。这地方离城镇有一定距离，是以也没有什么人会看到我从天上飘下来，且用的还是黑色翅膀。
　　收起翅膀，顺势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望向面前那扇大白天还拉着严实窗帘的落地窗的目光里或多或少肯定有些不屑——这老头好色成性的确是早有耳闻，没想到他居然连早上都不消停。
　　悄悄伏在玻璃上听了一会儿，见里头闹得正high，不由自主地便起了玩心。
　　——说起来，自三年前正式退出怪盗界之后，貌似连恶作剧也一起停了吧？
　　在家要照顾哥哥总不好没大没小，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如今居然连出外调查都喜欢瞻前仰后斟字酌句，思考怎样说话才能诓出有用的情报来……啊，受够了！就算力量残缺我也算半个神，人类不过是用来消遣的玩意儿，干嘛还要这么小心翼翼？
　　他们不是总觉得我会破坏世间的秩序么？很好，我破坏给你看！
　　久违了的坏笑重新泛起在唇边，我将手伸向那扇玻璃窗，稍运法力，整个人便如同空气般径直穿了过去。才刚站定，一股掺合着暧昧与情欲的香味便扑鼻而来，眼前的情景更是让人反胃，差一点就当场呕吐了——
　　虽说床上那两个女的就普通人而言已经算很不错了，但如果被簇拥在当中的人却是个很猥琐的老头的话……那就不是香艳了，而是恶心。
　　因为进来得悄无声息，貌似我的存在被彻底无视了呢——我笑笑，从虚空中抽出两根黑色羽毛，以一个随意的姿势掷向那张King Size的大床。羽毛在飞出的那一霎幻化成两只血鸦，干净利索地咬断了美女们那细致诱人的脖颈。
　　——这法术我一般用来清除垃圾。两年前我用过一次，很遗憾今天不得不再次动用了。因为接下来的谈话她们只会碍事，我可懒得在事后再去消除她们的记忆。
　　“……哎呀，怎么了？喂……”
　　这老头也未免太投入了吧，别人的动作停了都有一会儿了才反应过来，“别叫了，她们死了。”
　　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到，他连忙坐起身来四下张望，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我所站立的那一片黑暗里，“……你是谁？啊，你是小丽还是兰兰？不管怎么样我不是有意害你的，你不要杀我啊！”
　　……要死了，这老色狼到底害过多少无辜少女啊？
　　“我是谁？那你可看清楚了——”
　　我只是轻轻摇了摇手指，房间里所有的窗帘便都被无形的力量统统拉开，阳光恍若利剑般刺进了房间，瞬间就把朦胧与奢靡杀了个精光。与房间内摆设一起清晰起来的，自然还有我那张绝美却带着三分邪异的面容。
　　看清我的脸后，老头原本还带些恐慌不安的脸立刻空白一片，眼睛里闪出的光完全可以用不怀好意来形容，看样子是完全把身边那两个死人给忘了——
　　还真是好色到了骨子里，突然间有点怀疑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能耐帮我做事了。
　　唉，算了，开门见山吧，反正早就摸清他的底细了，也不怕他耍花样。我在屋里那张巴洛克大沙发上坐下，也不看那急急忙忙开始穿戴的老头，只是侧过身仰望着天上那不停散发着光和热的大火球，“有事要你帮忙，泉澈教的前任情报总监。”
　　“……什、什么？”
　　啊，真麻烦，为什么所有人在真面目被拆穿的时候总喜欢垂死挣扎一下，“不用狡辩，也不用怀疑我的身份——因为我也是泉澈的人。”
　　“哦？那……”似乎还是打算有赖则赖。
　　知道他接下来要问什么，我伸手在他面前扬了扬，好让他看清我右手中指上的那个优雅精细的黑耀石戒指。黑色晶石在眼光下折射出神秘妖娆的光，昭示着持有者在泉澈教中的绝对地位。
　　毕竟也是在在泉澈教那强硬的阶级制度下苟活至今的人，就算从未为泉澈教真心实意地卖过命，此刻却也没法不动容。那老头穿戴整齐坐到我对面的时候，表情已然正经了不少，“那是主教大人座下两位弟子才有的信物。黑狸大人已经过世，想必您只可能是冥翼大人了吧？但，我记得冥翼大人确实是……”
　　我摆了摆手，不愿意多作解释，“你是管情报的，难道还认不出我的脸？废话不多说了，我有事情要你帮我查。”
　　“……敢问是什么事呢？”
　　“以我们泉澈教为中心，方圆数百里内近三年……不，近十年来一些特殊人群的流动情况。”
　　“特殊人群？”
　　“就是有着银灰色头发的一群人。”
　　听说那个族落平时都分散在各处，直到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才会聚集起来。在转生之前我都暂宿在尽湮体内，他就是想出卖我也没机会——那么，他们只有可能是在我失去记忆和力量重新转生的时候，才开始偷偷潜伏在我身边的。
　　老头那双眼睛虽然已有些混浊，但脑子必定清醒得很。得出此事一定棘手万分的结论后，他明显是想找理由推托，“唉呀，冥翼大人，虽说您在泉澈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这泉澈都已经倒了嘛，我也一把年纪了……”
　　终究也只是些说辞，在我似笑非笑的表情里，那声音很快便渐渐轻了下去。
　　老是用力量来使别人屈服的确不大好，这我也承认——但，既然有力量，不用不是浪费么？怎么说现在我也恢复了一半法力了，这一路过来，那跃跃欲试的感觉就没停下来过呢……
　　“……是么？那么我就老实告诉你吧。”
　　我起身打开了那上偌大的落地窗，迎面吹来的风里有融融的暖意，但自我唇边吐出的话语，却字字寒冷如冰，“泉澈之所以亡，是因为它的领导者已经万念俱灰，没有力气再陪我闹腾了……毕竟身为棋子，也只有死了才能光荣退场嘛……
　　“也就是说呢，所谓泉澈，主教不过是名义上的领袖而已。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为我服务呢……我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说罢，我微微一笑——
　　霎时间，原本和煦温暖的微风突然就变成了一道道黑色的风，开始缓慢但有力地盘旋而上。随着我的手势，无数道阴冷诡谲的风自四面八方聚来，直取天上那傲然高挂的艳阳。黑暗仿佛某种有形的物质，彼此纠缠融合，瞬间就将那四射的光芒完全遮盖，世间瞬间便暗无天日！
　　面对骤降的黑暗，从身侧不停盘旋的风里能清楚地听到远处城镇里传来的惊呼和惶恐。那黑暗与寻常夜晚不同，仿佛吞噬了一切光亮，用温柔的动作将所有生机统统包裹起来，无论好坏，全都平等地赐予沉睡与破灭……
　　但只有我，在这全然的黑暗里仍旧毫发必现。来自于我的力量，自然无法将我吞并。
　　作为这世间此刻唯一清晰的剪影，我笑着问道，“这样讲，你是不是就明白了？”
　　明白我并不是在请你帮忙，而是命令你。
　　狠命地咽了好几口口水下去，纵欲过度的老头终于讷讷地开了口，“冥翼大人……不瞒您说，我是真的退休很久了……但如果您一定要的话，我儿子或许能帮上您的忙……”
　　“那就拜托你啦。”早这样答应我不就没事了，“我过一阵子会再来。”
　　做个了“撤”的动作，如浓墨般深沉的黑暗开始一丝丝淡去，不一会儿便再次化作缕缕玄风四散而去。盛大的光芒再一次君临大地，仍旧耀眼得不可一世，仿佛方才的沉没不过一个一晃而过的梦境——
　　重见光明的时候，老头终于一屁股坐倒在地，吓得半天讲不出话。
　　而始作俑者早就不知所踪。只是在临走前，留下了一长串幸灾乐祸的笑声。

　　【神域】
　　“DICK，等下开拍后我有可能会情绪失控哦，到时候请你配合一下啊。”我白色的笑容慢慢绽放开来，Iredell，我等着你的陷阱……
　　不远处的导演助理大声宣布：“《陨生》，第七十九幕第三场第一次拍摄，Action——”
　　一缕单薄的丝竹之声划过天际——
　　“在尘埃中消散许久的光，请睁开那清冷锐利的双眸吧。请听我祈愿，于虚无缥缈的天际，显出那纯白高贵的身姿吧……”
　　尘封了几百年的圣物——尤幻之坛，即将在这一秒，解开封印。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又不如不算。
　　正悄悄在一旁观摩庆典的我们，却意想不到的被引入其中，说是被牵连，但在我有意识的时候，DICK和Jason还兴致勃勃的看得很入神，如此看来被引入这异世界的人也只有我了吧？
　　明明是剧本上写的略带调侃的句子，但是正式演出的现场气氛却完全不一样，压抑的空气挥之不去，我的脑袋开始应景的生疼起来，那个神秘的超出剧本以外的声音再次响起——
　　“神之祝福的……降临！”
　　那应该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失去的记忆总是在脑海中来来回回的记不真切。
　　那天的阳光很耀眼，我抬头不能直视它，所以用手遮挡着，余光看见了卧病在床的弟弟的羡慕的眼神。“神砥，等你的病好了，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似乎是没有听见回答的声音，所有记忆的片段就被一阵狂风吹散……
　　“神域……”光明神的声音事隔三年后听见，更为混沌，“神域……你是被选中的人，你可明白？”
　　那又怎样？
　　“神域，你的躯体是为我而生，你可知晓？”
　　不知。
　　“神域，你将不再是你，而是我……”
　　不可能。
　　“不可能的！”
　　我迷迷糊糊看见布景外的摄制组一阵慌乱，像是遇上了什么突发状况，但是，我的手脚、我的五官全不由自己控制，我知道，那便是神的力量。
　　“不会的！司令！你要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你要记住……”
　　不看便知那是Carl执着的声音，我知道Iredell的这次陷阱，恐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许久不见的Allan长大了，他碧绿色的头发还是一样秀色可餐的模样，在Carl的开路下，他镇定的来到我的身旁，轻轻念起——“远古的梦即将泯灭，远古的神请放下期盼，请聆听你臣民穿越时空的呼唤，回归，巳旒，回归……”
　　……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的阳光，在三天后的清晨，透过神殿丝质的窗帘，再次看见了。
　　“司令，你醒了？”双重的脸容隔了几秒钟终于重叠在了一起。
　　“Carl……这里是……？”
　　“这里是白鹤山的光明神神殿，你放心，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的，要我现在去把Allan叫来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感觉还是不够真切。
　　在Carl离开后，我才发现了墙角还剩下一人，居然是Dick。
　　“你……”
　　“你果然是光明神的替身吧？你和他的对话我都可以听见的。”
　　这个孩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的确，作为陨族后裔的你，当然可以听见你们所信奉的神明的声音。但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我求Carl哥哥带我来的，你大概还不知道，你与光明神的对话在现实中造成了强大的破坏力，整个布景都被毁了，我留在那里也只是听Iredell的摆布，却不能了了我的心愿。”
　　我思索着前因后果，也明白了Dick的所谓心愿。“你要我解开你的身上关于蜃族的封印之力？”
　　“没错。你已经调查过我了吧？我是陨族的后裔，却被蜃族人领养，进而继承了他们一族封印的力量……我是，不能被原谅的吧？”
　　我叹气，历史总是喜欢捉弄人，不断不断上演的悲剧，其实就是神明们观看的无聊肥皂剧吧？但是不身在其中，又如何能体会这心酸悲哀呢？
　　“我不是光明，也没有资格去谈论原不原谅你，不过如果我是他的话，会认为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当年风神带领他的子民强行攻陷陨族的领地本就是不该为之的。之后又利用水神封印了光明的弟弟，又是嫉妒心作祟……其实这些事都是他们惹出来了祸，我们则没有必要去承担什么，你说对不对？”
　　DICK好像很惊讶我对远古时期的事了若指掌，终于问道：“你……都想起来了？”
　　我笑笑，这孩子还是有天真的一面啊，“呵呵，这些都是我让Carl从Ireton的手记上结合了自己的联想拼凑出来的，说是恢复记忆，哪里来这么容易的事情。”
　　DICK还想问些什么，但是看见Carl和Allan进来后，就又退回了墙边。
　　我用眼神阻止住Carl想解释DICK存在的原因，直接看向Allan。
　　“光明神的元魂在你体内开始蠢蠢欲动，Iredell让演员朗诵的咒文应该就是能让光明神复苏的祈祷文，幸好Carl哥哥带我及时赶到，暂且抑制住了光明摄你魂魄的举动，不过能不能战胜他，还是得看你自己了……”
　　我早就猜到，光明和破坏神的复苏方法不同，前者是把我当做容器，后者则是直接投胎，这两种方法目前看来还是后者好一点，至少没有我这个副作用在。不过，想要让我让出自己的身体，也要看看别人同不同意才行啊。
　　“这个我明白，你们放心。”说到这里，我看了Carl一眼，我比以前更瘦了一些，想来为我担心不少。
　　“那么，请施主随我来神殿正厅吧？”
　　看着Allan那谦卑的模样，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Leonard师叔，自David被我暗杀不久后他便自尽了，想来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悲哀，只是我们太无情，没办法去因为他人的哀伤去停止自己的脚步。
　　也许，这个错在我服下附魔丸的那一刻便开始了，有或许，更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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