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

　　“咔嚓。”

　　锁开了，莫离把手机收好，握住车把准备踩上去。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莫离？”

　　是在叫她？好像是欸。莫离心一沉，春寒料峭的夜里跑完步之后寒意袭来，周身有种隐隐发冷的感觉。

　　是同事吗？她不想在工作场合以外的任何地方遇到他们。

　　她不太情愿地转过身，脸上已经挂上了虚假的笑意，却见鹿鸣站在两米开外低头看着自己。

　　欸？

　　见她回过头，他笑嘻嘻地抬起一只手：“没看错，真的是你。”

　　莫离尬笑，又对他点了点头。

　　她发现，鹿鸣戴着耳机，穿着黑色的连帽衫和同色运动长裤，这样的装扮让他看起来肩宽腰窄腿还挺长，是跑步的打扮？莫离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下移，他果然踩着双跑鞋。

　　对方抬手取下耳机：“你在夜跑啊？”

　　他和她讲话时淡淡笑着，一副两人很熟悉的样子，这架势一看就是那种深谙社交法则的人。

　　莫离不为所动，“嗯”了一声，没说多的。

　　“我也是，刚从湖边绿道跑过来。”鹿鸣抬起手，指着身后说道。

　　他的气息很沉，感觉并没有多累，但额间依旧汗涔涔的。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很自然地问起：“你呢？”

　　莫离刚想说也跑的湖边，突然意识到鹿鸣所指的方向正是刚才自己拉伸结束后惊魂逃命的路线。随即心里一惊，暗暗说，不是吧不是吧。

　　他的确是刚刚跑过来的样子，按距离和时间推算跟在身后那人这会儿恰好也刚刚跑到这。所以刚才跟在她后面的并不是什么变态之类的，而是正在夜跑的鹿鸣？那些被尾随的感觉，其实都是她一惊一乍脑补出来的咯？

　　荒谬。

　　莫离越想越尴尬，表面却不动声色地指着相反的方向说：“我是从那边跑过来的。”

　　“哦。”

　　鹿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真是巧。”

　　什么巧不巧的？莫离搞不懂他几个意思，而且对方的笑很古怪，像是笑里藏刀。

　　可恶。

　　但她没法反驳。仔细打量对方，因为湖畔绿道灯光幽暗，他好像并没有发现跑在前面带着仓惶逃命架势的人就是莫离本离。

　　真是谢天谢地了。

　　莫离稍稍平复心情：“那我走啦。”

　　他点点头，很大方地朝她摆摆手以示告别。

　　在湖畔路口等红灯时，莫离回头看去，那个高个子身影正踏着共享单车朝这边过来，想着要是再遇上还得尴尬寒暄，她便转过头默默读着路口的倒计时简直度日如年。

　　还好红灯转绿，她踩起踏板飞速往家的方向奔去。

　　最近是撞上什么霉头，总是遇到这个人。

　　***

　　周四上班，最近疏于锻炼的莫离浑身酸痛，无论干什么好像都要慢半拍才行。

　　中午在食堂吃完午餐，她慢悠悠回到办公室，里面已经熄了灯，同事们齐刷刷地窝在折叠床里躺尸。她本打算趁午休看看好久没冒泡的太太最近有没有放粮，却听见几个同事正在黑暗中七嘴八舌地聊天。

　　“......死不了人的，那是个人工湖，就算站在湖底，湖水也没不过胸口。”

　　听到水浅的人工湖，莫离竖起耳朵继续听，毕竟昨晚她刚在某个浅浅的湖边跑过步。

　　“以前只是听说，没想到真有这种人啊。”

　　“是应了那句话：水浅王八多。”

　　“当时那人从湖里爬出来，跟落汤鸡似的，身上淌着水嘴里骂骂咧咧地四处找人，还说要报警什么的。”

　　“我也看到那个视频了。”

　　莫离默默又听了一会儿，好像他们说的并不是她跑步的那个湖。于是她轻手轻脚支起折叠床，准备刷会儿手机再睡觉。

　　耳边同事们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还好最后反转了，不然那个见义勇为的小哥说不定就被倒打一耙了。”

　　“那种专门尾随夜跑女生，摸黑占人便宜的垃圾，活该被踹进湖里，我还嫌那个湖不够深呢！”

　　夜跑？莫离盯着手机，注意力又被他们的谈话吸引。

　　“不过那哥们那脚踹得可够真狠的......”

　　“哈哈，你也看视频了吗？”

　　“是啊，今天早上好多群里都在发。”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小哥好像还挺帅的，嘿嘿！”

　　“什么啊，黑灯瞎火的就远远的一个影子，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他帅的？”

　　“欸，看身材，看动作嘛，他抬脚那一下，难道不潇洒嘛！”

　　“好吧，午睡了午睡了，不然下午又没精神。”

　　卧谈会的内容到此为止，莫离躺在折叠床上，虽然只听了个只言片语，但也足够开始怀疑。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她听明白了一点，某晚在某个水很浅的人工湖边，有个尾随夜跑女性的变态被人一脚踹进了湖里。

　　这下更睡不着了。

　　***

　　当天下午，她在网上找到了那段视频。

　　视频就拍摄于昨晚夜跑的那个人工湖绿道上，正是她当时感觉被人尾随的地点。简单来说，就是有人无意中拍到了变态尾随夜跑女性的视频。

　　视频里的那个女性或许察觉到了什么，越跑越急，最后甚至踉跄着抄小路钻进了灌木丛里躲开救，尾随的人犹豫了几秒，正打算跟上，被刚好路过的另一个夜跑青年给一脚踹进了湖里。

　　整个过程一分钟不到，由于是远距离拍摄，当事三人都只拍到了模糊的黑影。

　　后来，又有其他路人拍到那个从湖里爬上来的男人。在被好心路人询问之后，他竟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委屈模样，甚至扬言要去报警找到下黑脚的人。

　　他万万没想到，无意中远远拍下事实真相的广场舞大姐也在一旁看热闹，大姐细想不对劲，当场把真相视频分享给众人看，事实重重甩在变态男脸上，他自知理亏，骂骂咧咧冲破人群逃离了现场。

　　情节的反转让这件事在当地有了些谈资，宛如落汤鸡形象的变态当晚被多人拍到，甚至还有人扒出了他的姓名年龄和就职公司，可以说是得到了应得的社会性死亡。而那暴力助人的小哥却只被拍到一个无法分辨的身影，让事件又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莫离把视频来回看了好几遍，确认那个只有短短两秒钟就消失在草丛里的身影就是她本人，而那个抬脚踹人的小哥，八成就是鹿鸣了。

　　回忆起昨晚的经历，她感觉已经拼出了大致的真相。

　　昨晚在湖边跑步时身后的危险并不是错觉，当她跑开后，真实存在的尾随变态被踢进水里，鹿鸣跑出镜头后，沿着环湖绿道来到外面的街道上，在共享单车停放处遇到了她。

　　而当时的她惊魂未定，敷衍应对，甚至向他撒了个谎。

　　这么一想，当时的她在对方眼里，就跟个小丑一样吧！

　　哎......

　　莫离有点尴尬，更多的是惭愧。

　　突然想起自己有鹿鸣的联系方式，理应找他表示感谢，这和社交法则无关，只是遵从本心，这种事情必须要郑重感谢的。

　　想到就做，她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直接把视频转发给对方，又附上一句诚恳的谢谢。

　　***

　　整个下午莫离都在忙，直到临近下班才得空看手机，鹿鸣已经回复了她的消息。

　　他先是发来一段语音。

　　——昨晚刚好跑完在附近拉伸，看他跟在你后面，感觉有点不对劲，想着那个湖很浅，情急之下就那么做了......后来，碰到你还想再问问的，但看你好像有点害怕，就没再提了。

　　他声音沉沉的，语气很平和，结束的时候好像轻轻笑了一下，莫离甚至可以听到夹杂在其中的呼吸声。

　　语音之后还有一条文字消息：你还好吧？最好不要去那边夜跑了。

　　不得不说，这个回复堪称完美。简单明了，有理有据，还照顾了她的感受，完全不是印象里那个傻白甜了。

　　莫离盯着这两条消息，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回应。

　　既然话已说开，要不就再请他吃顿饭？毕竟确实应该好好谢谢人家的。

　　于是莫离面无表情地输入“什么时候有空？想请你吃个饭”，完全没有斟酌字句，迅速发了过去。

　　那一头，鹿鸣几乎是秒回：不用那么客气的。

　　莫离对着这句话眨眨眼，这是果断拒绝她了？

　　很快，她又收到了第二条消息：别把我这个幕后黑脚供出去就行[笑哭]。

　　莫离盯着手机哭笑不得。

　　这个鹿鸣，怎么说呢，现在给莫离的感觉和她的印象里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会在火车上旁若无人地看书，也会主动帮素不相识的乘客搬箱子。离开不喜欢的聚会不好意思直说但能腆着脸找到奇奇怪怪的借口，顺路搭车而已却非要追着分摊车费。不但可以轻描淡写地把变态踢进湖里，还要一边打趣一边做着好事不留名。

　　那种感觉，就像是虽然很完美地融进了社交法则的条条框框里，却依旧留下一个我行我素的背影。

　　有点狡猾。

　　莫离突然羡慕起这样的狡猾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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