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故事

　　我妹妹林西考上了师范大学，于是举家欢庆。我爸满面红光，挨个儿地给一堂的叔叔伯伯递烟，一根接一根，递得频繁而隆重。客厅里很快烟雾缭绕，我深吸一口气，冷不丁地被呛了一口。
　　“哟，东子不抽了啊。”
　　坐在我旁边的三叔狠狠吐出一口云雾，习惯地舔了舔唇。烟瘾大的人都容易口干。
　　“他戒了，小年青的抽个啥。丽琴，你水开了没啊。”
　　我爸转着脖子朝着厨房喊话，我冲三叔笑，“戒了戒了，留着烟钱还能给西西加点伙食费。”
　　我妈提着水壶从厨房里冲出来，有点风风火火的架势，“他叔，你们甭客气，热闹点儿啊。西西，你也不出来陪陪你叔叔伯伯。”
　　“不吵她不吵她，让她看书，学习，现在是大——学生啦！”
　　我妈脸上的褶子立刻挤到了一块儿，熠熠生辉。
　　“你们聊着，我去厨房忙活。东子，快快，给你叔伯添茶水！”
　　我妈将热气腾腾地水壶递给我，然后又火急火燎地进了厨房，厨房的门唰地一开又一合。
　　我小心地往茶几上的杯子里添着水，满屋子的烟熏得我眼睛直酸，以前抽烟那会儿倒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地娇贵。我妈没往水壶柄上搁抹布，水壶提在手里越发的烫，她真的是太乐呵了。
　　我也乐呵，但是不如我爸妈那么地忘乎所以，因为现在能上大学可不如十年前的那么稀罕。可是能考上总是值得高兴的事儿，起码我妹三年高中的努力没白费吧。
　　我把茶几上的杯子都添满了水，才松开了被烫得发麻的手，手心里狠狠一道红印子。我爸他们依旧热烈地吞云吐雾胡侃瞎掰，仿佛我妹已经走上了人民的讲台为祖国教书育人添砖加瓦了。看着他们兴奋的脸，我突然想到，现在的小孩子都贼坏的，我妹那么一傻头傻脑的小丫头，肯定驾驭不住。
　　凌志说得没错，我这人擅长杞人忧天和胡搅蛮缠，明明是很高兴的事儿，非得给搅和混了才过瘾。我想还是就此打住，去看看我妹吧。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我妹正趴在桌上写写画画的，见我进来，勉强抬了个头，撅了撅嘴，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
　　我过去摸摸我妹的头，这丫头头发特软，而且滑溜溜的。
　　“好了好了，爸妈也就图个高兴。”
　　“……”
　　我妹不说话，桌上那张纸快被她个蹂躏透了。
　　“那怪你哥。”
　　“怪你什么啊……”
　　我有点语重心长地，“你不知道，咱爸妈当年给你哥那惨不忍睹的分数给刺激的。”
　　这丫头终于被我逗乐了，撇撇嘴，“那你现在不是干得挺好的！哥，我有个女同学特崇拜你的，说以后就找你这样的人当男朋友，一身黑西装带个黑墨镜迎风往那儿一站，要是哪个坏人敢过来，就给她一拐子，多帅啊。”
　　我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爱杞人忧天了，因为天真烂漫异想天开之类的都留给了我这宝贝妹妹，她以为保镖的职责就是扮木桩加耍酷呢。
　　“行，让那小姑娘别以后了，直接来找你哥，你哥单身。”
　　“真的啊！太好了哥，我这就跟她说！那她以后就是我嫂子了！”
　　我妹从小就这样，给她插根鸡毛她就能把自个儿当凤凰。
　　“消停些吧姑奶奶，快去外面招呼招呼，人家好歹是冲你来的。”
　　“什么冲我来的，又不是考了北大，是北师大好不好！爸妈就是爱显摆，哎哟——”
　　我一巴掌拍在这丫头的脑门上，“再不去，哼哼。”我使劲儿地掰弄着指关节，嘎嘎地。
　　那丫头挺不乐意，朝我白了两眼，扭扭捏捏走出了房间。

　　这一顿饭，除了我和我那妹子，大家都吃得很尽兴。西西一晚上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麽样，只专注着吃，大家夸她上进出息什么的，她不说话，仍旧是吃，弄得我这个做哥哥的有点耳热。旁边的三婶说，“东子你没喝酒啊，怎么脸那么红。”我哈哈一笑，“屋里闷了，出去透会儿风。”
　　出来以后才发现，屋里真的很闷，烟味酒味饭菜味混杂在一块儿，再加上吃啊喝啊今儿个真高兴啊之类的吵吵声，让人脑涨。我靠在墙上狠吸了一口气，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窗子透亮的，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喝得很酣畅。我爸不停地往三叔还是二叔的碗里加酒，噢，应该是二叔，二婶按着我爸的酒瓶，好像在说不能喝了不能喝了，被二叔给挥开了，然后又是干杯牛饮。我妈破天荒地笑咪咪地看着我爸灌酒，然后往西西的碗里夹菜。
　　我侧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像是被密封了很久的脏屋子的酸闷味，我伸出处舌尖舔了舔肩上的领口，有点咸。其实我挺爱安静一人，不喜欢闹腾，闹腾伤神。可我喜欢看别人闹腾，就像现在这样，能沾染些热腾气，感觉像是占了便宜。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我一个哆嗦。看来阮玲玉姐姐的葬心就算再怎么好听也不能当接听铃，那个凄清幽怨啊。
　　看着屏幕上闪闪耀的江修一仨字，大拇指一抬掐了阮姐姐的辛酸小曲儿。
　　“饭吃完了？”
　　“没呢，还喝着。”
　　“怎么这么安静？”
　　我想不会吧，江修一什么时候对我那么自信了，回趟家有查岗的必要？
　　“屋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
　　“噢。”
　　“……”
　　“十一点，让凌志来接你。”
　　我想说，今天我准备待在家里，可是那边不等我回话就把电话挂了，我朝着着显示着通话已结束的的手机屏幕发愣，觉着是不是应该打回去。
　　我最终还是放弃了打回去的念头，睡哪儿不是睡，来接就来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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