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客

　　第二章 尔虞我诈

　　阿左站起来，走到洞口，天就快亮了。
　　赵绮韵不知该说什么，她怎么能跟一个以杀人为生的人在一起呢。她甚至不相信天下居然会有这样的人。可是，现在阿左明明的告诉她这些。
　　不是，这不是她要的世界，她在自己的嘴唇上咬出一行血印。

　　天亮了。
　　“吱扭…”一辆破旧的马车在去往赵家庄的大道上行驶，老杨头睡眼惺忪地坐在前面，狠狠地甩了马儿一鞭子，吆喝道：“驾！”他今天天刚亮就被老婆拽着耳朵揪起来，送这个姑娘去赵家庄，心里很不情愿。要不是雇主去的是赵家庄，他就拒绝了，在这附近一带，谁没受过赵家庄赵老爷子恩惠，他又怎么能不帮这个忙。
　　车在前行，老杨头忽然对车内道：“我说姑娘啊，和你同行的那个年轻人怎么没和你一块来呢？”
　　车内沉默了半晌，听到一个姑娘的声音道：“他，他有其他事要做，不能来送我。”
　　“唉，”老杨头摇摇头，年轻人啊，总是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去办，等到老到自己这把年纪，才知道真正重要的，是什么。老杨头又问道：“看姑娘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啊，不知道姑娘和赵家庄上赵老爷子是一家么？”
　　“不是，”听得车内的声音停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我只是，我只是他府上的丫鬟。”
　　“哦。”老杨头应一声，不再说话了。
　　阿左走了，赵绮韵没有留他，她从他的眼神中，看的出决绝，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她也没有资格开口叫他为她留下来。
　　雪终于不再下了。
　　透过窗口，她看到道路两旁熟悉的景物，她终于，还是回到她的世界里来了。那么他呢，还会和她再有联系么？
　　赵绮韵忽然发现自己心中，对于这个突然闯入自己世界里来的陌生人，竟有了如此多的牵挂。她会在一合眼的瞬间，想起躺在他怀里那种暖暖的感觉。她有时候就只是反复地想，他曾经抱过她，将她揽在怀里。
　　马车走了几个时辰，老杨头忽然勒住马，停下车来。
　　“姑娘，”老杨头挑开车帘，探头进来道，“前面就是赵家庄了，你是要往哪里进？”
　　赵绮韵看到车停的地方离山庄大门已不远，便整理整理衣裳，从车里下来，道：“不用了，老人家，我自己进去就是了。”说着，从自己的荷包里取了些碎银子给他。老杨头接了银子，笑呵呵地道：“姑娘今天来的正是时候，今日是赵老爷子六十大寿，运气好的话还能讨个红包呢。”赵绮韵这才想起来，算算时日，今天正是爹的寿辰，只是，她失散在外，爹又怎么过得了这个生日？

　　山庄入口出火红的灯笼花簇，现在看起来却有些刺眼。赵绮韵快步走过去，她想这些日子爹爹一定担心死了吧，庄里一定乱了套了吧，自己就这么突然地出现，爹爹会不会乐的忘乎所以？

　　山庄门口站着几个守卫的弟子，她正想走进去，听到有人喝止：“这位姑娘，请先留步。”当先一个青年人过来，摸样好陌生，赵绮韵从未见过他。那人走到赵绮韵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客气地地道：“不知姑娘哪家哪派，来赵家庄可有邀贴？若是姑娘的朋友在里面，在下也可以先为通禀。”

　　赵绮韵心中惊讶，看看四周守卫弟子，竟没有一个认识的。她顿了顿，有些尴尬地道：“我是大小姐啊，你们去告诉我爹，我回来了。”

　　众人一片沉寂，那青年忽然笑了，道：“姑娘还是莫要开玩笑了，看姑娘穿戴，身份该不低，还请明示。”赵绮韵觉得心慢慢沉下去，道：“你们，你们不认识我么？我真的是大小姐啊。青儿呢，她没有回来么？”

　　那青年四下环视一眼，众人脸上都沉了下来，听他道：“我看姑娘还是莫要开玩笑，赵家庄江南名门，姑娘还是不要来这里惹是生非。我家小姐好好的在庄里，青儿姑娘也在她身边。哪里会再冒出个小姐来。”旁边有人嬉笑道：“这位姑娘，你不如去我家做做大小姐，哈哈哈…”一群人哄堂大笑。赵绮韵急的面上绯红，道：“你们，你们去叫我爹出来啊，要不然你们叫陈叔叔出来，他也会跟你们说的。”旁边过来一个嬉皮笑脸的小厮，笑着走过来道：“小姐好端端的在庄里，我们怎么能再去叫老爷出来认女儿呢？哈哈哈哈，不过这位姑娘你也别着急，”他说着转到赵绮韵身边，磨磨蹭蹭的往赵绮韵身上靠。赵绮韵一边侧身躲开他，听他继续说道：“等会儿我家小姐会出来，你不妨叫住她，哈哈哈哈，两个人对面问问真假，不就清楚了。哈哈哈…”他笑着，忽然伸手在赵绮韵下颌捏了把，吓的赵绮韵连退几步，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赵绮韵只觉天昏地暗，仿佛世界一下子裂开了。怎么会，怎么会还有一个小姐呢。

　　四个青衣小厮抬着一顶小轿，走到庄口来停住。轿门一开，一个身穿黄色小绒衫的美貌姑娘走出来，她长的十分水灵，瓜子脸，柳梢眉，水润润的眼睛透出一股灵巧，正是沈心音。

　　那日阿左走后，沈心音和秦江南在城隍庙里挨过一宿，之后便各自告别。沈心音又去附近乡镇上添购了几味药材，然后才回转赵家庄来。

　　沈心音来到赵绮韵面前，忽然笑起来，一边拉着赵绮韵的手道：“妹妹先来了，呵呵，倒是姐姐我走的慢了，莫不是找不到我了么。”说着，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然后对守卫众人道：“清落沈心音，特来拜会赵家庄赵老爷子，送来天香淳一坛，呵呵，还请老爷子笑纳。”她说完这话，后面阿莱上前，送了一个大红帖子。

　　那些人不再嬉笑，为首的青年人上前接了帖子，翻开看过，点头道：“既如此，姑娘且随我来，先到后山住下。然后小人再为姑娘引见。”说着把帖子递给旁边一人，侧过身，引众人进庄。

　　守卫的众人里，已有人拿着沈心音的帖子进去通报。

　　赵绮韵正不知所措，沈心音拉着她道：“妹妹还要发呆么，呵呵，快随姐姐进来。”说着拉着她往前走，后面阿莱等抬着轿子，也跟进来。

　　赵家庄中环境，赵绮韵是再熟悉不过了。此时那青年引着她们，正往后山厢房那边去。一路上沈心音说说笑笑，像是和赵绮韵甚是交好的样子。赵绮韵偷眼看去，所遇到的丫鬟仆人，竟没个是熟识的。她心下越加惊讶，只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不多时，已来到后山，一个大院落里，东西三套厢房。那青年人引着她们走进西边的廊子里，到尽头处停下来，指着正对的几间厢房道：“蔽舍简陋，委屈两位姑娘就先住在这里吧，有什么事姑娘尽管吩咐下人去做，若是找我就说找朱孟，小人自会过来。”说着，又指指阿莱道，“这几位兄台再随我往后走，到后面客房安顿。”

　　沈心音道声谢过，拉着赵绮韵来到屋里，阿莱等把她的行李收放好，便随朱孟去了。

　　沈心音把门关上，转过身来，看到赵绮韵正傻傻的坐在桌边，扑哧一笑，道：“好妹妹，这是在想谁呢？”

　　赵绮韵醒过神来，看看沈心音，她们曾在城隍庙见过一面，赵绮韵依稀记得沈心音的样子。可是，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沈心音看她呆呆的样子愈发笑起来。赵绮韵道：“姑娘为何出手相助？”

　　沈心音笑道：“呵呵，说起来，这个很难解释呢。谁叫我就是这么好奇的人呢，哎你是赵家的大小姐么？”

　　赵绮韵点头道：“正是。”

　　沈心音道：“可是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身边一个下人也没有，倒在城隍庙里不省人事。”

　　赵绮韵道：“那会儿是我，遭人暗算，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哪里去了。”

　　沈心音坐到她对面，双手托腮看着她，道：“唉唉，好可怜的小佳人儿。那这赵家庄还有一个大小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赵绮韵呆了片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从进来到现在，都没看到一个认识的家人。这里，这里好像换了个地方似的。我，我要去找我爹爹。”她说着，想要站起来，沈心音忙拉住她，道：“你莫急，好妹妹，我看你家里，定是出了什么事了。”赵绮韵听她这么说，问道：“出了什么事呢？”

　　沈心音道：“你想想看，你在外面出了这么大事，你爹爹不但不找你，反而继续大张旗鼓地操办他的寿辰，现在又冒了个新的大小姐出来，你不觉得奇怪么？”

　　赵绮韵点点头，沈心音沉吟片刻，继续道：“你爹爹怎么会看不出假的大小姐呢，嗯嗯，会不会，会不会…”赵绮韵着急道：“会不会什么呢？”沈心音道：“会不会，你爹爹他，也被人假冒了？”

　　赵绮韵一惊站起来，沈心音道：“小姐能假冒，老爷也就能假冒了。何况赵老爷子这些年深居简出，安享清福，早已没有几个人能见到他。现在若是他的独生女儿和他的家人说他是真的，谁又能辨的出真伪？若是，若是再有几个他的至交名宿愿意承认他，我看就可以以假乱真了。”

　　赵绮韵只听得一颗心往下沉。
　　会是真的？

　　沈心音忽然转过身来，盯着赵绮韵许久，问道：“可是我又怎么能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赵绮韵闻言一怔，看着沈心音疑惑的目光，忽然走到书桌旁，取了笔墨，就桌上铺开一张白纸，峨眉微蹙，写下一行字。沈心音过来看时，却见她写道：“晨昏手软，脉沉不刚，常自眉间刺疼，不知所以，久之，目眩。”赵绮韵看着沈心音，沈心音微微颔首道：“当时赵老爷子派人送到清落来的单子，确实是这样写的，我看这字迹，该是正出自姑娘之手吧。”赵绮韵点头道：“我爹爹近年来突然染此怪症，遍寻江南名医，没有人能看出这是什么病，便派陈叔叔去清落求治。当时正是爹爹口述，我写的这单子。”

　　沈心音拿过那纸，看了片刻，忽而叹了口气。

　　赵绮韵看她摸样，似有缘由，便问道：“姐姐叹气是为何？”

　　沈心音放下那张纸，拉起赵绮韵一只手，道：“我跟你说，妹妹心里别乱，你爹爹这怪症，其实不是病。”

　　“不是病？”赵绮韵道。

　　“恩，”沈心音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慢慢道，“当时我和天官想了很久，才找出你爹爹怪症的症结，他这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毒？”赵绮韵惊道。

　　“恩，”沈心音道，“这种毒已经久不见世，若不是集清落众人之力，很难找它出来。古书曾载，上古有异鸟名钦原，形状象蜂，体形和鸳鸯差不多大，蛰兽兽死，蛰树树枯。与此鸟相应之草，唤作钦原草，食此草，便眉间刺痛，犹若蜂蛰一般，久之目眩。钦原鸟之毒甚巨，而钦原草之毒甚轻，只有长年服食才会中毒，而赵老爷子晨昏手软，脉沉不刚，恰是毒性沉淀的症状。谷中诸位长老参议多日，始敢确定赵老爷子乃是中了钦原之毒。所以这次派我来送天香醇，一是可以暂缓毒性，二者我也是亲自来看看老爷子的症状。相传昔日魔教中人曾有此毒，可自当年魔教西溃，中原肃清，此毒再未露世。若老爷子真是中的这毒，我想，施毒的人，来头肯定不简单。”

　　赵绮韵道：“依姐姐这说法，莫不是有人早就盯上了我们赵家庄，早就暗中给我爹爹下了此毒？”

　　沈心音点头道：“看来对方是蓄谋已久，这次突然发难，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替换了整个赵家庄，对手实力已不是一般江湖门派可比。单独你我二人，怕是不是对手啊。”

　　忽然听得门外脚步声，跟着有人敲门，高声道：“两位姑娘在么，小人过来送茶水。”

　　沈心音起身去敞开门，一个灰衣小厮站在门外，手里托着一套茶具。沈心音让过他进来，那人放下茶盘，道：“陈总管托小人告诉二位，还有一个时辰便是酉时，届时家主人在前山大厅大摆寿宴，请两位姑娘一同参加。”沈心音展颜一笑，道：“有劳小哥了，呵呵。到时候我们自会去的。”那小厮收了茶托子，转身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赵绮韵听到陈总管的名字，双眸发亮，待得那小厮走了，急道：“沈姐姐，我可以去找陈叔叔，他一定会帮我们的。”说着便起身，但听沈心音道：“你别着急，依我看事情没这么容易。”她拉着赵绮韵重新又坐回去，道：“便是这个陈总管半年前去的我们清落，为老爷子求药，求购天香醇，我还依稀认得他。可是你想，如果整个庄子的人都被换掉了的话，他又怎么可能还剩下？”

　　赵绮韵惊讶道：“姐姐是说，他们，他们连陈叔叔也换了？”

　　沈心音沉吟许久，道：“说起来应该是这样，但是像陈总管这样的人物，一向包揽赵家庄大小事务，又经常和外面门派打交道，若是冒名顶替这样一个人物，怎么能不露出破绽？总之一时片刻我还难窥全豹，这样吧，等会儿我们出去，到了寿宴上，你先不要着急，我们相机行事。这里危机四伏，一个疏忽可能就会万劫不复，你我千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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