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成

　　“庄主回来啦……庄主他——庄主他回来啦——！”

　　第二天天尚未亮，我就准备着收拾起东西和陆风清离开邺庄，一位衣衫凌乱的英俊少年拿了一只锣鼓健步如飞的满邺庄跑着，听着这一声，沉睡中的邺庄顿时醒了过来，醒得分外彻底。一瞬间，躲着斗蛐蛐的，聚众赌博的，偷偷摸摸泡妞的，断臂的，做梦流着口水的……都统统的停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切归到邺华修回来时所应有的模样。
　　连在早膳里少放了一勺油的厨子，眼珠子也滴溜溜转了两圈，将那勺油补了上去。

　　这一切，都因为——邺庄主回来了。

　　如此动乱的场景，将准备趁着所有人都还没有醒来时，摸黑逃出邺庄的我和陆风清震摄到了，两个小包袱背到背上，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堆里被推攘出去，就推攘进来。
　　在人流中进退不得时，我们两的包袱被人拖住了。
　　“杜王爷……您收拾着东西，这是要去哪？”

　　是丁管家，弓着身子在我们身后，羸弱苍老的身躯伸出两只苍劲的双手来，轻易的变将我们二人的包袱拖住再也走不动了。
　　无奈之下，我硬着头皮说，“……昨夜突然传来消息，我外祖父去世了，我这得赶着回去，所以，近身侍一位，便让给宋玉宋掌门和方天画极便是……”

　　丁管家凝神看着我，略略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来，“那可太不巧了……方天画极昨夜已经离开邺庄，而宋玉宋公子……也在昨夜恳请庄主，将其收了为邺庄剑部弟子，两人都将近身侍一位让与杜王爷，不想……王爷竟也有事……”
　　事情怎会是这样？
　　正当我悔之不及，肠子快要由青到发黑时，丁管家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杜王爷的外祖父，太太上皇，不是早已在三十三年前……就已经晏驾了么？”

　　脑子里被烧糊的神经终于怠惰的抽了抽，一手掩住嘴来凑到丁管家耳边道，“其实皇爷爷三十三年前那日喝了鱼翅粥卡了脖子，三百位御医掏都没给掏出来，说不出话，也总不能卡着一根鱼翅上朝，这事关系到皇室大计，不好说出来，所以便只好昭告天下已经晏驾……”
　　丁管家恍然大悟，我忙在耳边补充一句，“皇室大计，绝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要这个的。”一面说着，我一面在那了右手在脖子上比了个砍头的姿势来。
　　丁管家便看着我神情严肃的点点头——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秘密。
　　“那么这近身侍一职之事……”丁管家又道。

　　我立马将包袱卸下来交给陆风清，对丁管家说，“我又改变主意了，这答应了邺庄主之事，此时却来毁约，确确不合江湖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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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风清便又将我们的包袱带了回去，丁管家便领了我往邺庄后山十二峰中，邺华修所之阁中去。
　　生前在邺庄，这里我是半步都没有踏进来过。不用说在邺华修寝居，便是日日在邺庄闲转着也难得见到他人。如今第一次进到他的这个地方来，身份已经换成了他的近身侍。
　　看来以后来这里的次数，定不在少了。

　　在前厅坐了下来，邺华修方才回来，此时正梳洗，换了衣服便会出来。
　　丁管家向我解释过后，因为还有邺庄一日大小若干事宜，便现行离开。在邺华修来之前，让两位管事的人先过来。
　　那管事的来时拿了一叠厚厚纸页过来，交予我说，“杜王爷今日起便是庄主的近身侍了，这些便是三个月合契。”

　　我接过合契来，合契上所写只有如下一句话：

　　如下三月内，与邺华修出入同行，不得有所越矩，不得请离，不得发问。若非邺华修解约，合契三月内，杜衡棠无由毁约。

　　除此之外，一旁还有朱砂所抄的的八个字醒目的字：邺华修亡，杜衡棠亡。

　　那管事的见我有一些犹豫，附在我耳边说，“杜王爷，只需您按个手印就成。”
　　另一个管事的也附和着，“杜王爷，按了手印，三月之后，包您金山银山享不完，美人美酒用不尽。”
　　听了这话来，我毫不犹豫的夺了印戳来，拇指鲜红的按在了合契尾巴上。

　　按过后，管事的将合契展开来，“王爷，从今天起，您便是邺庄主的人了。”
　　我点点头，又发觉这话有些不对，不过是签了契做了邺华修近身侍，这样听来倒像是人贩子把我卖给邺华修作奴作婢了。
　　按完手印却还未完事，那管事又拿出另外厚厚一沓的单子来，“见庄主之前，还有许多规矩要与杜王爷讲。如下这些，便是庄主喜欢与不喜欢的东西，有些东西，可是万万不可在邺庄主面前提及的，若是讲了，这后果可是想不得的。邺庄主的脾性，杜王爷您想必原先没来时也听江湖上人说过，这要是真近了他身边，可是千万不要惹了庄主生气。”
　　邺华修的脾气，我自然知道。不过至于他的喜好，我还真的不太了解。

　　接过那厚厚一沓纸业来，我琢磨着看了起来，看完之后，不由得有些汗颜。
　　那纸页中，只有半页写着邺华修喜欢的东西，占了很大篇幅的，都与南宫平有关。而邺华修不喜欢的，便是那余下的十几页大纸了，还一一分了类，动物类、食物类、植物类、人物类、颜色类……对于颜色，邺华修是十分有讲究的，若是任何东西颜色过分绚丽，都是会触了他煞兴的。
　　我最最关心的，便是在那人物中的一张里。而其中，皇室的几乎所有成员，除了渊皇爷之外，都统统囊括在了邺华修讨厌的人里。除此之外，方天画极自不必说，还有许多江湖上的人，但那些名单上的，都几乎已经不在人世。
　　而在纸页的最末，便又是用红色朱砂提的一个名字，鲜艳刺目的红色名字，比其他人的名都写的要大。

　　这个名字，就是罗若黎，少夫人。
　　我捂了脸，一手指着那个赫然触目惊心的名字，问那管事的，“这个人……到底犯过什么事，触了邺庄主这么大的霉头？”
　　那管事的看了一眼，匿声说道，“这份单子，都是我们下人根随庄主多年，根据他的脾性拟出来的，庄主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今日给杜王爷过目，王爷可得牢牢记在心中，以后万万不可同庄主说起这事来，不然我们些个小命都保不了。至于罗少夫人，人挺好，却也不知为何，但凡有人提起已故的少夫人，便会引得庄主大发雷霆，邺庄上下都不得安宁。所以不管怎样，杜王爷您以后可得记得，不要提起已亡故的少夫人便是。”

　　我将脸埋得更深了，深深的点了一下头。

　　管事的将那份私下拟的单子收好后藏在胸间人字形领口中，道：
　　“杜王爷，你稍事片刻，主公正在剑部与谢师父同看剑部弟子习邺庄剑法，您看，您是要在这等主公，还是随我去剑部？”
　　我想了想，在这里等邺华修，也不知要等到个什么时候，而且先前也常听说邺庄剑阁弟子个个是人中龙凤，邺庄剑法之精辟也是足有看头，于是我便让他带我去剑部。

　　远远里于剑阁山头时，便见剑阁中剑阁弟子着了白底，蓝色外袍，抱了剑立于中庭，模样一个英武过一个。心中暗自窃喜，恨不得立马飞到剑阁中去立在邺华修身边时，剑阁中弟子突然一溜烟散开来了。

　　等我与管事的赶过去时，剑阁弟子已经各自跟随师父习剑法去了，中庭里寥寥星星的几个蓝袍弟子，好不冷清。
　　逮住一个相貌俊逸非凡的弟子，我便问：“这位兄台，你可知邺庄主在哪里？”
　　英俊弟子道，“邺庄主方才离开剑阁。”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我揪住不放。
　　“庄主去哪里，我们作弟子的自然不敢过问。”
　　正垂头丧气，心想今日不能看到邺华修了，一旁的另一位弟子突然又发话了：“不过今日，巫洛的柴掌门来了邺庄，庄主方才像是和几位长老往半宵山抚月阁去了，一时半会想必也不得空子……这位兄台，从样貌衣着上来看，想必是金陵十二王爷罢？”
　　我拱袖道，“正是在下。”
　　打量着那两位弟子的模样，都是佼佼冠群的。于是我便同俊逸男子搭讪道，“敢问这位兄台大名？”
　　第一位弟子道，“在下断臂。”
　　在我惊魂甫定时，第二位弟子又说，“在下断袖。”

　　托了托下颚，我讶然道，“这名字……是有什么典故么？”
　　断臂兄说，“来了邺庄，原先的名字便不用了，都分了各自的部。剑阁名号都带‘断’，譬如大师兄，便得了个好名叫‘断尘’，三师兄所使的剑名‘墨’，所以三师兄得了名号为‘断墨’我们两人六年前来邺庄，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脾性难免顽劣，不当心开罪了邺庄主，所以……”
　　断臂兄话未道尽，一旁的断袖忍不住将他的话打断：“我们两的名字还算好的了。”
　　我问，“那还有些什么名？”
　　断袖指着一个捉着剑鞘飞快的从我们背后跑过的蓝衣师兄说，“譬如那位师兄，刚来时本身好好的得了个名号叫“断云”，结果一次看到南宫平公子，咱们都夸平公子天姿国色，他却偏偏说平公子像女人，于是师父便将他名号去了，如今的名号便叫‘断奶’。”

　　我拿扇子挡了脸，襟怀中默默对断奶公子敬了个礼。如此英武的外貌，却顶了这样一个名号在邺庄过了这么多年，着实不容易。
　　突然想到，宋玉那日也被邺华修收入剑阁，昨夜在红笺阁中，坏了邺华修好事，不知宋玉得了个什么名号。于是我问，
　　“诸位公子可知，昨夜新来的那位宋玉宋公子，可是什么名号？”

　　公子袖侧头与公子臂对望一眼道，“宋师弟，名号断肠。”
　　我冥想片刻，脑海中全是日后我满邺庄追着宋玉跑，嘴里喊着“肠兄，肠兄——”的模样，一阵岁月蹉跎之感流过心头。
　　于是我在心中暗暗想着：这世上，得罪谁，千万不要得罪邺华修，更不要得罪南宫平。当年的罗若黎，便将这两人得罪了个干净，所以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与两位弟子在廊上聊了着天，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来了不过几日，便结识了两位弟子，且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容貌卓群之人，心中不免窃喜。
　　回到后山邺华修的云舒居，厅前的烛已让丫鬟点上了。明晃晃一间屋子里，空落落的只坐了我一人。
　　依旧未见到邺华修，我便开始打量起屋中陈设来。

　　前厅一侧落了一尊铜花镜，一张雅致八仙桌，和一些古董之内，并无矫饰繁复之物。前厅两旁有偏门，一道门虚掩着，透过缝隙便可窥探到这间应该是书房了。
　　邺华修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我便推开那道虚掩的书房门。与他人不同的是，这间书房十分大，几乎是前厅的三倍。若是一般人家，书房应是卧间一半大，前厅四中有一才对。如此大的书房，着实吓了我一跳。
　　书房四面壁上，高高摞到天顶上的都是书卷，一列看过去，都显有些陈旧了。看来这里每一本，都被他仔仔细细翻看过，阅了如此多词章，古书，剑书，也难怪全江湖的掌门帮主站到邺华修面前就矮了半截。
　　也难怪昨夜在红笺阁，能作出不俗的诗词来。

　　面东方向的那柜上，贴近天顶最高那一排上，一本墨色封皮的书，将它与周围的书隔离开来，没有书名，但隐隐中，我作为女子的第一感觉，却觉得那本书似乎有某种重要意义。
　　不过那本书置于天顶的最高层，约摸三人高。我虽然长于轻功，但是杜衡棠的身体还没有被我摸透，胡乱使用轻功定会伤了内元，若非千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暂且还是不用轻功保险。而那书架子，搭得十分稳固，一层层上去，若是攀爬，杜衡棠如此瘦弱的一个人，还不至于将它踩散架。
　　于是我决定——爬上去。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想象中轻松。原本地方宽绰的高台，被书占了地方，空隙便小了起来，再加之高处落了灰尘，变得十分斜滑起来，手攀上去捉不稳，若是一个不当心便会扑腾着滚下去。
　　不过还好对于吸附的功力我还是有那么些的。不过想象着我这个样子，堂堂杜王爷，爬着邺庄主的书架子的模样，若是被他人看到，传出去定会笑掉大牙。
　　取到书之后，心中暗暗窃喜着。回头望下看了过去，差点没有一跤栽倒。
　　在下面看不觉得，从上面看下去，怎么会如此高！
　　再加之一手被书占了空隙，另一只手完全不足以将柜子攀稳。摇摇晃晃之间，正思忖着如何下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是丁管家的声音：“庄主，杜公子已经等了许久了，今日已让下人带了合契来，让杜公子按了戳，规矩也与杜公子讲清楚了……”
　　随后便是一个男子诱人的低音：“人到哪里去了。”
　　静默片刻，便是丁管家疑惑中带了焦急的声音：“杜公子方才还在这里呀，如何转眼便没了人？”

　　我脑子里迅速盘算着如何下去，然后向邺华修与丁管家解释我为什么会在里面时，脚步声一点点往书房靠近了过来。脑中神经烧成浆糊的一瞬，书房门“吱呀——”一声，毫不留情的拉开了。

　　我的思绪，在屋中氛围凝滞的片刻里，也坠入到无底的深渊中去。

　　传入耳中的，是那个熟悉无比的，讲与人听时带了三分杀伤力的声音，此刻的声调里，明显的有隐忍着的喷薄欲出怒火。

　　「杜衡棠。你这是……在干什么。」

《君*老》
很喜欢的耽美，虽然没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