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之我是寇仲

作者:心情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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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诡幻多变


      徐子陵随在不嗔身后,朝后院的方向深进。

      沿途不时遇上僧侣,但人人对他视如不见,像正沉醉于本身清净无为的宗教生活里。

      经过那座在阳光下金碧辉煌的铜殿后,不嗔左转进入一条两旁植有竹树,古意盎然的石板道。

      两旁僧舍掩映在竹材之间,朴素简单,与殿堂的华美又截然回异,不过在松上白灰泥后,又自有一股不施脂粉般的自然美态。

      徐子陵正细意感受禅院里那种深幽致远、平和宁静的气氛时,景色一变,房舍渐稀,代之是苍松翠柏,层岩嶙峋,沿着石路前行,可看到右壁凿上"佛道"二字。两边石崖逐渐高起,山道收窄,两旁石壁是依矮崖形势雕凿的诸佛坐像,均神态悠然,栩栩如生。

      徐子陵看得心中惊异时,佛道忽尽,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禅院西端处,一座上刻"方丈院",面阔七间、歇山九脊顶的巍峨大殿建于崖沿处,形势险要至极点。

      徐子陵大感不妥,问道:"这该是贵院主持了空大师的居停吧!"

      不嗔若无其事地答道:"施主欲见师小姐,自须由本院方丈定夺,何需奇怪?"

      徐子陵早知不会那么容易可见到师妃暄,只能心中暗叹,随他登阶入院。

      方丈院共分前中后三进,入门处是个空广的接待室,没有任何家具,只在两壁挂有画像,看来该是禅院历代主持的肖像。

      不嗔嘱咐徐子陵在此等候,穿门进入内间去。

      徐子陵闲着无事,正好浏览壁上的肖像画,画像虽形相各异,肥瘦不同,但绘着无不为其刻意经营,画得人人宝相庄严,佛光普照,容貌慈和,一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模样。像旁还附上名号和受戒入寂年月等介绍文字。

      肖像显是依年代先后排列,到左壁最后一幅时,徐子陵心中一震,行近细看。只见所绘老僧须眉俱白,脸上深刻的皱纹纵横交错,看来至少有七十多岁。

      他之所以吓了一跳,皆因此僧面目与现在的主持了空至少有八、九分相以,恰是了空老朽后的样子。

      正在思忖这是否了空的亲爹,而了空是子承乃父的衣钵时,赫然发觉肖像画旁只有受戒年而没有卒日,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难道了空反老还童,从画中这老人变回现在四十来岁的样子,那么此事实在骇人至极点。

      不嗔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这是敝寺主持十五年前的画像,当时他正值入关修禅,故嘱人做像。"

      徐子陵叹道:"真令人难以相信,原来世间竟有返老还童的神功秘法。"

      不嗔高宣佛号合什道:"佛法无边,回头是岸。敝寺主持在中院恭候徐施主,请!"

      徐子陵转过身来,见不嗔全无领行的意思。只好施礼道谢,自行进入中庭。

      "砰"!

      木门在身后关上。

      深广达十丈,高三丈的空间,只有四面空壁。

      了空盘膝面壁结迦跌坐,背向着他。

      这能返老还童,有力回天的高僧两旁各有一道闭上的便门,透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气氛。

      徐子陵嘴角送出一丝苦笑,恭敬地道:"大师请赐示旨意。"

      ※※※

      寇仲由偏厅返回正厅,欲进内堂时,刚好遇上一向对他摆出不屑一顾姿态,轻盈冷艳的"美胡姬"玲珑娇,双方都想不到会狭路相逢。寇仲刚受过董淑妮的教训,极力克制下只点头为礼,便算打过招呼。

      反是这异族美女对他展露出一丝罕有的笑意,与他并肩而行道:"昨晚你们在天津桥之战的确很精采。"

      寇仲愕然道:"娇姑娘真厉害,竟能瞒过这么多人的耳目,潜到近处。"

      玲珑娇回复冷漠神色,淡然道:"若没有这点本事,怎替尚书大人当探子?"此女肯和他有问有答,已代表态度有所改变。

      刚要再找话题,虚行之从内厅匆匆走出来,见到寇仲,打了个勿要说话的眼色,然后才施礼道:"大人在书斋等寇爷。"

      言罢擦身去了。

      玲珑娇止步道:"尚书大人该有话要和你单独说的,待会见。"

      ※※※

      片晌后寇仲来到书斋,王世充待室门关上后,看他在左旁的太师椅坐下,道:"幸好你昨晚没有被敌所乘,我曾想过遣人往援,但此举会正中敌人下怀,时间上更难以赶及,最后只能按兵不动。"

      接着冷哼道:"杨侗和独孤峰太可恶了。"

      寇仲违心赞道:"尚书大人此着才是高明。现在我们务要示敌以弱,才符合上兵伐谋这兵家要旨。论实力,独孤阀纵使联结外人,仍奈何不了我们。所以只能靠阴谋诡计来施冷箭,只要我们小心一点,独孤峰绝不能得逞。"

      王世充皱眉道:"铁勒人因曲傲的败北,可以撇开不论。但假若阴癸派、突利和杨侗联成一气,我们是否仍要维持被动捱打的局面呢?一个不好,我们可能要连东都也赔掉。"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突利也可以不论。皆因吾友跋锋寒刚离洛阳,突利和毕玄的两个徒弟怎都要追上去热闹一番。阴癸派则因要应付师妃暄这个头号大敌,亦绝不敢公然卷进这场纷争去。何况在某一程度上,她们都希望你能收拾李密,那时杜伏威取得江都后,便可沿运河北上。"

      王世充讶道:"你怎知杜伏威要攻打江都?"

      寇仲当然不会把宋金刚招出来,道:"我和宋家有点交情,待会还约了宋鲁在董家酒楼儿面。"

      王世充释然道:"这确是令人头痛的事,杜伏威和沈法兴的关系一向不大好,现在忽然联成一气,可见他们北上之心是如何焦急。"

      寇仲点头道:"目下局势明显是黄河与运河之争,谁能同时取得关中、洛阳两大重镇,便等若半壁江山落进他袋子去。我们则先取虎牢、荥阳,再挺军西进,那时圣上你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王世充捻髭微笑,眼中射出充满希望和企盼的神色,正容道:"假若我王世充成为新朝之主,你寇仲就是新朝宰相,你准备好了没有?"

      寇仲暗忖信你的才是白痴。表面却装出陶醉之色,欣然道:"尚书大人这么瞧得起小子,我自然是万二分感激。不过我想先破李密以立功,那时尚书大人重用我,旁人亦无话可说。"

      王世充呵呵大笑,接着故作神秘的道:"是否能引李密出兵,便要看明晚的安排,让我先给你见见我的替身。"

      ※※※

      了空身穿灰色僧衣,外加深棕色的肩挂,空广的堂宇寂然无声。

      徐子陵负手卓立,像变成这高憎外的另一尊石像,没有半丝不耐烦。

      好一会后,了空柔和的声音轻轻道:"洛阳的寺观窟三大名胜,徐施主不知是否都到过了?"

      徐子陵心中错愕,无论了空说什么,甚至佛语禅机,他亦不会奇怪。偏是这么提及洛阳的名胜,与眼前的事风马牛不相关,顿使他摸不着头脑。

      无奈下虚心问道:"请大师详加赐示!"

      了空油然道:"寺是白马寺,乃中原第一所佛寺,建于东汉永平十年,由于当年从天竺迎回两位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时,佛经佛像均是用白马驮来,故以白马为名。此为中土佛教之始,故该寺又有'释源'和'祖庭'之誉。信佛者,若不到该寺一游,每引为毕生憾事。"

      徐子陵道:"多谢大师指点,但不知白马寺座落何处。"

      了空淡淡道:"徐施主若是有心人,自会知道。"

      不待徐子陵说话,续道:"观为老君观,位于城北数里外邙山翠云峰之颠,相传乃老子李耳练丹的圣地,可惜现在为妖魅把持,圣地成了邪窟。"

      徐子陵大奇道:"怎会如此?"

      了空平静答道:"有很多事,老衲实不方便详言。只不过见徐施主所学来自道家始祖广成子,故顺带一提。"

      他的说话字字暗含玄机,深奥难明。

      了空续道:"窟则为龙门石窟,位于我寺南面十多里外伊水之滨,由于该处两山相对,望之若阙,故又名'伊阙',两岸峭壁上大小神龛石窟延绵数里,令人叹为观止。"

      接着讶然道:"是了!徐施主今次究竟为何事而来,老衲早忘记了。"

      徐子陵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道:"我也忘记了,多谢大师指点。"

      说罢飘然离殿。

      ※※※

      一名无论外貌体型都与王世充有七、八分相像的人,入斋后拜倒请安。

      随之而入的是欧阳希夷、玲珑娇、可风道人、陈长林一众高手,还有王世充的两个儿子王玄应、王玄恕,与及大将张镇周和杨公卿。

      只看这阵势,便知是有要事商讨。

      众人分左右坐好后,变得寇仲居于左方首席,与右方第一席的欧阳希夷遥对,下首始是张镇周等人。

      王世充把替身唤起,向寇仲得意地道:"怎样?"

      寇仲点头道:"确能鱼目混珠,但在明晚那情况下嘛,嘿!"

      王世充知他有话要说,先命替身离开,欣然道:"现在全是自己人,有什么话放心说吧!"

      王世充那一副酒色过度样子的大儿子王玄应得意地道:"这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年许前玄应从管州物色得此人回来,经我亲自指导训练,保证无人能够识破。"

      只看他唯恐怕别人不知此功归他的神情,便知此子难成大器。

      欧阳希夷皱眉道:"此人不懂武功,内行人只要看他举手投足,又或走多两步,立可看破非是世充兄本人。"

      王世充胸有成竹道:"若有人要来行刺我,最佳时机莫如在赴会途中,又或是返归的路上,范成他只须在车上作个样儿使成。"

      至此谁都知道王世充是绝不肯去冒这个险的。

      可风道人皱眉道:"今趟是要教敌人行刺成功,而世充兄则要佯作受伤,才可引得李密仓卒出兵。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范成轻易就给人宰掉,谁都会生疑的,此计怎成?"

      王世充欣然道:"这正是关键所在,以假作真后我将藏在马车暗格内,若敌人实力真个强大至可破车杀人,我便暴起发难。最好来的是晃公错又或尤楚红之辈,让我伤得其中一人后,再诈作力拚受伤,如此将更能令对方入信,当然尚需各位再加配合。"

      转向寇仲道:"寇小兄还有什么话要说?"

      寇仲问道:"为何敌人不会在宴会中下手呢?"

      王玄应代答道:"这个道理很简单,荣凤祥今回尽邀各地前来洛阳的名人赴宴,到时高手如云,其中又不乏与我们有交情的,在这种情况下,公开挑战不会有问题,若要行刺暗算则变量太多,说不定闹个灰头土脸,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心中暗叹,颓然道:"我没有话说了。"

      他本有满腹妙计,但见到王世充摆明不肯以身犯险,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

      徐子陵踏出方丈室的大门,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蒙蒙细雨刚开始从天上洒下来,远近不见人踪。

      净念禅院处处隐含禅机佛意。

      像自己本为他们的敌人,但他却丝毫觉察不到敌意。

      就像和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见不到师妃暄乃理所当然,可以得见才是出人意表。

      不过他为了心之所安,故仍要稍尽人事吧!

      他要的是能面对面与师妃暄解决和氏璧的问题。直到此刻,他仍不认为盗宝是坏事或错事,而只是有关争霸天下的手段。

      像和氏璧这种神物,惟有缘者居之。

      他缓步走下台阶,正要朝佛道的方向走去,心中忽生感应。

      就像有某种事物在等待着他的样子。

      环目四顾,方丈院左端有一片竹林。徐子陵想了想,便放步走去。

      来到近处,另一条石道在竹林间蜿蜒伸展,曲径通幽,在雨丝绵绵中,特别引人入胜。

      徐子陵沿道而行,拐了个弯后,整个空间倏地扩阔至无限,原来路尽处是山崖边沿,不但可俯瞰远近山野田畴,还可远眺座落东方地平尽处的洛阳城。

      漫天细雨下,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里,一身儒服男装的师妃暄正盈盈俏立崖沿,悠然神往的俯瞰着崖下伸展无尽的大地。

      徐子陵恭敬地朝她玉背施礼,诚恳地道:"小姐肯破例赐见,徐子陵感激不尽。"

      师妃暄轻轻叹一口气,伸出纤美的玉指,遥指远方的洛阳城,以充满悲国伤时的语调道:"自魏晋南北朝以还,洛阳屡成兵家争战之地,多次被毁倾颓,累得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陨,相填沟壑。除此之外,徐兄可知我们尚损失了什么呢?"

      徐子陵虽自负聪明才智,此刻只能茫然摇头。

      师妃暄像脑后长有眼睛,可看到他摇头的动作,淡然道:"洛阳之称,始见于战国文献〈战国策〉,内有'苏秦过洛阳'之语。自此屡被选为郡城,为我国文化经济的中心,北魏时只是佛寺便有一千三百六十七所。"

      徐子陵咋舌道:"竟有这么多?"

      师妃暄续道:"洛阳向为我国文化荟萃之处,只藏书便达七千车之多。且人杰地灵,历代名家辈出,蔡伦于此试制'蔡侯纸';张衡创制'浑天仪'、'候风仪'和'地动仪';马钧发明'指南车';王充作〈论衡〉;班固兄妹着〈汉书〉;陈寿撰〈三国志〉;〈洛阳伽蓝记〉和〈水经注〉均成书于此,洛阳城对我国的贡献,有何处可能比拟。"

      徐子陵听得肃然起敬。若非他有翻阅鲁妙子传给他的笔记卷,这时定要听得一脑子茫然。现下虽仍未能完全谙识,但至少亦知道师妃暄确是学究天人,博古通今。

      换了他和寇仲,无论对着洛阳城看多少遍,也不曾有师妃暄的感触和联想。

      她正为洛阳过去百多年的历史而伤怀。

      师妃暄悠然神往的道:"徐兄到过北市的新潭吗?"

      徐子陵暗忖自己来来去去都是洛河、天街和天津桥,或间中因事到过南城的里坊,却从未到过北市去。苦笑道:"尚未去过!"

      师妃暄道:"那么徐兄定要去见识一下这被称为天下舟船所集的地方,全盛时期大小船只可达万艘之数。"

      接着低吟道:"古今兴废事,还看洛阳城。"

      听着她若如天籁仙音的声线细诉洛阳的兴替盛衰,徐子陵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洛阳的图画,似乎千多年的历史,倏忽间闪过脑海,那感觉既悲怆又感人。

      雨点温柔地飘洒在他们身上。

      像师妃暄这种悲天悯人,有着菩萨大慈大悲心肠的超卓人物,他尚是首次遇上。

      忽然间,他彻底明白了师妃暄要找寻真命天子,以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的伟大情怀。
      欧阳希夷、可风道长与寇仲一道离开书斋。

      可风道长问寇仲道:"看寇小兄的神情,似乎不大欣赏尚书大人有关替身的安排。"

      寇仲苦笑道:"这证明了我道行尚浅,一点心事都藏不住。"

      可风道长微笑道:"人在年轻时,谁不是如此,我和希夷兄都是过来人。"

      欧阳希夷笑道:"像小兄弟的年纪时,我那有这么本事。"

      可风道长道:"现在轮到我当值,希夷兄最好养足精神,这几天恶战难免。"言罢停步施礼。

      欧阳希夷与寇仲并肩朝大门走去,道:"世充兄的面子真大,竟请得动可风这等高手来助阵,可见他跟老君庙关系不浅。"

      寇仲顺口问道:"老君庙是什么家派,为何有个这么古怪的名字。"

      欧阳希夷奇道:"你给人的感觉是神通广大,却竟然不知洛阳北邙山翠云峰顶的老君庙,此实教人难以相信。"

      寇仲在门槛前停下来,瞧着雨粉飘飞的户外,从容道:"所以前辈至紧要多提点小子,我有时是很胡涂的。"

      欧阳希夷低声道:"我第一趟见你们时,便心中欢喜,觉得你们很合眼缘。不过昨晚收到你们被人在天津桥围攻的讯息,却是老夫力主不要妄动。一来是我相信你们定有脱身之法,另一个原因是这明显是个陷阱。"

      寇仲道:"小子怎会不晓得呢?"

      欧阳希夷道:"此事若我不说,你也定不会知道。而我特别要提起此事之意,皆因力主出战者正是可风,可见他对你颇有怜才之心。"

      寇仲皱眉道:"以他的智能,难道看不出这是精心布下的阴谋吗?"

      欧阳希夷道:"当时是谁都觉得有点不合情理,对付你们,独孤阀何需派出近千禁卫去封街截道,但却都没时间去想清楚整件事。幸好世充兄手下一个叫虚行之的幕僚私下提醒老夫,否则恐怕已中了敌人的奸计。"

      寇仲心中暗喜,虚行之果然是个人才,这么快便掌握到欧阳希夷是可以信任的人。

      欧阳希夷拍拍他肩头道:"现在老夫要回房打坐静修,今晚你若回来,可以来找老夫聊天喝酒。你懂下棋吗?"

      寇仲道:"只看别人下过。"

      欧阳希夷大笑道:"世事如棋,若我是棋场中的高手,你便是棋盘外的下棋高手,小心点。想要你项上头颅的人,横冲直撞都可碰上呵!"

      言罢欣然返回府内。

      寇仲也觉好笑。

      自己现在该下那一步棋呢?

      跨过门槛,两旁侍卫肃立致敬,无不现出尊敬神色。

      寇仲自知已在洛阳建立了威名,问其中一人道:"小姐是坐车还是骑马的?"那人冲口而出的答道:"小姐骑马走了。"

      寇仲心中大快,想象着董淑妮质问杨虚彦后这对狗男女知道中计的绝妙情景。杨虚彦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不似是肯屈居人下之徒。

      假若王世充跟李世民谈成交易,董淑妮将成为李渊的妃子。那杨虚彦岂非先吃了董王妃的头啖汤,这笔账该如何算?

      想到这里,寇仲顿时胡涂起来。

      ※※※

      徐子陵瞧着师妃暄那令天下男子倾心拜倒的动人背影,沉声道:"那晚在天津桥上,小姐是否根本没有被伤?"

      师妃暄终于缓缓转过娇躯,清丽无匹的玉容首次露出惊讶之色,仔细打量他半晌,柔声道:"徐兄是凭空猜想出来,抑是眼力高明至可看破我的地步?"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那纯粹是一种直觉。"

      师妃暄叹道:"那徐兄就真是具有慧根的人。不过我确受了点内伤,只不过绝非我装出来的那般严重,当我步下天津桥时,已完全复元过来。"

      顿了顿露出个带点天真味儿的甜美笑容,秀眸深注的道:"徐兄知否妃暄为何要耍这种骗人的手段?"

      徐子陵因这罕有出现在她脸上的神态而心弦剧烈抖颤一下,瞬又平静下来,微笑道:

      "小姐是否想要婠婠上当呢?"

      她那对眸子胜比一泓秋水,于嫣然一笑中,动人至极点。

      师妃暄见徐子陵在她目光的迫视下,仍是那么飘逸潇洒,神态动作宛如发自天然,芳心更是讶异。

      换了以前所遇的男子,除侯希白外,在这种情况下,若非手足无措,便是心慌意乱,那像此人般完全不受自己慑人心神的目光所影响。

      师妃暄淡雅清艳的玉容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浅笑,缓缓道:"没有人可以骗她,我要骗的只是你徐子陵,若非如此,妃暄便没有撤退的借口。"

      徐子陵终于招架不住,俊脸微红道:"小姐这番话确是出人意表,小姐难道认为我与和氏璧失窃的事真个无关吗?"

      师妃暄徐徐道:"刚好相反,打开始我便知和氏璧是你偷的。"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这教在下更不明白了,为何小姐要故意放过我呢?"

      师妃暄欣然道:"你终于肯承认是盗宝贼哩!"

      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我来拜见小姐的原因。什么账都可算到我头上来。可是我却绝不会束手待毙,但也不会伤害寺内的任何人。"

      师妃暄泛起怜悯的神情,叹道:"〈长生诀〉虽令你步上一流高手之列,但仍差点火候。这里除妃暄外,了空大师亦稳有致你于死之能。徐兄可否告诉我,为何明知是送死,仍要来此?"

      徐子陵耸肩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你们都是为万民尽心竭力,但本身又是不追求任何私利的人,使我感到欺骗你们是一种罪过。"

      师妃暄步步进逼道:"盗宝不是过错吗?为何徐兄却明知故犯。"

      徐子陵哑然笑道:"我想反问小姐一句。李世民会否因对手是个善长仁君,而放弃与他争地盘打天下呢?"

      师妃暄不但不以为忤,反饶有兴趣的道:"想不到徐兄竟是雄辩滔滔之士,言归正传,和氏璧究竟在那里?"

      徐子陵颓然道:"坦白说,假若和氏璧在我手上,说不定我真会还给你,可惜和氏璧已完蛋了!"

      师妃暄玉容不见半丝波动,静静的注视他好半晌,最后娇叹道:"想不到千古以来,经过无数贤人圣士殚思竭虑都解不开的两个秘密,先是〈长生诀〉,接着是和氏璧,都给你们揭破了,这不是缘份是什么呢?"

      徐子陵大讶道:"只这么一句话,你便明白了。"

      师妃暄温柔地道:"早在桥头初遇时,我已生出感应,却是难以置信,到现在始能证实,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即使杀了你又是于事何补。"

      徐子陵奇道:"是否我的错觉?小姐似乎根本不把和氏璧的存亡放在心上。"师妃暄淡淡道:"天下之事,莫不有数,像和氏璧这种稀世奇物自有其气运定数,丝毫勉强不来,徐兄请走吧!"

      她肯下逐客令,徐子陵本该额手称庆才对。但这刻他却彷有宁愿被她痛打一顿或狠狠教训一番的渴求,苦笑一下,施礼离去。

      在雨粉中走了五、六步,终忍不住停下来道:"小姐可否再详作赐示,那晚为何要诈伤放过我们?"

      师妃暄平静的优美声音从后传来道:"皆因妃暄生出怜才之意,这样说够坦白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洒然去了。

      师妃暄定睛瞧着他孤傲不群的背影,直至没进林路深处,才收回目光。

      ※※※

      寇仲策骑奔出皇城,心中总像多了一根刺似的,心情郁闷,难以排遣。

      最令他困扰的,就是王世充的畏首畏尾,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弄得不汤不水的,教人啼笑皆非。

      王世充本身乃一等一的高手,在有心防备下,又有他寇仲和徐子陵在旁护驾,在遇刺下佯作受伤,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沈落雁的武功在他现时眼中虽不算怎样,可是对她的狡诈多智,寇仲却是深深顾忌。

      若非阴差阳错,加上机缘巧合,恐怕他们两兄弟早栽在她手上。

      所以用兵必须如臂使指,否则就算孙武复生,武侯再世,都成不了事。

      想到这里,已转上天街。

      董家酒楼矗立桥头,与另三座高楼相映成趣。

      天街人车络绎不绝,河上则船揖往来,细雨徒添某种难以说出来纠缠不休的气氛意趣。

      现在离午时尚有半个时辰。

      小陵是否能及时赶回来陪他赴会?

      想到这里,早过了天津桥,往南门驰去。

      寇仲一口气赶过三辆骡车,又在两辆马车间穿过,痛快之极。

      如此在闹市中策马奔驰,昔日在扬州时只有羡慕别人的份儿,那想到自己亦有机会享受这种风光。

      这时左方行人道上有几个结伴而行,打着各式彩伞的标致胡女,正对他行注目礼,秋波拋送。

      寇仲连忙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以灿烂的笑容回报,惹得她们更秀目发亮,娇笑作态。

      寇仲大感有趣,示威似的快马加鞭,连过两名骑士,风驰电掣间,心中忽生警兆。

      一道微仅可察的黑影,从右方行人道电射而来,斜斜穿过两辆奔行的马车和骡车间的空隙,以惊人的准绳和速度朝他射来。当寇仲察觉是一条长而闪亮的头发时,它已钻进马儿的右鼻孔去。

      暗算者最高明的地方,就是利用两辆车子作掩饰,待被袭者察觉时,已不及应变。

      若头发的目标是寇仲本人的话,他定可及时避过,现在则是马儿惨遭暗算。

      马儿一声痛嘶,人立而起,接着往□□摔。

      寇仲在随马儿一起跌个灰头土脸前,弹了起来,越过马车,往暗器来处扑去,心中勃然大怒。

      街上的交通立时乱作一团,人人奔走侧目。

      马儿挣扎下又爬起来,此根头发摆明是作弄性质,并没有真的伤及马儿。

      但寇仲正在意气风发的当儿,更感脸目无光。

      足尖点在对面车马道微靠行人道那一边奔至的另一辆马车顶上,借力再作腾升,刚好捕捉到一个优美的女子背影,闪进一道横街去。此女穿上红色劲装,目标明显。

      寇仲猛提一口真气,顾不得惊世骇俗,就在行人的头上掠上一间杂货铺的瓦面,追赶敌人。

      如此当众失威的事,这些日子来他尚是首次遇上,这口恶气怎都硬咽不下去。远处瓦面那动人的红影一闪而没,像是诱他追去的样子。

      寇仲现在艺高人胆大,明知可能是个陷阱,仍夷然不惧,全速追去。

      一囗气掠过十多间房舍,奔落一条横巷时,女子倏地出现前方。

      寇仲一震停了下来,愕然道:"原来是你!"

      赫然是把李靖从素素手上抢了过去的红拂女。

      红拂女不知是否钟爱红色,不但手上的拂尘血红似火,与红衣互相竞艳,乌黑闪亮的秀发处更插着一朵红白相间的簪花。配合着她的冰肌玉骨,不但没有丝毫俗气,还出奇地显得冷艳秀气。

      寇仲不知如何,心中的怒火消敛大半,正思忖谁人可穿红衣比她穿得更好看时,红拂女冷笑道:"今趟我使手段引你来此,纯是为了私人间的恩怨,与秦王完全无关,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旁人插手。"

      寇仲踏前一步,皱眉道:"我和你间有什么恩怨?"

      红拂女一对动人的美目射出凌厉的神色,语气却出奇的平静,徐徐道:"若非你两人颠倒黑白,不辨是非,我夫君何须为你们终日长嗟短叹,困苦惆怅。大义当前,你们现在若能迷途知返,尚为时未晚。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寇仲大感头痛。

      只看刚才她以秀发作暗器的手段,便知她名不虚传。无论内功、手法、眼力均达到顶级高手的境界。

      寇仲自问便办不到,而她却是一击功成。

      他并非真的怕了她,皆因他从没有在暗器此项上下过功夫。

      最大的问题是无论他如何痛恨李靖,亦难以狠心下杀手来对付他这美艳的娇妻,除婠婠外,他对女人都是容易心软的。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是全力出击,而他则是心有顾忌,自然是大大不利。

      红拂女还以为他在认真考虑她的忠告,耐心的等候着,那知他心中想的竟是这么回事。

      好半晌后,寇仲叹道:"夫人究竟是怎样遇上李靖的呢?"

      红拂女不悦道:"你先答我刚才的话。"

      寇仲颓然道:"我不想和你动手。"

      红拂女玉容转冷,沉声道:"那你是一意孤行,执迷不悟了。"

      寇仲哂道:"这不是执迷不悟,而是人各有志。试问谁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乃最正确的事?"

      红拂女双目闪过杀机,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若非看在你们曾是夫君的兄弟份上,我早出手宰了你们。大是大非之下,尚要砌词狡辩。只是你们盗取和氏璧一事,已是死罪难饶。"

      寇仲一点不让的与她锋利似剑的目光对视,沉声道:"今次你来找我,李靖是否知情?"

      红拂女眼中露出痛心的神色,拂尘扬起,矫叱道:"看招!"

      寇仲哈哈一笑,往后飘退。

      只退半丈,便知自己因无心作战,致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

      天策府的第一高手,果是非同等闲。

      ※※※

      城门在望,徐子陵快马加鞭,以免因迟到而失约。

      对侠义豪情的宋鲁,他一直保持看崇敬之心,何况他是宋师道的族叔。

      他从来没有想过宋师道是这么情深义重的人。由于出身的关系,他对高门大族的子弟向来没有什么好感,但宋鲁和宋师道却改变了他的想法。

      宋玉致也是个好女子,可惜……

      正思索间,十多骑迎面而至,还一字排开,拦着去路。

      徐子陵连忙勒马,原来是拓跋玉师兄妹和一众突厥好手,人人脸色凝重,杀气腾腾。

      徐子陵心中叫苦,这时避之已不及,只好策马迎上。红拂女速度之高,身法之美,无不在寇仲意料之外。

      最头痛是她手上的红拂与曼妙的身法配合得天衣无缝,使寇仲根本无从闪躲,而后退只是让对方得以展开有若长江大河般奔腾而至的凌厉攻势。

      一时拂影大盛,旋风般把寇仲卷进狂涛骇浪似的强大攻势中。

      而无心恋战的寇仲此时连井中月都来不及掣出,只能靠双手应付这红衣美女排空而至的凌厉硬攻。

      更糟是她的红拂可刚可柔,拂随意转,长达三尺的拂丝被她控制得像长有眼睛,更赛如灵蛇般专钻敌手的空档。连尘拂把手都能刺穴戳脉,无所不用其极,非常凌厉。

      甫开始便是一场以快攻快的近身拚搏,使对手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寇仲则完全陷进捱打的劣局中,只能见招破招,苦待反击的时机。

      "霍"!

      拂丝在寇仲的左臂扫了一记,登时衣袖粉碎,现出十多道血痕。这还是寇仲知机,在对手这狠辣的一拂戳上胸口之前,凭旋身横移才堪堪避过要害。

      为了抵挡对方不时配以像奇兵突击般的凌厉脚法,终于被红拂女水银泻地式的拂招觑得可乘之机。

      十多丝火辣辣的劲气侵体而入。

      寇仲知道若任由这形势持续发展下去,自己最终只有伏尸小巷的结局。

      忙猛提一口真气,不但化去对方入侵的气劲,还聚运全身功力,一掌劈出。在这生死关头,寇仲把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功力发挥致尽。

      红拂女虽稳占上风,可是寇仲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却使她有无从挡卸的感觉。

      寇仲这一掌实际上是由一连串动作组合而成,通过无数惑敌的变化后,才抵达最终的方位,教她完全无法掌握这突发的掌势。

      而所有动作均妙若天成,合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且以全身配合,令人感到他把全身的功力和整体心神都投进这一掌之内。

      最要命是她本想回拂乘胜扫打他的脸门,可是因寇仲这切在空档间的一掌,却把她进攻的路线完全封死。

      她无可奈何下只能变招迎敌,改而沉腕下戳,以虚实幻变手法相迎。

      虚的是摆出挺拂扫往小腹气穴的姿态;实则是拂丝上扬,扫打对方右手腕脉。寇仲哈哈一笑,掌势不变,却倏地斜移前标,掌尖变成刺往这美女线条优美的粉颈,劲气嗤嗤。

      红拂女那想得到寇仲有此反守为攻的应变奇招,虽不服气,但却知已被对方看破了自己的拂法,娇叱一声,收回尘拂,底下闪电的踢出五脚。

      寇仲直到此刻才找到反击的机会,一声长笑,一个倒翻到了红拂女头顶上,双掌下按,不着半点痕迹便避过了此妹能使他自愧不如的脚法,避强攻弱。

      螺旋劲带出的狂�,像一股龙卷风暴般把红拂女笼罩其下。

      红拂女冷哼一声,尘拂扬起,同时抽打寇仲正迎头下压的双掌掌心处。

      "蓬"!

      劲气交击。

      红拂女娇躯剧震时,寇仲已在人笑声中,腾空而去,叫道:"嫂子果然厉害,小弟自愧不如,惟有逃命去也。"

      横空而去,消没不见。

      红拂女气得猛一跺脚,偏又知道追之不及。

      可是给他叫了声嫂子,便想到他一直没有拔刀,心中对他的恶感不由消减了几分。

      这才明白夫君李靖为何如此重视与他们两人的兄弟情义。

      ※※※

      拓跋玉拍马趋前,来到徐子陵马侧,苦笑道:"徐兄和寇兄实是在下抵达中原后最看重的人物,豪爽而有情义,本意一心结交,岂知最后却闹至如此地步,教人惋惜。"

      徐子陵暗里松一口气,他本以为对方会动手,但听他口气显无此意。

      点头道:"人生总难事事称心遂意。不过纵使彼此立场不同,但我徐子陵仍当拓跋兄是朋友,答应过的事更不会反悔。"

      拓跋玉当然知他指的是借〈长生诀〉一事,欣然道:"我从没想过徐兄会悔约,因为你根本不是那种人。"

      接着压低声音道:"我说出来你或许不会相信,突利可汗其实对你们非常欣赏,只不过碍于有跋锋寒这小子夹在其中,以致难以论交。现在跋锋寒已去,人家该可以坐下来谈谈了。"

      徐子陵先是愕然,旋即想到突厥的意欲是中原愈乱愈好。而寇仲明显是一个乱源和破坏均势的高手,登时明白突利示好的另有用心。

      岔开话题道:"拓跋兄的消息真灵通,我们刚送走锋寒兄,你们便衔尾追上来了。"

      拓跋玉冷哼道:"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怎样回去向师尊交待。"

      接着叹道:"真教人难以相信,每次再见到这小子,他的功力都精进一层,现在连曲傲都败在他手上。我只想问一句,他是否也在与曲傲一战中受了严重内伤呢?唉!我实在不该作此询问。"

      徐子陵对这阴阳怪气的突厥年轻高手更生好感,苦笑道:"教我怎样答你呢?"

      拓跋玉精神大振道:"你已告诉我答案了。坦白说,若他没有受伤,我们纵使追上他亦难以拿他怎样,现在则似可尽尽心力。"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话,那边的淳于薇不耐烦地挥着马鞭娇呼道:"师兄啊!轮到人家说话了吗?"

      ※※※

      寇仲从屋顶跃下横巷,转往天街,左臂中尘拂处虽止了血,但整条左臂仍是阵阵麻痛,伤口则是一片火辣。

      对红拂女那使得出神入化的尘拂,实是犹有余悸。

      救他小命的是悟自傅君瑜的"奕剑术"。

      在红拂女那使他眼花撩乱的拂法下,他根本连挡格亦非常吃力,更遑论预估其出手的后着与路线。

      可是当他中拂的剎那,她的拂法反出现一丝令他重振旗鼓的空隙,抢回少许主动之势。

      那是一闪即逝的时机,却给他准确地把握,并尽其全力运掌一击,这不但扭转了形势,更因掌回主动,故能施出奕剑术的手法。

      那确等如下棋,使出一着令对方不能不应的妙着,从而拿捏到对手的"应子"。

      对奕剑法的认识,他又深进一层。

      此时他随着人流走过天津桥,来到董家酒楼的院门前,正要入去,后面有人叫道:

      "寇兄请留步!"

      ※※※

      淳于薇俏脸微红的道:"自昨晚开始,我就有点喜欢你了。"

      在马背上凝神细听的徐子陵吓了一跳道:"什么?"

      幸好拓跋玉已回到远在五丈外的突厥骑士阵中,否则给他听到才叫尴尬。

      此女煞有介事的要和自己说话,那想得到说的是这种话。

      淳于薇对他的反应显然不大满意,嘟长小嘴道:"有什么稀奇的,人家最欢喜精灵透顶的男人,不用像呆头鸟般被人左哄右骗。只因你不似寇仲般摆出个狡狡猾猾之相,所以人家才没曾注意你而已。"

      接着"嘻"的露出雪白整齐的可爱贝齿,眼中射出迷醉神色,柔声道;"那知道原来你的狡猾是藏在肚里面的,使得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你们从容溜掉。"

      徐子陵既啼笑皆非,又大感头痛,苦笑道:"我只是为求生存而想办法脱身吧了!

      怎可以用狡猾来形容我,你不欢喜寇仲了吗?"

      淳于薇横他一眼道:"两个我都欢喜,唉!人家要走了,你不向人说两句亲热话儿吗?你会否到突厥来找人家呢?"

      徐子陵狼狈答道:"照我看你是找错对象。若我真够狡猾,现在就懂得该怎样哄你。

      可惜我却是招架不来。你有没有什么话儿要我转告寇仲的。追人急如救火,姑娘似不应为我这呆头鸟延误时机。"

      淳于薇不但不大发娇嗔,反喜孜孜的雀跃道:"这番话说得真好。有本事的男人都爱不把女人放在眼内。迟些人家将会回来找你们。唉!事实上跋小子也不错,他若没有杀大师兄,那该有多好呢!"

      徐子陵大生好感,这天真多情的小姑娘最可爱的地方是率直坦白,热中追求人生美好的一面。

      淳于薇甜甜一笑,又特别压低声音道:"告诉寇仲要小心突利,他是个既奸又狡的阴谋家。师尊一向都不欢喜他。于薇要走了!嘻!很少样貌好看的男人能像你和寇仲般还那么有英雄气概的。"

      徐子陵正担心会迟到,闻言如获皇恩大赦般,道声珍重,拍马去了。

      ※※※

      寇仲回头瞧去,赫然是突利和一众突厥高手,正甩蹬下马。

      突利让手下牵马,像老朋友般来到寇仲身旁,微笑道:"寇兄若只是自己一个,不如一起吃顿便饭,我约好世民兄在此见面的。"

      寇仲与他并肩朝酒楼的台阶走去,故作欣然道:"可汗的好意心领了。先不说我确是有约在身;由于昨晚我才和世民兄闹翻,现在同台吃饭说不定会影响他的胃口,哈!

      以后总有机曾的。"

      心中暗自奇怪,怎么算突利跟他也是敌非友,为何竟会如此和颜悦色。以突利这种心高气傲、自持身份的突厥王族,肯如此低声下气,想来必有所图。

      突利停下步来,低声问道:"跋锋寒是否走了?"

      寇仲随他立定,讶道:"可汗到洛阳没多少天?耳目却这般灵通。"

      一众突厥高手环立四周,摆出阻挡旁人走到两人置身处的阵势,累得要入酒楼的客人都须多绕几步路,显得颇为霸道。

      突利笑道:"实不相瞒,像洛阳这种天下重镇,怎可没有我们的耳目。何况寇兄三人故作表扬,公然策马出关。假若我们仍茫然不知,还用来中原混吗?"

      寇仲微笑道:"可汗既能看穿我们故意张扬其事,当知跋兄是另有妙法,不怕被人跟踪了!"

      突利双目杀机一现即逝,从容道:"跋锋寒可以避过任何人,却绝避不开芭黛儿。

      一来因她熟知跋锋寒的所有技俩,其次是她恩师赵德言国师曾传她天下无双的追踪术,故跋锋寒的如意算盘是肯定打不响。"

      寇仲笑道:"即使能追上又怎样呢?"

      突利洒然笑道:"我们这么说下去,定要再次针锋相对。坦白说,我对寇兄的行事作风非常欣赏,希望大家能化敌为友。至乎看看彼此有否合作的可能性,那对双方均有利无害。"

      寇仲淡然应道:"可汗这么看得起小弟,实令我受宠若惊。日后有机会尽可把酒详谈,想想有什么能令双方皆可获利的大计。"

      突利欣然道:"寇兄果是识时务与形势的人,将来必大有可为。时机成熟时,我自会专诚拜访。"

      寇仲乘机告辞登楼。但心中仍在盘算和揣测突利可圈可点的"时机成熟"这句话。

      ※※※

      徐子陵随在一群约有七、八骑大汉之后进入董家酒楼宽敞的外院,入门后才看清楚其中一人赫然是李世民,却不见李靖或红拂女。此时避无可避,惟有希望李世民看不到他。

      岂知李世民一行人似乎人人同时生出警觉,都朝他瞧来。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竟然这么巧,世民兄亦是到这里来。"

      李世民露出一个略带惊喜的笑容,趋上来道:"正要找子陵兄详谈,想不到在这里遇上。"

      他的手下人人脸含笑意,没有半丝剑拔弩张的味儿。但徐子陵却感到他们的目光在找寻自己的破绽和弱点,无有遗漏。

      李世民欣然道:"让小弟为子陵兄引见,这位是尉迟敬德兄,不但精通兵法,且擅使长矛钢鞭,名震江淮。"

      年约二十五、六的尉迟敬德踏前一步,拱手为礼。

      乍看下此人的体格既不高大也不魁梧,故而并不十分引人注目。可是却能予徐子陵入目即深刻难忘的感觉,原因是他稳立如山的气度,自带一股杀气腾腾的迫人气势,显示出非凡的功力和气质。而且信心十足,乃是能于千军万马中视敌人如无物的猛将。

      他的脸容有种朴拙厚重的味道,但双目精灵闪烁,使人知他绝非可以轻易相欺的人物。

      徐子陵打量他时,他亦还以注目礼,微笑道:"相信很快便可以向徐兄讨教来自〈长生诀〉的超凡绝技了!"

      徐子陵当然明白他说话背后的含意,微笑不语。

      另一人踏前一步自我介绍道:"在下庞玉,见过徐兄。"

      徐子陵顿时眼前一亮。

      此人长得高大漂亮,更难得是体型匀称,没有任何可被挑剔之处。且风采明朗,给人举止文雅,擅于词令但又不会多作废言的印象。

      这两人都是李世民天策府的中坚人物,更是他和寇仲的劲敌。

      立在庞玉后侧是个表面看来文质彬彬的儒服书生,白哲清秀的脸上常挂着一丝似是胸有成竹的笑意,说起话来则慢条斯理的,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

      当李世民介绍这人就是长孙无忌时,徐子陵记起此人和尉迟敬德都是寇仲特别提过的人,不由心中暗懔。

      尉迟敬德不怒自威的霸气、庞玉的英挺潇洒和长孙无忌的深不可测,均使他生出警惕之心。

      接着其余三人分别是罗士信、史万宝和刘德威,均是达至精气内蕴的高手。只是这六名手下,已可略窥李世民惊人的实力。

      介绍过后,李世民亲热地挽着徐子陵的臂弯趋往一旁,低声道:"昨晚小弟与李靖先生竟夜详谈……"

      听到李靖之名,徐子陵立时按捺下住,截断他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世民兄莫要看寇仲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事实上却极有主见,立定的决心绝不会因别人而动摇的。"

      李世民放开他的手弯,洒然笑道:"如此小弟可省回很多说话。将来如有得罪之处,子陵兄勿要见怪,小弟亦是逼不得已。"

      深深望了徐子陵充满感情的一眼后,断然挥手,含笑领着一众天策府的高手自行入楼去了。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知道他已错过了最后一个与李世民修好的机会。

      自这刻开始,李世民将会成为他们最可怕的大敌。长着一把美髯的"银龙"宋鲁风采如昔,而与他形影不离的柳菁也出落得更迷人,像颗随时可滴出醉人汁液的蜜桃。

      宋鲁订的厢房位于董家酒楼顶层的南端,与南翼其它厢房以一个小厅分隔开来,益显出宋阀在洛阳的声望和地位。

      信道由五、六个宋阀的年轻高手把守,他们见到寇仲,神态恭敬不在话下,骨子里亦透出心悦诚服的崇慕意味。

      事实上寇仲和徐子陵从无名小卒闯出名堂,成了天下有数的英雄人物,早是武林年轻一辈的欣羡目标,比之那些含着银匙出世的门阀子弟,更使人觉得难能可贵。

      寇仲不摆半点架子,有礼而亲切地和把门的宋家高手打过招呼,在他们引领下进入厢房。

      原可摆设十桌酒席的南厢只在临窗摆着一席,窗外就是横过洛阳南北,舟船往来不绝的洛河,若坐在靠窗的椅子,探头下望便是有洛阳第一桥之称的天津桥。

      寇仲跨过门槛时,一名五十来岁,胖嘟嘟,满身珠光宝气,似个大商贾模样的男子,正立在宋鲁身旁喁喁细语。

      柳菁则小鸟依人般在另一边半挨在宋鲁身上,侧耳细听两人说话,间中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

      宋玉致背门而坐,秀发以乎经过悉心梳理,宫髻云鬟,自有一种高贵秀丽的动人韵味。

      柳菁瞥见寇仲,美目亮了起来,娇笑道:"小仲来哩!竟长得这么高大。"

      宋鲁目光落在寇仲身上,站起来呵呵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我宋鲁一向自负目光过人,亦对两位看走眼。"

      那一身俗气的大胖子眉开眼笑的施礼道:"寇爷肯赏面光临,乃我董家酒楼荣幸。"

      这么一说,寇仲才知此人是董家酒楼的老板。

      宋玉致纹风不动,也没有回头瞧他或与他打招呼。

      宋鲁离座迎上寇仲,伸手握起他两手,双目电芒烁闪,同时透出深刻的情怀,叹道:

      "自当年一别,随即得闻君婥的噩耗,人生无常,令人难以排遣。幸好你两人终不负君婥的期望,想她在天之灵,定感安慰。"

      被他勾起心事,寇仲就像变回当日在船上那不懂事的孩子,一对虎目红起来,只懂抓住宋鲁温热柔软的手,却不懂说话。

      坐着的柳菁微嗔道:"今天只准说高兴的话,小仲快罚你鲁叔一杯。"

      那董老板拉开在宋鲁座位旁的椅子,笑道:"仲爷坐下先喝口热茶再说,徐爷不是和你一道来吗?"

      宋鲁想起未为两人引见,搂着寇仲肩头朝座位走去,道:"董方是董家酒楼的大老板,在洛阳无人不识,也是我宋鲁三十多年的老朋友,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寇仲连忙施礼,道:"小陵他随后便来。"

      坐好后,柳菁笑道:"董老不是想练站功吧?为何不肯坐下。"

      双方显是非常亲热,董老板笑道:"为了赚两顿饭糊口,我是天生的辛苦命。今天不知刮的什么风,三个厢厅都给不能不打个招呼的贵客订了。唉!夫人该知道我坐下来便再不愿起身的。"

      众人听他语带自嘲,说得有趣,都笑起来。连紧绷着俏脸的宋玉致亦绽出一丝笑容,但仍不肯迎上寇仲向她灼灼而视的目光。

      寇仲笑道:"董老板真风趣,只不知李世民那小子订的是那一个厢厅呢?"

      宋鲁显是知悉他和李世民关系转劣,沉声道:"你刚才没撞见他吗?"

      寇仲淡然道:"我撞到的是突利,李小子约了他在这里共进午膳。"

      董方有点尴尬的道:"秦王本想订这个厅子的,因可俯瞰天津桥一带的美景,但我早预留给鲁兄,当然不能答应他。"

      柳菁摆出一个娇媚可人的猜估神态道:"那他该是移师西厅,那处也可看到部份天津桥和朝西苑方向流去的洛河景致。"

      董方叹道:"西厅也给人抢先一步订了,所以秦王只能屈就东厅,尚幸那里虽看不到天津桥,仍有洛河东段的景色可供观赏。"

      宋鲁呵呵笑道:"谁人如此有面子?照我所知,董老板是为了怕来自各地的贵人临时订不到最高层的厢厅,宁可空着也不愿随便给人预订了呢。"

      今趟连宋玉致都露出注意的神色。

      寇仲别头瞧往窗外,洛河两岸的壮丽景观尽收眼底。耳内传来董方的说话声道:

      "鲁兄确是小弟肚内的蛔虫,我一向抱着广交天下英雄豪杰的心意,故那一方都不想开罪。"

      柳菁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那么谁做皇帝,我们的董老板都可大做生意了。"

      董方和宋鲁呵呵大笑时,宋玉致微嗔道:"董叔尚未交待究竟谁要了西厅哩!"

      董方答道:"订的人是我们洛阳首富荣凤祥大老板,他要招呼的客人是'知世郎'王薄和来自吐谷浑的王子伏骞,你说我敢否要他们换厅子呢?"

      寇仲闻言,一震回过头来道:"今趟有好戏看了。"

      ※※※

      徐子陵在一名知客的殷勤带领下,拾级登楼。

      那知客介绍道:"宋爷订的南厅在顶楼的四厅十二房中首屈一指,名闻全市。"

      徐子陵正要敷衍两句,后面有人俏唤他的名字,愕然转头,赫然是久违了的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徐子陵忙支走知客,待巧笑倩兮的云玉真来到身旁,欣然笑道:"又会这么巧的?"

      云玉真探出玉手挽着他臂弯,亲切地道:"你是愈长愈俊,寇仲却是愈大愈坏。你两人若可作点交换就好了!寇仲有没有告诉你曾见到为师呢?"

      此时已踏足顶层,云玉真领着他来到西厅外一个厢房门前旁,停步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师傅有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你:王薄已与宇文化及秘密结盟,现在更全力拉拢伏骞,希望能借助吐谷浑这新兴的力量来打天下。"

      徐子陵本因云玉真太过份的热情而剑眉紧锁,尤其是给她如兰的呵气直钻进耳鼓内,既富挑逗性又痒得怪难受的。不过听得最后两句时,登时浑忘一切,虎目神光闪闪道:

      "果有此事?"

      云玉真香唇若有意无意,又似情不自禁的在他耳珠揩了一记,柔情似水的道:"师傅就算要骗任何人,都舍不得骗子陵你。不过伏骞此人城府极深,今趟到中原来主要是了解形势,绝不曾轻率地靠往任何一方的。"

      徐子陵忍不住把头挪开少许。在不足三寸的近距离瞧着云玉真的俏脸道:"师傅你不是刚抵洛阳吗?究竟是从何处得知这么多秘密讯息?"

      云玉真正要答话,一把柔和悦耳的男声从厢房内透门传出来道:"玉真!你与谁在说话?还不快来。"

      徐子陵立即认出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的声音,云玉真的俏脸飞红,尴尬应道:

      "来了!"

      接着迅快地在徐子陵猝不及防下香了他脸颊一口,说道:"迟些再来找你们。"

      一言罢推门进房。

      徐子陵呆了半晌,才朝南厅走去。

      ※※※

      待董方去了招呼其它贵宾,南厅只剩下四入时,寇仲道:"对荣凤祥这个人,鲁叔有多少认识呢?"

      宋玉致终于正眼瞧往寇仲,冷然自若的道:"荣凤祥本身来历神秘,虽从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但亦没有人不认为他武功高强。兼之他为人圆滑,故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

      你以乎很在意他呢?"

      柳菁横了寇仲一眼娇声责道:"小仲你究竟在什么方面开罪了致致,累得我们都要捱受她的冷言冷语。"

      宋玉致嗔道:"菁姨!"

      宋鲁呵呵笑道:"女儿家爱使性子闹玩儿,如此才见情趣。是了!荣凤祥跟今天是否有好戏看,两者为何会扯上关系?"

      寇仲先向嘟长嘴儿、鼓着香腮的宋玉致笑嘻嘻的作揖赔罪,见她仍故意不瞧自己,才朝宋鲁和对他大力匡助的柳菁道:"荣凤祥这家伙该和李小子有点关系,今次在此宴请伏骞和王薄亦非像表面般简单。只看李小子订的厅厢的时间紧接在荣凤祥之后,便不难看出李世民和突利两个小子都是冲着伏骞、王薄而来。"

      柳菁"噗哧"娇笑道:"小仲仍是童心未泯,什么小家伙大小子的,想笑死人家吗!"

      宋鲁点头道:"这么说,李世民和突利的目标该是伏骞,此人在中原尚未有根基,所以倘能折辱他一番,他便只有黯然而退的结局。"

      此时徐子陵进来了,宋鲁欣然把他迎进席位,坐在宋玉致和柳菁之间,与寇仲对席而坐。

      柳菁有点爱不释眼的打量徐子陵,媚态横生的道:"小陵的样子变得比小仲更厉害,清秀中透出挺拔不群的英雄气概,谁家女子能不为你倾心呢?"

      徐子陵对她骚媚入骨的神态涌起熟悉和亲切的温馨感觉,更勾起对傅君婥逝者如梦的伤情回忆!想起沧海桑田,人事更替,当年聚首长江巨舟上的一幕,便像是刚发生不久的事,不由应道:"菁姨亦是美艳更胜从前呢。"

      柳菁被哄得眉花眼笑时,宋鲁欣然道:"这种动听逗人的话,竟是从小陵之口说出来,真教人难以相信。可知乃是有感而发。"

      宋玉致盯了寇仲一眼,似在表示若说话的人是寇仲,就全不可信了。

      寇仲以苦笑回报宋玉致像曾说话的眼睛,问徐子陵道:"你滚到那里去了?竟敢迟到。"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耸肩道:"有什么地方好去,只不过是到净念禅院打了个转,跟师妃暄说了几句话儿,哈!为什么要那样瞪着我?"

      事实上其它三人的瞳孔都随着他的说话不住扩大,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寇仲失声道:"你是否把事情全招了出来呢?"

      徐子陵潇洒地摊手道:"丑妇终须见翁姑,把事情拖着于你我有什么好处?"寇仲大惑不解,仔细打量他道:"你现在是否表面看来虽似好人一个,其实却是受了严重内伤,随时会倒地暴毙?"

      宋鲁和柳菁起哄大笑,宋玉致亦玉容解冻,垂首偷笑,那种不份被逗笑了的娇憨神态,出现在这倔强骄傲的豪阀贵女脸上,尤为动人。

      柳菁笑骂道:"去你的,这么不吉利的话也可说出来。"

      徐子陵忍俊下住,气道:"所以常说你是以小人之心去度人家君子之腹,方外人岂会动辄讲打喊杀。那纯是王薄从中弄鬼,刚才我碰到云帮主,证实王薄真的靠拢了我们的大仇人宇文化及,故……"

      寇仲对王薄的事不露丝毫兴趣,截断他道:"师妃暄有什么话说?有没有恐吓你?"

      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人之心的习惯何时才能改掉?人家修的是禅法,专讲因果机缘,岂同我们这两个俗人般有仇必报。唉!真恨不得可立即去把宇文化及的臭头割下来送酒。"

      宋鲁道:"恩怨分明有什么不好?佛门也有除妖降魔的说法。宇文化及这种人若当上皇帝,为害处会不下于杨广。是了!了空怎会那么轻易让你见到师妃暄的?"

      徐子陵道:"我本也以为见不到师妃暄,已准备离开,谁知师妃暄却亲身来会。"

      柳菁讶道:"难道她看上你了?"

      寇仲拍台道:"这正是我要说的话。"

      徐子陵苦笑道:"这想法只能是自作多情,师妃暄是个带发修行的方外人,关心的惟有是万民的福祉。"

      宋玉致不解道:"但她仍没理由肯放过你的?是否你把和氏璧还了给她呢?"寇仲乘机瞧着她道:"和氏璧已给我们当饭般吃了,何来宝璧还给她?"

      宋玉致终和他四目交投,没好气地道:"没有一句是正经的,不跟你说。"

      寇仲呼冤道:"我寇仲若有一字虚言,罚我这一世也得不到三小姐的青睐,不信可问你认为老实可靠的陵小子。"

      宋玉致立时霞烧玉颊,气得差点赏寇仲一记大耳光。

      宋鲁打圆场道:"小陵不妨来说说这是什么一回事。"

      徐子陵扼要地解释一遍,此时正酒菜罗列,众人停止说话。

      待伙计去后,宋鲁叹道:"异宝果然是异宝,竟会有此情况出现,教人意想难及。"

      柳菁羡慕的道:"你两个幸运的小子。"

      寇仲殷勤地为各人添酒,到宋玉致时,这美女按着酒杯,冷然道:"今天我不喝酒。"

      寇仲碰了一鼻子灰,正想改替她斟茶时,宋玉致另一手提起茶壸,有点苦忍着笑的道:"我自己来,不用劳烦你的贵手。"

      寇仲知她只是"虚有其表",大乐含笑坐回椅子里,还故作轻松的挨到椅背伸了个如释重负的懒腰。

      宋玉致只能"回复原状",不再理他。

      宋鲁分析道:"名传千古的和氏璧既已报销,而你们又是阴癸派的大敌,那师妃暄放开此事,乃明智之举。"

      寇仲问道:"现时南方形势如何呢?"

      柳菁蹙起黛眉道:"你还敢问我们?把南方搞得天翻地覆后,你两个便一走了之,留下个烂摊子要人家去收拾。"

      宋鲁插入道:"幸好这烂摊子对我们有利无害。不过美中不足处是沈法兴和杜伏威都因林士宏被削弱实力之后而坐大,直接威胁到我们岭南宋家和巴陵帮的联盟。"

      寇仲兴趣盎然的道:"老萧近况又是如何呢?"

      宋鲁苦笑道:"这是另一件头痛的事。自铁骑会烟消云散后,他便全力经略南方,土地幅员大增,兵力增至四十万,现时对我们虽仍是客客气气,但谁都不知他明天会否变卦。"

      寇仲冷哼道:"争霸天下,始终要看能否控制关外这片土地。我竹花帮的兄弟又如何?"

      宋鲁想了想才道:"此事致致会比较清楚一点。"

      宋玉致白他一眼道:"你真是关心你的兄弟,还是怕竹花帮从你的手心又飞走呢?"

      寇仲笑嘻嘻道:"若我仍是在扬州和小陵玩石子泥沙的年代,关心的当然只会是朋友。不过现在人长大了,自然要为自己的事业和将来着想,而朋友则是事业一个构成的主要部份,这么说够坦白了吗?"

      宋玉致深深看了他两眼,有点无奈地道:"你的儿时玩伴桂锡良已成了竹花帮新帮主邵令周的快婿,手掌实权,满意了吧!"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同觉愕然。

      柳菁笑道:"还不多谢致致,她在此事上为你用了很多力气哩!"

      寇仲尚未有机会说话,顶层不知何处传来"轰隆"的一声巨响,接着是伏骞的长笑声道:"如此功夫,竟敢在本人面前班门弄斧,确是可笑之极。"

      寇仲大喜道:"好戏终于上演了。我们究竟该留在这里吃东西,还是去凑热闹呢?"

      话尚未完,柳菁首先离座而起,嗔道:"还用多想吗?"
      董家酒楼有楼梯分于东南角和西北角贯通底下三层,而通往顶层的楼梯却设在正中的位置,须经过第三层的走道始可由此登上四楼。

      梯井围以雕花木栏干,四周是个广阔达三丈的空间,连接起通往各厅房的廊道,感觉上既有气势亦见通爽。

      当寇仲等从南廊拥到梯井时,四条廊道外均挤满人,李世民、突利和一众手下打横排开在北廊之外,人人虎视眈眈正卓立于栏干旁负手俯视梯井下层尽处的伏骞。

      邢漠飞、王薄和一众吐谷浑高手则散布在伏骞身后丈许处,都是脸露冷笑,颇有剑拔弩张的味儿,针对的应是李世民和突利的一方。

      东廊处看热闹的人群中,寇仲等认得的有"多情公子"侯希白和云玉真,其它的该只是适逢其会的客人。

      寇仲等循伏骞目光下望,可见一人正伏身在两层中间的阶台上,动也不动,生死未卜,观其服饰,该是随突利而来的突厥高手。

      寇仲凑到宋玉致小耳旁低声道:"好致致,那个是否荣凤祥呢?"

      宋玉致秀眉轻蹙,似是有点受不住他带点刻意的亲热,但却没有挪开,皆因另一边已紧靠柳菁,微一点头,算是回答。

      寇仲指的是立在王薄身旁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男子,脸瘦身高长得颇像王薄,但神情严肃,一副难得露出笑容的样子,却能予人冷静自若的感觉。

      他的目光锐利,鼻子高挺而直,嘴巴在比例上大了少许,额角高隆,确有大老板的格局。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伏骞身上,此君却无丝毫不自在的神态,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蔑视神色,冷然道:"突利你若要动手,何须遣手下先来送死?"李世民踏前一步,淡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请问伏兄慕铁雄生死如何?其它一切可迟一步再说。"

      伏骞讶然朝李世民瞧去,眼中掠过惊异警惕的神色,皱眉道:"阁下何人?为何要代突利发言?"

      突利冷哼道:"伏骞你连威震天下的秦王李世民都有眼不识泰山,却仍到中原来淌这混水,小弟也要为你抹一把冷汗。"

      众人虽仍未清楚伏骞为何会在此与"悍狮"慕铁雄打斗,但看突利现在的语态,均猜到是突利遗慕铁雄故意挑拨生事,而惨遭"教训"。

      至于突利为何如此不智,则除当事者外其它人都大惑不解。

      伏骞发出一阵长笑,道:"久闻秦王之名,今日在此得见,果是人中之龙,伏骞有礼了。"

      他无论谈笑举止,均有种睥睨天下的豪雄气概,慑人之极。

      最难得是他满脸虬髯,相格粗豪,仍能令人感到他思虑精到细密,没有犷汉粗心疏忽的缺点。

      李世民含笑回礼,泱泱大度地谦虚答道:"伏兄过奖,世民愧不敢当,假若伏兄不反对,世民要派人去看视慕将军的情况。"

      伏骞哂然笑道:"不必多此一举。慕兄躺一会便可自行起身。世民兄勿要怪小弟对这些下人狠施辣手,非是如此,亦难以把各位引出来。"

      接着环目一扫,当眼光来到寇仲等人处时,竟微笑颔首为礼,神态从容不迫,极有风度。

      王薄于此时插入道:"请容王某说句公道话,慕将军拦路之举,已属无礼,还公然辱及王子及族人,王子出手,亦合乎情理。"

      突利点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谓合乎情理,大抵如是。但王老当知中原现时形势,实没有什么情理可言,伏王子既敢率众东来,自然知道此非是游山玩水的好时机。"

      董方此时不知从那处钻出来,道:"各位有话好说,能否给老朽一点薄面!"他话尚未已,荣凤祥介入道:"董老板可知此事非只一般江湖争斗,贵楼有任何损失,一概由荣某人负责。"

      此人说起话来霸气十足,不留半点予人辩说的余地。

      董方乃圆滑之极的人,那还敢多言干涉,求助的瞥了宋鲁一眼,口上却道:"有荣老板的一句话便够。就算把敝楼拆了,我董方也可重建另一座。"

      他的语气卑中显亢,显是不满荣凤祥大石压死蟹的气势。

      宋鲁排众而出,寇仲、徐子陵、宋玉致和柳菁自然紧随其后,登时惹起一阵混乱。

      待宋鲁来到南廊人堆的最外围处,这位宋阀的元老高手发出一阵含蕴内劲的震耳长笑,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宋鲁这才抱拳道:"在下岭南宋鲁,有些许愚见,望为各位接纳。"

      先不说他刚才凭笑声显露的深厚功力,又或他"银龙"宋鲁的威望,只是有寇仲和徐子陵这两颗像彗星般崛起于武林的新贵陪侍在侧,已使他的话掷地有声,教人不敢忽视。

      伏骞的目光扫过他们,落在宋玉致身上时候地亮起清晰无比的赞赏神色,最后才回到宋鲁处,欣然道:"宋老誉满天下,乃真正侠义中人,伏某当然要听命。"当他的目光凝定在宋玉致如花玉容上时,在她旁的寇仲感到她外表虽然没有什么,但心跳脉膊都生出加速的反应,心中不由泛起苦涩的味儿。知道宋玉致对这来自吐谷浑的皇族高手,非是能毫不在意。

      宋鲁双目电芒烁闪,扫过李世民、突利等人后,转到荣凤祥处,微笑道:"荣老板请勿见怪,我们这些惯走江湖的人,自爱畅意恩仇,只求痛快。但董老板曾为这楼子下过一番心血,若在这里动手始终有煮鹤焚琴,大杀风景之感,我们何不移师楼下广场,再作计较?"

      只听他这番说话,便知他并不卖荣凤祥的面子,但又教对方难以反驳。

      荣凤祥出奇地没有动气,只淡淡道:"宋兄教训得好。小弟怎会有意见呢?"寇仲和徐子陵却是心中暗懔,此人能屈能伸,说话大方得体,确是个人物。

      伏骞欣然笑道:"在那处动手也没有问题,就算在这里,伏某也可保证能不损片木块瓦,但对手的情况如何,就非我可控制。"

      众人一阵起哄,这等若伏骞自我限制了出手的方式。

      一声长笑,来自李世民的阵营中,只见英伟挺拔的庞玉大步走出,微笑道:"伏王子此言,惹得庞玉心痒难熬,忍不住要领教高明。不若我们订下规则,谁若失手损毁任何对象,便算输了如何?"

      若庞玉是来自突利的一方,众人绝不会有丝毫奇怪。皆因突厥近年声势日盛,实行对四邻侵略的扩张国策,故一向与吐谷浑结有深仇。

      但出言着竟是李世民天策府的一级高手,便使人知道事情非是一般争执那么简单,而是牵涉到争霸天下的大业。

      吐谷浑一方高手立时跃跃欲试,欲替伏骞出战,却给伏骞打手势阻止,铜铃般的巨目透出笑意,朝李世民道:"若庞兄一时失手,败给在下,秦王是否亲自下场?"

      旁观者立时止哄,变得鸦雀无声,看李世民如何应付伏骞的挑战。

      李世民双目寒芒闪闪,锐利如刀刃的眼神与伏骞毫不相让的对视了令人心弦紧扯的片晌后,哑然失笑道:"王子果是豪气迫人,既是如此,不若小弟和王子先玩一场,免得给旁人说我李世民使的是车轮战术。"

      连寇仲也对李世民的胆包风度深为倾倒。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要知从没有人见过伏骞出手,不过只看他敢挑战曲傲,"悍狮"慕铁雄则仍躺在梯阶之间,便知此人非是好惹。李世民敢亲身犯险,与这高深莫测的伏骞交手,岂是懦夫敢为的事。

      旁观者采声四起,显都为李世民心折。

      善玩言语手段的突利竟没有插嘴,一派坐山观虎斗的暧昧神态。

      李世民一方的尉迟敬德等人,却没有露出丝毫不安之色,似是对李世民信心十足。

      伏骞颔首赞许,负手从容道:"秦王不必有此顾虑,本人自创的'伏养气功',专讲潜藏生息之法,一人十人都不会有多大分别,若与庞兄一战侥幸胜出,反有热身作用,占便宜的实是小弟而非世民兄。"

      这番说话出口,立时惹来一阵哗然。

      表面听是谦虚非常,骨子里却是傲气凌人,隐有不可一世的豪气。

      庞玉哈哈一笑,踏前三步,离伏骞只有丈许距离,施礼道:"王子既有此豪语,请恕庞玉大胆冒犯,请王子赐教。"

      这天策府的高手长得如玉树临风,锋芒四射,予人好感。

      李世民笑道:"既是如此,世民自乐得在旁欣赏!"

      大局已定,伏骞与庞玉一战势在必行。

      突利此时长笑道:"如确有机缘,下一场秦王可否让给我这对王子心仪已久的仰慕者?"

      此着登时为手下被辱的突利挽回所有颜面。

      谁都想不到董家酒楼顶层的梯井处,突然间会成各方领袖争霸决胜的场所。

      假若伏骞或突利任何一方败北,势将声势大挫,动辄还有难以全身而退的惨淡收场。

      就在李世民和伏骞尚未作出反应的一刻,寇仲大笑道:"真有意思,既是为此,王子可否把与秦王的一场比拚让予小弟呢?"

      徐子陵心中剧震,知道寇仲下了决心,绝不让李世民生离此地。

      而李世民亦很难拒绝寇仲的挑战。

      李世民方面的高手人人脸色微变,目光齐集中到寇仲身上,显是对他甚为忌惮。

      宋玉致亦芳心颤震,正是寇仲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令她对他既爱且恨,六神无主。

      由刺杀"青蛟"任少名开始,直至在老虎头上动土的盗取和氏璧,他表现的便是这种无畏的精神。

      "咦"!

      一把女子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接着有人道:"慕将军给何人以先天气劲封闭六脉,躺在这里呢?"

      事实上在下层亦围满了观着,只是没有人敢接近梯阶,此女于这要紧时刻走到慕铁雄旁,又出言截住李世民对寇仲的响应,无不深合兵法之道;不但使李世民对寇仲的挑战有缓冲之机,也削弱了寇仲的气势。

      众人不由拥前数步,往下瞧去,刚好见到一位气质独特的美女,伸脚轻踢了伏身阶台的慕铁雄一记。

      慕铁雄应脚剧颤呻吟,茫然坐起。

      伏骞双目奇光连闪,脸上掠过难以掩饰的讶异神情,问道:"姑娘能看破在下手法,确是非凡,可否赐示芳名。"

      美女仰起悄脸,右掌则迅快无匹地在慕铁雄背上连拍十多掌,后者两眼倏地回复神采,并闭目运功。

      众人均心生惊异,才知刚才此女一脚并没有全解慕铁雄被封的经穴,只能令他坐起半身,但已尽收先声夺人的效应。

      兼之她现在目注上方,右手却如有目助般准确命中慕铁雄后背要穴,只是这一手更教人折服。

      美女一点不让地与高高在上的伏骞对视,冷然自若道:"妾身的过去已死,变成无名无姓的人,王子称呼妾身作红拂女又或李夫人,均悉从尊意。"

      未待伏骞答话,紧接娇叱道:"寇仲你我刚才一战尚未竟全功,你凭什么向秦王挑战?"

      寇仲望向李世民笑道:秦王怕,就当我没说过!

      他说话的内容语调均似示弱之极,但却没有人认为他是怕了红拂女。连不知情者也猜到他是由于某些原因而不想与这美女动手。

      徐子陵心中暗叹,亦只有他最明白寇仲的心情,尽管他们有恨李靖的理由,但兄弟情义始终难以一把抹去,怎能对他的娇妻痛下杀手。而对着红拂女这种高手,想手下留情可跟自尽没有多大分别。

      伏骞摇头叹道:"女中豪杰,令人敬佩,李夫人请上!"

      红拂女脸容静如止水的拾级而上,到她归回李世民一伙时,伏骞脱掉外袍,露出慑人的雄伟躯干,长笑道:"不知庞兄用的是什么兵器。"

      庞玉淡然道:"兵器乃不祥之物,不宜在此地施用,何不让我们玩两手拳脚,王子意下如何?"

      此子不愧名震关中的人物,话里暗藏锋刃,抢制先机,操握主动。

      伏骞微笑道:"祥与不祥,只在一念之间,庞兄既有此雅兴,那伏某人另有一个提议。"

      众人只觉奇峰突出,均静心聆听。

      寇仲凑到宋玉致小耳旁道:"上战伐心,下战伐力,好致致有否为此人动心呢?"

      "哎!"

      宋玉致一肘重重撞在寇仲胁下,没有睬他。

      伏骞的目光应声射到两人处,露出莞薾神色,寇仲则报以苦笑。

      庞玉的眼神却没有片刻离开伏骞,沉声道:"王子请赐示。"

      众人忙侧耳恭听。
      伏骞在万众期待下,好整以暇的道:"我们何不以栏干作战场,谁被逼下栏干来,便作负论。"

      众人一阵哗然,旋又屏息静气,看庞玉如何回答。

      庞玉却是心内暗笑。

      他本身虽擅于使剑,但在拳脚上却下过一番苦功,创出"太虚错手",将剑招融进其内,与使剑没有什么分别,所以才有刚才的提议。

      这作"凹"字形的木栏干是用上等楠木制成,总长度约有五丈,宽达半尺,栏身虽缕雕花饰,但却非常坚实,纵使不谙武功的人,只要手足灵活,在栏上亦可走动自如,对他们这种精于平衡的高手,与站在平地没有多大分别。唯一是限制了他们活动的范围,让彼此能更准确把握对方的挪移。

      庞玉的"太虚错手"远近俱宜,假若能预测对方变量,威力之大,将更是惊人,所以他对伏骞的提议欢迎还来不及,那会拒绝。

      此人极富智计,深悉兵不厌诈之道,表面却故意微露犹豫神色,才皱眉道:"此法确可保不致因一时失手损毁东西,在下只好舍命陪君子。"

      伏骞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道:"庞兄请!"

      话刚尽时两人同时腾起,稳然落在栏干上。

      旁观着多人发出采声,因两人身法均快如电闪,最难得是不见半点提气作势的形迹。

      更使人惊异处是他们并非先跃往栏干子的上空,再降下去,而是斜冲掠上,然后像钉子般钉在栏干上,不见丝毫晃动。

      只是这收发由心,要停便停的身法,便非是一般江湖好手所能企及。

      寇仲早预估伏骞身负绝学,故毫不奇怪,但庞玉厉害至此,却非他所能料及,不由忆起李靖的警告。

      此际庞玉单足柱立栏上,左腿翘起贴在右腿后,摆出金鸡独立的姿式,却比别人双足立地更稳固安全。尤其是他的立点是一边栏端至尽处,于稳中又见其险,形成一种非常特别的气势。

      伏骞则定若泰山般兀然卓立于栏干的中段,两脚微分数寸,由于栏干离地约有五尺的高度,在靠外的四面梯井都是深下去的空间衬托下,他便仿如立在崇山之颠,雄伟的体型,更使人有高山仰止的奇异感。

      他面向庞玉,从容笑道:"小弟到中原后,尚是首次正式与人交手,不过我例不作主攻,所以庞兄不须因小弟是客而多礼,庞兄请!"

      他言谈举止虽是谦彬有礼,但自有一股凌人气度,压得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更益显高深莫测,便人心生畏慑。

      庞玉心中暗笑,要知高手过招有若下棋,先手极为重要,如若功力相若,谁抢得先手主动,往往成为决定胜败的因素。

      若在平地上,纵使失先手,也可藉退避闪躲来部署反攻,但若活动被局限在这长不过五丈阔不过半尺的曲形栏干上,而又不准触地,那么先手一失,几乎肯定有败无胜。

      旁观者中登时发出一阵嗡嗡议论声,暗评伏骞不智。

      寇仲又凑到宋玉致的晶莹如玉的小耳旁,低声道:"若争天下也是轮流在栏干动手,小陵必可坐上皇帝小儿的宝座。"

      宋玉致心底同意,若论在窄小的范围内作近身搏击,真没多少人是徐子陵的手脚。

      她却挪开少许,才狠盯寇仲道:"你是否故意吹气进人家的耳朵里?"

      寇仲老脸微红,幸好此时庞玉一声"冒犯",登时气劲作响,宋玉致再不理他,让这小子逃过此窘。

      庞玉像在脚底装上轮轴般,以一泻千里之势,滑过丈许的栏干,来到伏骞的左侧,两手撮指成剑,左劈右刺,攻向伏骞,登时劲气狂涌,声势骇人。

      场内立时生出一种惨冽的气氛,庞玉用的虽是赤手,竟能使人生出剑刺的感觉。

      徐子陵偷空观察邢漠飞等一众吐谷浑的高手,见到他们全神观战,但却没有人露出紧张或不安的神色,似对主子信心十足。禁不住心中微凛。

      以庞玉目下表现的功力,即使换了自己在伏骞的位置,亦要应付得非常吃力。就在此时,场上再生变化。

      庞玉竟纵身跃起,像鹰隼般凌空下扑,两手撮指为剑的招式原封不动,只变得改攻向伏骞的脸门。

      现在连盲子都知道庞玉是要速战速决,务要迫使伏骞在数招内离开栏干。

      伏骞哈哈一笑,到敌招临头,才往后仰身,其仰幅之人,就像他忽然变成了一把弯弓,而右拳则以劲箭般往正面斜上方的庞玉射去。

      全场人立时生出灼热烦躁的可怕感觉,更骇人是感觉不到丝毫拳风劲气,便似人人忽然聋了,且皮肤亦失去知觉,又或如在噩梦里,骤见电闪,却总听不到雷声。

      伏骞这无声无息的一拳,比之什么拳劲掌风更使人心生寒意。

      无人不看得目瞪口呆,出乎料外。

      李世民、突利等人同时现出惊异神色。

      身在局中的庞玉更是苦不堪言,若在平地之上,他尚可在接招后退往远处,但此刻只能退往栏干上其中一点。

      所谓行家一出手,立知有没有。

      伏骞这种能收敛风声的拳劲,庞玉连想都未曾想过。

      拳风并非真的没有,而是集束成柱,只集中到自己身上。

      他似在一个别人感不到摸不着的风暴中,逆风而下,难受至极点。

      至此才知中计。

      伏骞此种高度集中的功法,显属先天真气的一种,实有无可抗御之势。

      掌锋先后刺中伏骞的右拳。

      在旁人眼中,还以为是庞玉故意变招封刺对手这惊天动地的一拳,只有庞玉和像徐子陵、李世民、红拂女那般级数的高手才看出伏骞这简单的一拳,竟能封死庞玉掌剑攻势的所有变化。

      庞玉便像给万斤大石轰中两手,全身如遭雷殛,差点便要给冲得直弹上天,若撞破瓦顶,这笔"砸破东西"的胡涂账恐怕谁都不知道该入庞玉的账,还是归伏骞的数。

      庞玉临危不乱,猛提一口真气,逆改下射为腾冲之势,此时伏骞的拳头倏地扩大,直迫脸门。

      原来他的雄躯像弹簧般从弯变直,故拳势加速,从封挡变成反击。

      庞玉心叫不妙,忙两手交叠成剪,险险架着对方铁拳。

      "蓬"!

      气劲交击之音,像闷雷般响澈整个空间,震得人人耳鼓生鸣,连正调气养息的慕铁雄也忍不住睁眼从下方梯间翘首仰望。

      庞玉整个人像被狂风拂叶般吹起,直至中梁处伸脚一点,才再疾射向仍在栏上稳立如山的伏骞。

      虽说伏骞所提的条件只是不准触地,而没说不可碰及梁柱或瓦顶,但人人都感到庞玉该以输论。

      不过却没有人敢小觑庞玉。

      伏骞一拳之威,便震慑全场,显示出足可向宁道奇那般级数高手挑战的惊人实力。

      庞玉能硬挡他此一拳而毫无损伤,亦是难能可卖。

      李世民大喝道:"住手!"

      伏骞哈哈一笑道:"领教了!"

      竟拳化为掌,作出相迎之状。

      灼热翳闷的压迫感剎间去得无影无踪,人人都有回复轻松的感觉。

      庞玉亦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英雄人物,立即化去攻势,改为与伏骞来个握手为礼,并借其力一起飘落楼板。

      李世民叹道:"佩服佩服,此仗是我方败了,王子有没有兴趣和在下玩一场呢?"

      众人虽知他这个秦王神勇盖世,纵横战阵所向无敌,却从未见过他以武林人士的身份方式跟人动手过招。

      此刻他在见过伏骞显示出来深不可测的奇功后,仍敢搦战,登时都要对他作出新估计。

      徐子陵和寇仲则脸脸相觑,同时心想换了自己是李世民,怕亦会犹豫该否动手。

      伏骞放开庞玉的手,让他返回本阵,正要说话,突利已大步踏出,双目神光迸射,注在伏骞身上,肃容道:"难怪王子近年能声名鹊起,尤胜乃父,果非幸至。世民兄这一场不如让给兄弟好吗?"

      全场静至落针可闻,静待伏骞的抉择。

      这来自吐谷浑豪迈过人的高手仰天长笑道:"痛快!痛快!我伏骞这些年来正为对手难求而引憾,忽然间竟遇到这么多好对像,确是难得。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处实非宜于放手格斗的战场,两位可另有提议?"

      这番话直有不可一世之概,但自他口中道出,却没有人感到他是恃势凌人,又或气焰高张;反有理所当然,坦白率真的味儿。

      王薄干咳一声,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后,微笑道:"来日方长,不若我们先行各自回去喝酒,迟些时再作计较如何?"

      若论在江湖上的辈份身份,连杜伏威、李子通等都曾是他手下的王薄,在此实是无人能及,他这么提议,谁都要卖点面子给他,否则就可能先要应付他被誉为天下无双的鞭法。

      荣凤祥附和道:"明晚就是老夫寿宴之时,届时再作较量如何?"

      李世民欣然道:"两位前辈的话,谁敢不从。"

      他的仪范风度,总是那么恰到得体,教人心折。

      当众人都以为事情至此会告一段落时,有人柔声道:"晚辈用的也是鞭,难得有此机会,希望王老能指点一二如何。"

      诸人循声瞧去,原来是李世民天策府的高手尉迟敬德。

      他说得虽然客气,但谁都知与正式搦战没有分别。

      在天策府的高手里,论声名尉迟敬德更在庞玉之上,与长孙无忌齐名。

      若尉迟敬德更胜庞玉,那谁都不敢怀疑他挑战鞭王的资格。

      王薄眼中杀机一闪即逝,换上微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王某和尉迟小弟终有再见机会的。"

      哈哈一笑,拂袖回厅房去也。

      伏骞亦忙施礼告退,他的手下自追随其后。

      李世民的目光从伏骞的厚背移到寇仲和徐子陵处,颔首浅笑后,再向宋鲁等告退,才偕突利返厅房。

      寇仲和李世民目光交战时,宋玉致却感到有对能令她心生异样的目光正对自己灼灼而视,转眼瞧去,不由芳心微颤,心想世间竟有如此俊秀潇洒的男子,比之徐子陵的飘逸出尘亦毫不逊色。然后才发觉到他身旁的云玉真,忙向她微笑招呼。

      侯希白还以为宋玉致对他的刘桢平视作出正面响应,立以微笑回报。

      宋鲁此时转身举步,宋玉致知对方误会,可是这种事怎可纠正解释,只好啼笑皆非又芳心忐忑的随乃叔去了。

      ※※※

      寇仲和徐子陵一卧一坐,在洛堤的青草岸树荫下享受午后懒洋洋的平和气氛。这处不但成了他们约好碰头的地点,更是思索、聊天的好地方。

      后方虽有路人经过,但因远隔垂柳,宛若两个不同的世界。

      前方洛水舟船频繁,右方遥处跨河的天津桥则车马行人不绝,亦有河水不犯井水的安宁感觉。

      漫天阳光下,对岸房舍的人字瓦顶熠熠生辉,造成人工与天然合力营造的灿烂肌理。

      当盘膝安坐的徐子陵以为寇仲睡了过去时,这小子突然叹道:"老跋走得太早哩!

      若给他见到虬髯小子那一拳,保证他会抢在李突两小子前挑战,世间竟有这样的武功,婠妖女和师仙姑怕都不那么容易赢得他。"

      徐子陵莞尔道:"什么师仙姑,说得她像七老八十的样子。"

      寇仲"哈"的笑道:"这么快便抢着为她说话,可见你这小子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乌呼哀哉,哈!"

      徐子陵没好气地不答他。

      寇仲见师老无功,不能惹起徐子陵的反应,只好改变话题道:"你何不躺下来合合眼儿,我们这几晚加起来都睡不够两个时辰,做人真是辛苦。"

      徐子陵却掏出鲁妙子赠他的天星学兴趣盎然地翻阅着,咕哝道:"你这小子在宋三小姐处碰足钉子,于是满腔怨气睡不着,却来扰我的清静。若再胡言乱语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自修行。"

      寇仲连忙投降。但不到片刻又忍不住道:"你看的是什么东西?说来听听行不行?"

      徐子陵气道:"我在看测定一年长短的方法,你会想听吗?"

      寇仲愕然道:"这也可以测量的吗?是否在唬我?"

      徐子陵叹道:"这就叫前人智能留下的瑰宝,若要我此时去想,恐怕想一万年都想不到。但现在我只需看三页纸,便清楚明白。"

      寇仲忙坐起来,精神大振道:"教训得好,以后我都要勤力点儿。究竟是怎样测定的。"

      徐子陵以心悦诚服的语气道:"就是靠一根插在地上的直立杆子,名之为土圭,当正午太阳投到这杆子时,我们的祖先便作出量度。"

      寇仲一呆道:"这有什么稀奇?"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大道至简至易,愈平凡的事物,其中自有愈不平凡之处,只是我们因习惯而忽略了。原来太阳正午的位置没有一日是相同的,当太阳走到最北而位置最高时,杆影最短,便是夏至;当太阳移至南方最低点时,杆影最长,冬至是也。前人就是从杆影长短的变化周期中,测到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明白了没有。"

      寇仲抓头道:"哗!古人真厉害,白老夫子都要靠边站。"

      又躺回堤坡上,掏出鲁妙子的手抄本,用神观看。

      徐子陵放下书本,凝视一艘驶过的风帆,脑海中幻出宋师道陪着沉睡的美女傅君瑜扬帆北返高丽的情景,叹道:"你是否定要作宋阀的女婿呢?"

      寇仲用书本子覆盖脸上,苦笑道:"致致使得我既感罪过,又意趣阑珊,不用你说我也想放弃了。何况现在就算没有宋阀的支持,我也有信心闯出天下来,先决条件是必须起出宝藏。"

      徐子陵点头道:"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惹玉致,我实在不忍心见到她为你而伤心的日子。"

      寇仲道:"你说的话我怎敢不听。不过我对她并非如你想象的全无感觉和诚意,有时真想把她搂进怀里悉心呵护,只不过她不肯合作吧了!"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笑死我了!那个美女你不想搂到怀里亲热一番的。"

      寇仲又坐起来道:"不要再提这些令人苦恼的事好吗,告诉我,伏骞来中原究竟为的是什么?"

      徐子陵皱眉道:"你自己不会猜吗?"

      寇仲央求道:"这种事还是你在行些,你每能想到我想不到的窍要。"

      徐子陵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声道:"他到中原是要观察形势,看看有什么人可供他利用,再看该选那种手段,来达致他的目的。"

      寇仲拍腿叹道:"这叫英雄所见,定必相同。这小子野心极大,只要觉得我汉人有机可乘,势将大举入侵,以扩张领土。假若无机可趁,便与未来的真命天子修好,攀上交情,以对付突厥和铁勒人,这实是个非同小可的超卓人物。"

      两人默默坐了半晌,寇仲道:"我约了宋金刚,你要否一道去见个面。"

      今回轮到徐子陵躺回堤坡去,闭目道:"我要睡觉了!回来时唤醒我吧!"

      寇仲拿他没法,只好自行去了。
      寇仲解开缚在树旁的马儿后,策骑赶赴宋金刚的约曾。

      街上景况依然,但他已有点意兴阑珊的感觉。

      王世充终是成不了大器的人,只可做个地方性的霸主,而不像李密、李世民之辈,乃争天下的人物。比之杜伏威,他亦远未能及。自己虽算无遗策,但始终因他的窝囊难以畅展抱负。

      李密现在有千百个理由须来攻打洛阳,但以他的忍功,只要知道王世充仍能控制大局,他就不肯犯险。

      否则纵使战胜,李世民大军由关西掩来时,便是为李密敲响丧钟的一刻。故李密宁愿让王世充多风光一会,好为他挡着李世民,而手下大军将尽量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并补充军员,好恢复元气。

      难道对付李密的大计就这么功亏一篑?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就等若明知手中的牌可稳赢时,对手却忽然掷牌不赌般令人遗憾。

      洛阳现时的形势每刻都在变化中,谁都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幻变。

      铁勒人的撤退,独孤霸的被杀,会令独孤阀产生什么新部署呢?

      忽然间寇仲脑际灵光一闪,豁然而悟。

      以沈落雁对李密的忠心耿耿,绝不会因私怨而杀死独孤霸。

      只看独孤霸亲自到铁勒人的巢穴,便知独孤霸纵非在独孤阀内的亲铁勒派,至少也该是负责穿针引线的接头人。

      沈落雁杀他,正是要破坏独孤阀和铁勒人的关系。

      跋锋寒迫走曲傲,实是帮了李密一个大忙。

      假设能让独孤阀的人知道杀独孤霸的真凶是谁,会有怎么样的后果?思索至此。旋又大感颓然,心知独孤阀绝不会信他的话。

      马儿此时来到天津桥的最高处,往下踱去。

      街上虽满是行人车马,但寇仲却感到无比的孤独,就像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他的思潮转到李世民身上去。

      他的实力确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大,天策府的高手无不是智勇双全之辈,随便点几个出来都要叫人吃不完兜着走。

      现在跋锋寒走了,他两人实力大减,虽解决了师妃暄的问题,但却补出个令他同样头痛的李世民,使他觉得随时会有杀身之祸。

      在这种情况下,应否立即撤走,趁李世民未返关中之前,起出'杨公宝库'。抵洛阳后,他还是初次心萌退意。

      想到这里,猛一咬牙,掉转马头,下决心先往皇城设法找虚行之,连宋金刚的约会都置诸脑后。

      ※※※

      "徐子陵!"

      徐子陵把秘本合起,纳入怀里,头也不回的冷冷道:"今趟又要怎样害我们呢?"

      沈落雁来到他旁,盈盈坐下,叹气道:"苍天为何如此作弄人,将你和我安排在敌对的立场上?"

      她一身素白,消瘦了的玉容于清丽中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楚楚动人的风韵。

      徐子陵忽地怒气全消。

      她说得对,际此天下大乱之际,不同立场的人拚智斗力,无所不用其极,等若在赌桌上的人每个都竭尽全力想把所有钱都赢到自己袋里去。这有什么可怪别人的。

      沈落雁淡淡道:"走吧!王世充气数已尽,迟点你们连走都走不了。"

      徐子陵仍回味着刚才从鲁妙子的钜着中得到的天文知识,心中一片宁和,思虑清明。

      从容道:"告诉我,我怎样才可分辨你的提议是恶意还是善意?"

      沈落雁幽幽道:"让我告诉你一件事,独孤霸的尸身已被发现,从他身上的伤痕,几可肯定是你和跋锋寒下手的。"

      徐子陵微一愕然,旋即醒悟过来,苦笑道:"好一条嫁祸的妙计!"

      沈落雁对他没有勃然震怒大感奇怪,好半晌才垂首低声道:"每趟要害你时,我心中的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你明白吗?你还是走吧!"

      徐子陵大感不妥,偏又不知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沈落雁若非有把握在这场东都之争中有必胜的把握,是不会以这种语调神态和自己说话的。

      他直觉感到她是经过内心的一番挣扎,才来劝自己离开,还透露了绝不该让他知道的阴谋。

      独孤阀若不顾一切为独孤霸报仇,又在他们全无准备下,他和寇仲的小命确是危如累卵。

      沈落雁抬头美目深注的瞧着他道:"要说的话已说了!连不该说的都说出来,大丈夫能屈能伸。子陵保重!"

      最后一句声细如蚊蚋,说罢沈落雁便似要逃命的走了。

      徐子陵霍地站起,深吸一口气。

      他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找到寇仲,看看应如何应付盛怒下的独孤阀。

      ※※※

      寇仲正思量着如何可以不惹人注意的找到虚行之,宋蒙秋在后面叫着他道:"寇兄弟,尚书大人正要找你。"

      寇仲在尚书府入门的台阶上停下,转身施礼道:"宋将军这两天定是很忙,否则我怎会有像很久没见过宋将军的感觉?"

      宋蒙秋来到他旁,挽着他的手朝内走去,入门后才停下来道:"这些日子我们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连尚书大人都要找些东西来松弛一下。"

      寇仲从开始便对这人没有好印像,总觉得他圆滑虚伪,口不对心。不过为了找虚行之,心想从他入手怎都好过直接问王世充,不得不先敷衍道;"我真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可令我们这些没一觉好睡的人能忘忧无虑。"

      宋蒙秋故作神秘的凑在他耳边道:"当然是女人,还得是最标致的美人儿,声色艺俱全,美得能令人连老爹姓什么都忘掉。"

      寇仲差点忘掉虚行之,大奇道:"谁家美人儿有这种魅力和威力。"

      宋蒙秋欣然道:"当然是有天下第一名妓之称的尚秀芳,除了她谁还配称声、色、艺俱全呢?"

      寇仲忖道原来是她。

      伏骞第一次约战曲傲于曼清院时,王薄本请了她来当众献艺的,却给他和徐子陵、跋锋寒三人破坏了。而他们亦因要带走上官龙,致和她缘悭一面,对她是否有过表演都弄不清楚,想想都觉得好笑。

      宋蒙秋得意道:"王大人知她明晚唱完荣凤祥那台戏后便要入关中,所以千方百计把她请来,还摆了两桌酒席,所以嘱我们找你去趁热闹。"

      寇仲摸着肚子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刚刚饮饱食醉,想塞多半个包子都无能为力。"

      宋蒙秋那知他是想趁王世充不暇分身之际去找虚行之,哑然失笑道:"寇兄弟是否在说笑,醉翁之意,岂在酒菜?尚美人出名爱睡午觉,所以若要约她,只能在未时之后,来吧!"

      寇仲陪他走了两步,停下来道:"我要先去方便一下。免得入席后看得精采之时却欲离难离就不妙之极了。哈!"

      宋蒙秋只好点头道:"那待会见吧!"

      寇仲暗叫天助我也,脱身而去。

      ※※※

      徐子陵来到马儿旁,一边怜爱地抚弄马儿的颈子,一边思索该如何着手去找寇仲。

      要找寇仲,首先要弄清楚宋金刚现下在洛阳的落脚地点,此事惟有联络青蛇帮的任恩,在洛阳他总比自己有办法。

      正要飞身上马,有人迅快接近。

      徐子陵别头望去,只见一个作仆役打扮的年青瘦小子,从远处迎面走过来,眉清目秀的,颇为眼熟,却一时省不起曾在那里见过。

      那青年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待来到他身旁才道:"徐爷不认得彤彤了吗?那天徐爷和刘帅见面时,人家还给你斟茶哩!"

      徐子陵这才记起是与刘黑闼重逢后在他落脚处见到的清秀女子彤彤,她现在改穿男装,所以一时想不起来,否则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怎会忘记。

      论艳色,她当然及不上沈落雁、宋玉致那种有倾国之色的美女,但胜在单纯秀丽,爽朗可人,令人感到易于亲近。另有一股独特气质。

      微笑道:"你的装扮术是否诸葛德威兄亲传?一点没有女扮男装的破绽。我还记得刘大哥赞你的飞刀了得呢。"

      彤彤一对明秀的美目亮了起来,欣然道:"想不到徐爷这么没有架子,初见你时,人家还有点怕你哩!"

      徐子陵一呆道:"我有什么可怕的。"

      彤彤兴奋地道:"不是真的怕,只是觉得徐爷是那种不爱说话,永远都要和别人保持一段距离那副样子的人。你知啦!徐爷的名气又那么大。"

      徐子陵见她神态天真,给勾起童心,笑道:"那只是我装出来唬小女孩的。"接着皱眉道:"你没有随刘大哥北返吗?这样留你下来太危险了。"

      彤彤此时才彷佛记起什么以的,环目一扫,道:"此处太露形迹,徐爷可否随彤彤到别处说话?"

      徐子陵一来有点不忍心拒绝这清秀的美女,二来心想说不定可从她处探得宋金刚的住处,点头道:"没有问题,不过我有要事须处理,所以不能花太多时间。"彤彤雀跃道:"只一会使成。马儿可留在这里,我们自有人为你看管。"

      听她这么说,徐子陵立知她并非一个人留在洛阳,欣然随她去了。

      ※※※

      寇仲来到尚书府设宴的正厅入门处,心中暗叹,才跨门内进。

      门卫肃然致敬。

      刚才他东闯西撞,差点问遍所遇见的人,最后才从一位俏婢口中得知虚行之亦是有份参加这迟来午宴的座上客。

      换了从前,他必会因虚行之益受王世充重视而欣悦,现在因心中已打响退堂鼓,这情况只能平添烦恼。

      就算有方法通知虚行之他作好的决定,两人同时或先后借故离席均是不很妥当的。

      厅内果是筵开两席,此时差点坐满人,并列于厅堂南端。

      在这华丽大厅东侧处,十多位乐师模样的男女肃坐恭候,显是为尚秀芳伴奏的班子。

      加上侍候的婢仆,全厅虽接近五十人,但大多数人都是严守安静,纵席间有人谈笑,也小心翼翼,有种官式应酬的味儿。

      寇仲的来临,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居于主席的王世充哈哈笑道:"寇先生请到这里来!"

      寇仲似乎尚是首次给人称作先生,立时浑身翌起鸡皮。在诈作和各人打招呼时,目光迅速与位于另一席的虚行之传递了个不知他能否明白的讯息,才朝王世充的一席走去。

      坐在主席的八成是熟人,只有两名男子是不认识的,却不见尚秀芳,也没有董淑妮。

      王世充吩咐下人拉开与他隔着一张空椅子的座位,打趣道:"还以为你会错过这个盛会,见你这么有缘,就赐你坐这凤座旁的龙位,近水楼台,打后就要看你的造化!"

      除了玲珑娇外,席上所有男人都发出暧昧的笑声,连欧阳希夷都不例外。

      王世充此举可说给足寇仲面子。不过因他屡建奇功,又是客卿身份,兼之近来在洛阳声威大振,谁都不会认为王世充这安排不妥当。

      寇仲甫坐下便故意埋怨道:"看来王公仍非那么够朋友,若王公肯在今早告诉我约得尚小姐,那即使独孤峰合家老少拦在皇城入口,我也要打进来哩!"

      他的说话登时惹起一阵哄笑,打破先前严肃的气氛。

      王世充不知如何心情极佳,故意叹气道:"小仲你有所不知了,秀芳姑娘是直至个许时辰前才通知我肯来赴宴,你说我今早能通知你什么呢?"

      众人附和的笑声下,坐在寇仲对面的王玄应欣然道:"爹现在的面子比天还大,本来秀芳小姐今趟到东都来是只肯唱两台的,其它一概拒绝。今次破例,肯定会招来很多人的羡慕哩!"

      寇仲这才知道尚秀芳的架子这么大,不由也生出要一睹芳容的好奇心。

      王世充听了儿子的奉承老怀大慰,道;"顾着说话,差点忘了给寇先生引见。"

      在他介绍下,原来那两人分别为显洲总管田瓒和管州总管杨庆,乃王世充驻守洛阳外围城巿的得力手下。

      这两人当然不会专为听曲而来,可见王世充正不断招回手下,作出部署。

      席上其它人还有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玲珑娇、杨公卿和郎奉。加上未到的尚秀芳,刚好是十二人。

      却不见可风道长和张镇周。

      前者大概不愿出席这种声色场合,而后者则可能离开东都,往某处负责某一军事行动。

      另一席是较次级的官员和像虚行之那类幕僚,寇仲对其中数人曾点头打过招呼。

      坐在寇仲旁的欧阳希夷见王世充与旁座的杨公卿密语,凑近少许道:"仲小兄该怎样谢我?"

      寇仲一呆道:"前辈为小子做了什么好事呢?"

      欧阳希夷笑道;"你的座位是老夫特别让出来给你的,你说该否谢我?"

      寇仲心中一阵感激,这前辈高手对自己实在呵护备至,连忙道谢。

      乐队忽地弦管并奏,悠扬的乐韵,绕梁回荡。

      尚秀芳终于来了。

      ※※※

      徐子陵和彤彤穿过外铺,重回当日与刘黑闼聚晤的房子。

      坐下后,彤彤奉上香茗,坐在他旁道:"独孤霸是否徐爷下手的呢?"

      徐子陵苦笑道:"我本想般他,但下手的却是另有其人,但现在怎都脱不了关系。"

      彤彤若无其事道:"独孤霸臭名远播,他的死讯只会大快人心。但此事最奇怪处,就是不觉独孤峰似有什么显著行动,令我反更为徐爷担心。"

      徐子陵心中不妥当的感觉更强烈了。

      究竟是什么理由,可使火爆暴躁如尤楚红着控捺得住?若看不透敌人的部署,他和寇仲可能要一败涂地。

      沉声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独孤霸尸身的?"

      彤彤答道:"该是昨天三更时份,他的尸体被巡更的人发现,吊在天津桥。"徐子陵心中一震,沈落雁这嫁祸之法确是非常毒辣,任谁都会想到是他们故意悬尸于此,好报复较早前在桥上被围攻的仇怨。

      彤彤续道:"有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徐爷和寇爷最好先发制人,否则必会吃亏。"

      徐子陵苦笑道:"我正要找寇仲商量此事,你知否宋金刚落脚的地点?"

      彤彤点头,并爽快说出地点。

      徐子陵讶道:"你的消息倒灵通。"

      彤彤喜孜孜的道:"这正是我们留在此处的任务。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须知会徐爷,照我们猜测,王世充的阵营中该有一个与独孤峰暗中勾结的内奸。"

      徐子陵愕然道:"何有此言?"

      彤彤肃容道:"这是从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坦白说,宫城内也有我们的眼线,例如杨侗的大臣元文都一向贪生怕死,可是即管王世充枕重兵于皇城,他仍是照样风花雪月,谈话间不但显得毫无忌惮,还曾说过晓得王世充的整盘计划。"顿了顿续道:

      "只看独孤阀要不择手段地对付寇爷,便知独孤峰清楚是寇爷为王世充运筹帷幄了!"

      徐子陵终于色变。

      若事实如此,那不但他和寇仲陷身险境,连翟娇等人也随时有杀身大祸,甚至可牵连到宋鲁和宋玉致等人。

      徐子陵倏地立起,断然道:"我要立即去找寇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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