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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星(中)
子夜如许,白日正盛开的莲花却隐隐有凋零之象,夏日凉风。
“枯度白莲么……”抿唇一笑,凌厉嘲讽若此,兰衣少年斜倚亭栏,浅褐双眸闪烁不定,“红颜殇,故人亡,洒酒对月空彷徨。‘红颜殇’,枯白莲,这样也算不辜负了东未帝的旷世绝句吧……”垂眸,语调悠扬而略带笑意。伸手,极为优雅地从桌上倒酒如杯。举杯,缓缓洒入池中,激起层层圈圈涟漪,倒映如许清冷月光。
俊朗的脸庞闪过一刹的恍惚,兰衣少年淡然一笑,若此时凉风拂过,“你来了么……还真是让我意外啊。”话音刚落,隐隐有人从西南方而来,步伐急促却不杂乱,干净素洁的白色狐裘迎风而扬,更显来人身形羸弱消瘦,却固执倔强若此。容颜隔世,恍若天人,凌风而至。“你来了,也就是说你决定了吧,坠星?”兰衣少年的神色逐渐化为了然,浅笑冰冷,难以捉摸。
“你不是早就算好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再问一遍,言伤?”罕见的冰靛双眸似讥似讽,坠星淡淡扫了那少年一眼,只是不置可否地抿唇,“‘红颜殇’……这世上仅剩一枚的奇毒,你竟如此不惜血本下在了残洛羽身上?她和你并无深仇大恨吧。”
被称为“言伤”的少年却是一笑置之,似乎丝毫没有问答的意愿,反问道,“‘红颜殇’再如何罕见也不过只是毒药,只能下毒之用罢了。再者,我言家的毒下在何人身上,不需要向药王谷汇报吧?倒是你,你和那残洛羽并无瓜葛,又何必为了她而做出如此大的决定?”挑眉淡笑,浅褐眸子光华流转。
显然并未预料到如此回答,坠星稍稍一怔,继而淡淡摇首,目光复杂,“你不懂。”残洛羽他必须救,不论是出于私心,或是为了大局,残洛羽都决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听得如此回答,言伤也并不恼怒,举杯示意,优雅一笑,“你们药王谷那些古怪的事,我也不想懂。”浅褐眸光流转,冰冷彻骨,深不见底,“既然决定了,那告诉你也无妨罢。”抬眸凝视,言伤似笑非笑,“救‘白莲’的代价,你是早已了然的。坠星啊,坠星,你这名字倒是真真印证了你这一世注定的命数……”
“唔,自然比你这种不知其意、不知其指的名字好多了。”那般云淡风轻而自若的淡淡一句,却生生堵住了言伤的话。不理会言伤颇有些变色的神情,坠星缓缓转身,一如来时般泰然离去,素色狐裘隐隐有些模糊迷离。
浅褐色眸光流逝,一瞬簇亮,一瞬黯淡。扬唇一笑,若春风拂面,却仍不减三分初春寒意,“坠星,星坠辰陨……”
月清无语,星子静谧。
翌日,清晨。晴空万里。
纷纷扬扬,落英无重数,满目淡淡的浅樱色,柔和而温暖。风起,花瓣卷起漫天,隐隐欲有遮天蔽日之势。恍惚,风止,极浅而纯粹的白色从林中深处逐渐蔓延。白衣似雪,墨发如玉,寒锦亦踏风而来,缥缈虚无,宛若不慎坠入人间的仙人,下一刻便会驾鹤归去。
“若为谪仙,为何降世?若为凡人,为何如仙?”熟悉的话语依稀回荡于耳畔,寒锦亦怔怔地伫立于原地,任由漫天花瓣飘零,墨色双眸一片苍茫。问这句话的人知他甚深,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知己,却在此刻昏迷不醒。而他,意外的迷茫。若失去了这个知己,他会如何?他略有些怅惘,微微抿唇,跨步,向桃花林的尽头走去。
此为死结,或是无解。
桃林尽处,熙攘若此,谈笑风生。
“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合扇吟诗,淡笑如菊,菊南回萧然回眸,淡然自若地回应众英豪的喝彩声。“好诗,果然不愧是‘菊和’公子。”荆云暮赞许一笑,却引得菊南回连声过誉,难掩满面春光。侧首,荆云暮稍稍一愕,继而颇为欣喜地望着来人,“寒公子。”
颔首示意,寒锦亦缓缓踱步而来,出尘但不失雍容风华,“锦亦久仰‘菊和’公子,昨日无法畅谈,实在引以为憾,幸而今日得闻如此绝句,当真不枉此行。”唇畔的弧度一成不变,墨眸却隐隐不定。
“不敢,不敢。”菊南回浅笑回礼,“寒公子可是武林公认的文采绝世,在下雕虫小技,不过献丑罢了。”目光逐一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又笑道,“只是,此刻胜景难得,因此在下不由心生感慨,想必寒公子亦有高见吧?”凝眸,菊南回笑得谦和。
“惭愧,惭愧。锦亦才疏学浅,未有拙见。”依旧是回以出尘淡雅的微笑,寒锦亦微微摇首,淡淡道。菊南回的笑意不觉更浓,“寒公子又何必推脱?今日不过是共赏桃花,图个尽兴罢了,还请寒公子不必吝啬赐教。”荆云暮等众人亦是笑着颔首称是。
“赐教不敢,只是此景倒是令锦亦颇有几分感触。”他也不再推脱,只是一笑置之。沉吟片刻,目光飘摇着望向苍穹,落在不知名的远处。记忆深处,十岁稚龄的小女孩绽放笑容,灿若芍药花开,遥遥地指着漫园一如自己笑容的血色芍药。深吸一口气,抿唇,音调淡然,“昔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笑意嫣然,脆如银铃。一袭血衣临风而立,墨发纷扬,容颜如许。“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花瓶,你这是在思念那家的美人呢?”话音落地,少女笑吟吟地站定在众人之前,虽面色难掩苍白,却更为她添上几分妖娆,风华绝世。
猛然回首,故人依旧。恍惚,扬唇,笑容却真切若此。但这只是一瞬。下一秒,他依旧是那个淡定自若、出尘雍雅的寒锦亦,“祸水,我不过是一时赏景感慨罢了,你又何必总是断章取义?”抿唇一笑,优雅若此,他摇首暗叹自己鬼迷心窍,祸害遗千年,她这等祸水怎会有事?若担心她,还不如祈祷得罪她的人好运些。
“此言差矣,若不是钦慕你的美人实在是太多,而你又总和她们纷扰不清,我又怎会对此‘断章取义’?”刻意咬重了最后四个字,她似笑非笑地挑眉,冰灰色双眸却灿若星辰,“真是可惜啊,偏偏你这花瓶生得一副好皮囊……”她笑意嫣然,并未有丝毫不悦,眸底却有难以言喻的暗色。
“在你面前,我又如何称得上好皮囊?你说呢,祸水。”最后一个音节猝然上扬,笑容加深了一瞬,他反身手执不知何处拿来的玉扇,墨色双眸深不见底。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玉扇抵喉,只差半分伊人便香销玉焚。他垂眸,笑容依旧淡然,“怎么不还手?”
“你竟是这般想找死么?”冷哼一声,冰灰双眸闪过一丝厉芒,她毫不犹豫地挥袖甩开他握扇的左手,笑容却顷刻若芍药般魅惑妖娆。白光淡淡,血光流转,只见得红白两道人影以肉眼难辨之速飞闪,在场众人竟无一人能看清这两人的招式,皆是面色铁青。骤然风起,血色光芒堪堪擦过白衣边际,径直将桃花林一角完全轰散,满目狼藉。众人不由齐齐色变。
“血芍染尽。”血色铺天盖地般地汹涌而来,少女笑容妖娆,踏着恍惚的步伐而来,却若九幽勾魂般绝世幽暗,迷离了所有的一切。
“行云流水。”白玉扇轻轻划出不知名的弧度,少年云淡风轻,却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自若,白衣似千山寒雪般清冷。
黄泉碧落,碧落黄泉。
一个扬袖,一个挥扇,这一招似是想要生生将对方彻底斩除;一个妖娆绝世,一个云淡风轻,这一刻有着从未有过的浓烈杀意;一抹血色,一刹白光,这一幕的场景已经相伴十年;一个抬眸,一个回首,却皆望见对方眸中难以言喻的情愫。于是,一个夺扇,一个毁袖,堪堪与对方只差分毫便错过。抬首,对视,目光坚定,这一世……你我绝不能就这般结局!
扬唇一笑,妖娆若此,残洛羽淡淡地回眸望向寒锦亦,“怎么样?这样的答复你满意了吧?”寒锦亦回以淡然一笑,墨眸闪过一抹狡黠,极是优雅地挑眉,“答复?祸水,我从来就没问过你什么问题吧。”笑容不减,残洛羽却不再言语。
“寒公子,请问,这位是……”众人此刻总算是从震惊中回神,不顾脸色的苍白,荆云暮勉强一笑,探究而疑惑目光落在残洛羽身上。这话倒是问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昨日寒锦亦携残洛羽匆匆赶往“曲风回廊”,在场英豪大都未见过这踪迹不明的两人,若不是适才菊南回先出声问候,只怕都无法认出他,更别说此刻的残洛羽。只是之前残洛羽与寒锦亦明显不一般的关系,以及刚刚两人令人难以置信的武功,无不令在场众人好奇不已。
不待怔愣的寒锦亦回答,荆云暮却先是顿悟,愕然失声道,“‘羽落三千濯清涟,残阳嗜血妖九天’,你是‘残洛羽’!”此话一出,众人倒是顿时了然。残洛羽与寒锦亦齐名已久,以“阴晴不定”的性情闻名江湖,两人的武功都是出了名的登峰造极,只是没想到能达到如此境界。“不对,残洛羽不是……”荆云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反驳自己,却突然噤声。
“……我说啊,在我的名字之前加那一串什么‘羽落三千’的东西,你不会觉得很麻烦吗?”懒洋洋地一笑,慵懒优雅却是难掩的风华,她挑眉,宛若白莲绽放般清雅绝伦,“我残洛羽便是残洛羽,何须那些无谓的虚名!”语调淡淡,却是难掩的三分凌厉傲气,她亦若白莲般孤傲清高。
那一刻太过缥缈的镜花水月,那抹凌厉绝傲的弧度悠悠度过了浩浩上千年岁月,似乎丝毫未变,又的确变了太多。白莲静绽,绝世而孤立,清雅却自有傲骨。但那不是盛气凌人,而是真正的睥睨天下,又如云淡风轻般肆意狂傲。浅笑安然,恍若故人,却终究物非人亦非。
静静屏息,众人皆在心中叹息,如此风华绝傲,当真不愧为“当世洛神”。
“碧落……”微微眯起墨眸,一缕星光转瞬即逝,寒锦亦抿唇一笑,淡然出尘,似讥似讽,“九重碧落枯白莲……”语调莫测,垂眸斜睨身后,笑容隐约加深,轻叹祸水不愧为祸水,不但多生事端,而且魅惑天下。
桃花林深处,一抹靛色光华闪烁一瞬。
显然没有错过这一幕,荆云暮稍稍蹙起眉,神色复杂,悄然对身旁的江楚道,“江老先生……”话未说完,江楚却已经心领神会,颔首道,“庄主,东公子他恐怕已经作出决定了。”或许早料到会有这般回答,荆云暮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湘儿之托,我终是无法保全了!只是苦了那孩子……”苦笑摇首,他转身离开,不曾惊动其余英豪,身影却是孤寂萧条。
犹豫片刻,江楚仍是起身相追,神色不定。
当日晴好,烈日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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