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珊

　　流川刚离开陵南山庄后不久，仙道就送着一批客人出门，回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弟子问道：“庄主，越野师兄把信交给您了吗？”
　　仙道疑惑道：“什么信？刚才我看到越野，他没提过什么信啊？”
　　“啊？”守门弟子吃惊道，“刚才有人到门口让我把一封信交给您，越野师兄刚好也在，他说正好要去找您，顺便帮您把信带过去，难道他没交给您？”
　　仙道皱着眉头问：“是什么人来送的信？”
　　守门弟子边想着边说：“很奇怪的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衣，带着竹笠，遮着脸……”
　　仙道脸色一变：“他背上有没有背着一把玄色的剑？”
　　守门弟子见仙道脸色难看，知道事关重大，急忙说：“是有一把玄色的剑，但不是背在背上，是拿在手中的……”
　　仙道沉着脸转身直奔越野房间，房中没人，桌上放着一个空白的信封。仙道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片红色枫叶，枫叶上写着五个字：后山，观景亭。
　　放下枫叶，仙道急忙向后山奔去，刚到观景亭，就看见流川拿着暮寒指着越野的咽喉，好像已僵持了一会了。他放下心来，慢慢走过去，越野眼角余光看见他，急忙叫道：“仙道，你来得正好，他要杀我！”
　　仙道只是盯着流川，嘴上淡淡的说：“他若要杀你，不用等到现在，你早已是个死人了。”
　　听罢这话，流川收回暮寒，静静站在雪衣旁边，看着仙道。越野死里逃生，奔到仙道身边：“仙道，他是不是你的那个‘枫’？”
　　仙道收回在流川身上的目光，看了一眼越野，眼中的怒意一闪而过，越野看得心中一惊，这样的仙道他从未看过，只觉自己脊背发冷，心中惧意顿生。只听仙道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的说：“越野，什么人给你的胆子，竟敢私拆给我的信？”
　　越野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刚开始他本是觉得好奇，又看信封并未密封，这才先拆开看了看，本想看完之后再交给仙道。谁知一看之下，发现里面的枫叶，心中隐隐觉得此人和田岗被刺的事件有关联，所以就瞒着仙道自己来见流川了。此时听见仙道这么问，这才惊觉自己竟是犯了陵南山庄的大忌。
　　仙道瞥他一眼，冷冷的说：“你先回去，今天的事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不用别人动手，我也决不会饶你！”
　　越野听仙道这么说，心中又惊又怕，却什么话也不敢再多说，急忙下山而去。
　　仙道隔着观景亭，和流川静静相望，短短几天时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半晌，流川别过头，轻轻抚着雪衣的鬃毛，淡淡的说：“我以为，你不想再见我了。”
　　仙道走到流川身边，轻轻一笑：“怎么会，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看着你。”
　　“你……是要找我报仇么？”
　　仙道没有回答，只是拉住流川的手，进到亭中坐下，半晌，才缓缓说道：“那晚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
　　流川挣脱仙道的手，沉默片刻，生硬的吐出两个字：“任务。”
　　仙道轻叹一声：“如果我问你是谁要杀我师父，你会不会告诉我？”
　　流川抬头看他，摇头。
　　意料中的答案，仙道面上笑容黯淡几分，看着从流川竹笠上垂下的面纱，他说：“枫，把竹笠摘下来，让我看看你，好吗？”
　　流川点头，抬手摘下头上竹笠，仙道看他脸色苍白，本来就尖尖的下颚越发显得瘦削，一个月不见，竟是瘦了一大圈。仙道心痛的说了一句：“枫，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说话间一把抱住流川，却不料刚好碰到他背上的伤，流川痛得浑身一颤，紧咬住牙关，强忍着才没有叫出声来。
　　仙道手指碰到流川后背裹伤的纱布，立刻觉得不对，急忙放开他，疑惑的问：“枫，你背上怎么了？”
　　流川暗暗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没什么，”看仙道还要追问，他忽然起身，岔开话题说，“仙道，我今天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仙道抬头，目光追随者他的身影：“什么事？”
　　流川自上而下的看着他，刚才仙道说他瘦了，其实仙道自己又何尝不是？之前他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带着凄楚的神色，脸上笑容虽然温柔，却憔悴异常。他定定心神，以平静的声音淡淡的说：“我的剑上没有毒，你信我吗？”
　　仙道一愣，忽然间想起在翔阳郊外，流川在给自己拔箭之前，也是这样用漆黑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盯着自己，平静的问：“仙道，你信我吗？”
　　如果这是那个时候，该多好！
　　仙道嘴角笑容加深几分，看着流川瘦下去之后，更让人心痛的清丽面容，缓缓说：“我自然信你！”
　　流川眼中一亮，深深看一眼仙道，转过身说：“我走了。”
　　仙道看着他走出亭子，骑上雪衣，忽然在他背后问：“枫，如果有一天你的任务是我，你会不会动手？”
　　流川在马上的背影一僵，接着，仙道听到他轻骂一声：“白痴！”
　　仙道在他身后微笑：“枫，今天我不留你，你等着我。最迟一年，我要毁了你那个杀手组织，让你再无牵绊的留在我身边！”温柔似水的声音，却透着让流川都不觉一震的冷酷杀意。
　　一时间，在流川心中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悲凉，嘴里却淡淡的说：“这么多杀手组织，你毁得过来吗？”
　　仙道轻笑一声说：“枫，你太小看我了。记不记得我曾说过，你是杀手之王啊，像你这样的杀手，除了暗夜，还有哪个杀手组织配拥有？”
　　流川骑在雪衣背上，默然良久，忽然用剑柄轻拍一下雪衣，雪衣得令，撒开四蹄，疾奔而去。仙道望着这一人一马雪白的身影，嘴角保留着淡淡的微笑：“枫，看来我猜对了啊……”

　　流川任雪衣往山下跑去，回想仙道刚才的话，暗自心惊。正想着，忽然间感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立刻收回心神，勒住缰绳，下马遣退雪衣，持剑而立。
　　雪衣刚跑开，就听见一个轻佻的声音说：“阁下真是好听力！”
　　流川循声看去，只见从下山的道路两侧走出十名黑人，为首一名依然是蓝巾蒙面，衣着打扮，竟是和在翔阳要杀仙道的那一批人是一模一样！
　　流川冷冷的看着他们，蓝巾蒙面人说：“我自问离你够远，而且根本没有弄出一点声响，你如何知道前面有人埋伏？”
　　流川听他竟然这么问话，颇感意外，却还是冷冷答道：“杀气！”
　　蓝巾人恍然大悟的说：“原来如此，果然不愧是杀手之王，佩服佩服！”
　　流川目光一寒：“你偷听了我和仙道的对话？”以他和仙道的武功，竟然没有发觉旁边有人，那来人武功岂非深不可测？
　　蓝巾人笑道：“就让你死个明白，我虽然不能听见你们的对话，但是我能看见，明白吗？”
　　“你会读唇语？”
　　“不错！所以我不会冒着被你们发现的危险去偷听，只需要在足够远的地方看见你们说话就行。刚好，我的眼睛也足够好！”
　　流川眉头暗皱，这个杀手，是他碰见的杀手中话最多的一个，不过也正因为此，流川也放下心来。
　　对面蓝巾人说完话，伸手一挥，他身后两个黑衣人已挥刀扑上。流川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能速战速决，当下没有丝毫犹豫，夜离出鞘便是杀招，剑光一闪，扑过来的两人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倒地身亡。
　　只是这一剑虽快，但牵扯到流川后背的伤，那种撕裂一样的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脸上煞白一片，额上冷汗沿着他精致的脸颊滑落下来，他深深吸气，紧握着夜离，依然冷冷的看着前面的人。
　　蓝巾人看他一招杀人，略微怔了怔，随即笑道：“怪不得仙道彰喜欢你，为了你不惜被师兄弟责难也不肯把你的名字说出来，你果然不仅仅只是长得好而已……”
　　流川听他这么说，心中一惊，却只是全神戒备的看着他，并不说话。但蓝巾人却并不动手，继续说：“不过，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已经受了重伤吧？何必还要苦苦挣扎呢？”
　　流川看他说话时一步步逼近，知道他是为了吸引自己注意力好趁机下手。待他话音未落之际，流川目光一寒，夜离已抢先一步直挑蓝巾人面门，蓝巾人没想到他在这样的状态下出剑还能如此迅速，侧身拔剑欲挡，却不料流川这一招只是虚招。他晃过蓝巾人，夜离横斩，竟是以剑为刀，直取蓝巾人背后两人性命。蓝巾人救助不及，长剑斜刺流川大腿，本以为他会撤剑回护，却不料流川根本不管他，任由蓝巾人一剑刺进他大腿，手上夜离却丝毫没有停顿，干净利落的杀掉那两人。然后他就地一滚，从另两人长剑攻击的缝隙中滚过，同时夜离自下而上，竟然又顺手解决掉一人。
　　此时流川身上除了蓝巾人刺中的那一剑之外，手臂和胸前在刚才斩杀那两人时也被其余黑衣人划伤，一身白衣几乎已完全被染红。他右腿受伤，已站立不稳，单腿跪地，右手依然紧握夜离，左手以夜离的剑鞘支撑身体，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看着蓝巾人。
　　蓝巾人见他在本来重伤之下，不过片刻之间竟连杀五人，在旁人看来根本连站都站不稳的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杀气竟然依然让人胆寒。他那种眼神，骄傲得仿佛并不是身受重伤，而是众人生命的掌控者一样。
　　蓝巾人望着他，眼中露出一丝敬佩的神色：“我承认，如果你原本没有受伤的话，今天死的一定是我！”
　　流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蓝巾人沉默片刻又说：“你放心，你死之后，我一定会厚葬你！”
　　流川冷哼一声：“大概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哦？”蓝巾人似乎对他的话吃惊，“难道你还有帮手？”
　　流川摇头，蓝巾人更是奇怪：“你不会是想说你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杀掉我们，保住性命吧？”
　　流川盯住他，冷冽的眼神刺得蓝巾人一怔：“至少，我有把握同归于尽！”
　　被他话中冷酷的笃定所震慑，蓝巾人愣住，他身后的黑衣人这时上前对蓝巾人说：“头儿，别跟他废话，他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而已。”
　　蓝巾人点头，流川握了握手中夜离，心中知道，生死关头就要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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