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柳莲二·心有灵犀

　　48、

　　我有许多的话想对他诉说，可一张口，又尽数凝结在嘴边。

　　‘这些话可以由我来说吗？这些事，可以由我来做吗？’

　　那个保护了他与他家人的人，那个值得他尊敬的前辈，那个于道义上他必须要守护，所以在返校第一天就接近了的姑娘，从来都不是我。

　　退意渐生，终是把那些情意按在心里。直到二人仍十指交错地走出公园，我再没提一句相关的话儿。

　　及近正午，路上的人多了起来。早饭没吃饱，肚子有些饿了。公园离商店街很近，本想先绕过去吃个午饭，但看看时间，又快到星南馆的午休了。午休是便利店的高峰期，乙花无论如何也要在这时间前回去，我十分在意那两人相谈的结果，还是决定先回去一趟。

　　云渐散开，阳光变得有些强了。莲二问我要不要撑伞，我不想放开他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

　　“最近还有去图书馆吗？借阅台账上好久没见你的名字了。”他忽的开口问我：“记得你借了许多物理学的读物，怎样，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啊，有关那些……，”这还真是个久违的话题。

　　距我上次去图书馆，大概已过去两个月了。谁敢想我当初去学生会的动机之一，就是和柳莲二探讨穿越的话题呢？现在，‘穿越’二字是不敢提了，但仅是‘读物’的程度，我还是能拿出来说上一说的。

　　“物理学的书超难啃啊，全是些晦涩的专业名词。好不容易看完那堆，却觉得方向错了。”我絮絮叨叨地叹着气：“之后也花了点时间去重新考虑方向，再后面忙起来，不知不觉就把这事儿忘了。”

　　“说回来，我记得你借过玄学方面的书。”摸索着记忆，我问莲二道：“都是什么来着……神秘学，占星是不是？涉猎范围真够广的啊。”

　　这也不是新话题了。第一次二人出行时我就问过他，被巧妙地一言带过。现在想来，果然还是很感兴趣。

　　“你还记得这事啊。”莲二笑道：“和你一样，看了几本之后，我也觉得走错了路，又换了个方向。”

　　“诶？你也在研究什么吗？”我脱口而问。

　　“‘也’？”莲二反问了回来：“你呢，又是在研究什么？”

　　“……。”这怎么可能说出口？我望向莲二的侧颜。

　　他又是那副一切尽在他掌控的得意样子，勾着嘴角，吃准了我不会告诉他似的。靠着这问题堵住我，他也可以不用回答。

　　无法与对方言说的小秘密还是有的。人类的本质就是双标。尽管我瞒着他的已是能与‘原则’挂边的大事，也不妨碍我自顾自的失落起来，觉得他离我又远了那么几分。似是垂头丧气的有些明显，连与他交叠的掌心都透着颓然，莲二解释说：“并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时候还不到。”

　　‘那要等什么时候？’我很想十分幼稚的追问出来，又觉得这样也太过咄咄逼人。

　　“实际上最近，我在看神经科方面的书。”

　　“神经科？……不是，神经科！？”一句话把思维拽了回来，我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是那个医学范畴的神经科！？”

　　“勉强算是……，倒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惊为天人的话！

　　初三生，15岁！按正常教育进度，逻辑体系的骨架才刚搭建好。而他的知识面却既广而深，早已自成脉络。

　　“……？”等等！

　　到这儿我才恍然反应过来，他还没上高中啊！是因为个子太高还是性格太稳？我从来没感觉到和他之间的年龄差。‘不不不，这世界的我也才16岁而已，哪里来的年龄差。’硬是给自己洗脑了一波，才压下翻涌而出的罪恶感。

　　掩饰般的清了清嗓子，我继续话题道：

　　“话说，莲二为什么想看神经学方面的书啊，……因为精市？”我想起幸村的疾病似是与神经系统有关，试探着问道。

　　“最开始是因为这样，后来，在里面找到了些新的灵感。其实我发觉……”“稍等。”我脸红地打断他道。

　　聊着天的空，已经走过许多街巷，拐过最后一个弯，咖啡店就在眼前。我意识到二人仍十指相扣，怕乙花和高草出来时正好撞上，情不自禁想要挣脱：“那个，是不是该……”

　　“问能不能与我牵手的是你，对吧？”莲二睁起狭长的凤眼。

　　“是这样……”

　　“那现在想放开，是不是也该问问我的意见？”

　　“……诶！？”我手足无措起来。

　　不得不说，柳莲二他打进攻真有一手。可我明知其中有诈，却仍是心甘情愿落入陷阱，束手就擒，倒像是掉进捕蝇草蜜罐的小虫，早已放弃抵抗了。

　　不敢看他，羞耻感比要他牵手时还要膨胀数倍。我艰难的挤出词句：“莲二，那个……可以先放开我的手吗？”

　　“不行。”他断然拒绝道。

　　路边的几株细草里，昆虫吱吱哇哇的扯着嗓子。店门的铃铛叮咚作响，是乙花推门而出。

　　“呀，我这是看见什么了？”她惊诧地看着我们交叠的双手，又从门后把高草拉了出来。两个人瞅着我们，嘴角挂着微妙的笑意。我羞耻极了，试图直接把手抽出来。

　　“别啊别啊，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乙花忙阻止我道。

　　眼见这样下去话题会落到我们两个身上，我先发制人，问乙花道：“说来，莲二还一直叫你乙花前辈，不觉得太生疏了吗？”

　　“那就去掉前辈，叫姓氏？……总觉得有点不对味。”乙花果然顺畅的接过话题，已经自顾自的遐想起来：“叫名字？哎呀，这是不是又有点……”她把视线往身旁瞥去，高草摇摇头，明显是不同意。

　　“或者，姓氏和名字都不叫怎样？”莲二扶着下巴，一脸憋笑的叫道：“嫂嫂。”

　　“……。”不是，他忽然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啊！我抽搐着嘴角，不知该不该吐槽，高草别过头去，笑的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乙花满脸黑线：“小柳你，……真是有那么点油麦在身上。”

　　风捎着叶子，打着旋儿从我们面前刮过。我和乙花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打算重开一个话题。

　　“你们两个谈的怎么样了？”我问她：“情绪看着不错，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别说大问题，小问题都不会有。有些事说开了，自然而然就过了。”简单一言带过，好似这并不是她最想说的。乙花少见的犹豫着，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慧慧，我看了慎一给我的那两本……，是你写的吗？”

　　我点点头。

　　“……又要说些你不爱听的话了。”她苦恼的抓抓头发：“你真的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就算排除慎一的因素，我本人对功课也不感兴趣。”

　　“……。那你现在留在东京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吗？”她逃避一般的话语让我窜出一股无名火：“兴趣？上班是你的兴趣吗？谁能时时刻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注定都是‘不感兴趣’的话，还不如回去念书，起步高一点，就职后才不用像你现在这样天天受气。”

　　“我也没说拒绝你，怎么就对我说教起来了……”

　　“啥！？”

　　肚子里的火气骤然憋进去，一时反应不过来，我有些呆愣地看着她：“你是说……？”

　　“至少要好好拿到毕业证书吧。”她嘿嘿一笑：“我现在可还是休学中呀。回校这段时间，正好能好好思考下今后的出路。”

　　今后的出路……

　　你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思虑许久的想法，支撑着这想法的底气，此刻，全部膨胀开来，化作难以抑制的巨大动力。

　　“慎一！”我猛然转向高草：“早良要考星南馆，你知道吗？”

　　“什么？！”高草和莲二各是惊愕万分，仿佛我刚才说的是梦话。乙花手忙脚乱，大声地解释着：“没有这回事！慧慧！你在说什么有的没的啊！！”

　　“不管怎么说，早良考星南馆也……”高草话里有些委婉。

　　“你是说不可能吗？”我问他。

　　“这已经不是‘可不可能’的范畴了吧……”

　　“你要否定早良的可能性吗？”

　　“怎么会！……。好吧。”高草无奈的笑了下，彻底放弃道：“明知都是站不住脚的诡辩，却让人一点辩驳的想法都没有。念书我还是很在行的。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说！稍微听听我本人的话啊！”乙花一脸气急败坏的拍着高草的手臂：“自顾自帮我做决定个什么劲啊，从头到尾我也没说自己要考星南馆！星南馆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可能考得上啊！”

　　“万一呢？”

　　“没有万一！”

　　“反正这半年都是回去念书，不如就试试？”高草握住乙花的手，柔声安抚着她：“我本人就是星南馆的学生，也不觉得学校里都是高人一等的聪明人。努力考进来的才是大多数，早良想做的话，一定能做到的。”

　　这话可比我那一通输出有杀伤力多了。乙花顿时扭捏起来，磕磕巴巴的回他道：“也只是试试哦，不要对我报什么期待。没准我拼尽全力，也只能拿到毕业证呢？”

　　“早良没去过星南馆的其他地方吧？”高草回忆着，弯着眼睛，微笑的给她介绍道：“天台是最冷门的，没什么人在，有把长椅算是我的专属，每天中午都在那里吃饭。去年东京都有化学竞赛，你不知道我参加了吧？实验室亮堂堂的，器械材料一应俱全。食堂就更了……”

　　“你和我说这些干嘛啊。”乙花不解的打断他。

　　“我是想说，过去在星南馆度过的半年，是缺失了早良的半年。”高草摸着她金色的头顶，脸上数不尽的温柔：“我已高你一级，注定不能一起毕业，但至少还余了两年，可以和喜欢的早良一起共度。”

　　“那些地方过去，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早良，我想用与你两人的回忆，覆盖掉那些孤独的影像。”他说：“我知道这是个任性的请求，但就算为了我，能不能稍微努力一下？”

　　“你、你都这么说了！还让我怎么拒绝啊！”乙花脸红的别开脸，倒没有推脱的意思。

　　“他一直都这么会的吗？”我抽搐着嘴角问莲二道：“你们兄弟两个，画风差的有点儿大……。”

　　“不是说了吗，他只是对你很收敛罢了。”莲二笑道：“还有，你中意那·种·画风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

　　“……！！”我生硬的别过头去，避开回答这个话题。

　　路旁的梧桐肆意的伸展着，细风带来的炽热愈发浓烈。乙花与我约定下周六搬回神奈川后，四人就解散了。莲二提出要帮忙，我惦念着他们关东大赛的训练，又想到乙花那破破落落的小屋子，也捡不出几件像样的东西，就拒绝了他。

　　去吃了午饭，又逛了商店街。饰品店blingbling的挂着小首饰，文创店摆着花哨的本子，可丽饼的香味十米外都能闻到，冰淇淋店门口排了好长的队。每家店都有各自的新鲜，鲜少逛街，我拉着莲二，蹦蹦跳跳的在人群里穿梭。

　　午后三点，手机电量不堪重负，终是自动关机了。

　　说是失联了还有莲二在，可我也不能真的拿莲二的电话跟妈妈说：有事儿打这个号码。上次的误会到现在还给我留着阴影，但若她联系不到我，回家挨骂另说，想到她坐立难安的样子，我就心中有愧。

　　“回家吧？”我对莲二道。

　　日已西斜，可暮色渲染之前，正是最热的时候。出了新干线，乘上公交。没有坐4站到家的那班，我们选了旅游路线，绕着神奈川转了一个大圈。

　　“这里是相模川的河口，顺着往上走，有个寒川神社。”莲二指着一条绵延的河流说：“顺着河道再走几公里，就是那个让人不愿想起的地方。”

　　公交急速行进。“八幡宫站到了”，报站的广播响起，近一半的人下了车。

　　“这边是鹤岗八幡宫。”莲二往人潮涌动的地方指去：“看到前面那个路口了吗？再往左走几百米，就是弦一郎的家。八幡神是武家的守护神，真田家住在这里，倒是十分相称。往西几公里有个商圈，丸井家住那边，胡狼家的拉面店也在那里。”

　　“知道的真清楚啊，你是每个人的家都去了一遍吗？”我顺着他手指左右眺望着。

　　“你忘了我的数据本了吗？他们的资料都在我手里。”莲二笑道：“下一站是丸坂山，可惜现在是夏天，不能看到漫山红叶，那可真是个不输京都的好地方。丸坂山对过就是立海，这你知道，绕过丸坂山，就是我家。”

　　“莲二家里是和式还是洋式？”我好奇的问他：“总觉得你是那种回家会换上和服的人。”

　　“也没有那么夸张。和你家差不多，都是随处可见的一户建。”他给我描述道：“因为有猫，客厅里装饰了猫爬架，沙发和窗帘也都是耐抓的材质。我和姐姐的卧室在二楼。……哦，你是不是才知道我有个姐姐？前几天刚把男朋友带回来，已经要谈婚论嫁了。”

　　“诶？年龄差这么大的吗？”我有些惊讶，粗略的按能‘谈婚论嫁’的年纪算了算，两人的年龄差要有10年左右了。

　　聊着聊着，旅游巴士开到了观海公路。我来神奈川还从来没去过海边，太阳照在湛蓝的海面上，反射着粼粼的波光，游泳的人很多，海滩上到处可见巨大的阳伞，海鸟成群，在天上自由的展翅。

　　“看到那边了吗？”莲二指向海岸边一排漂亮地小别墅：“第一排最中间那个，就是精市的家。”

　　“海景别墅！？……我的天！精市家是什么条件！”我忙又回头看过去，玲珑的设计，落地大窗外，又是玻璃围成的阳台。阳台上摆着明媚的绿植，某个窗户前，挂着画幕一般的藤蔓。恕我俗气，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量的家务，绝不可能是主人亲自上手。

　　还未在海景别墅中回过神来，终点站已是到市中心。这里我倒熟悉，是日野家附近的儿童公园。沿着这路走个二十分钟，就能到家了。

　　我有些恋恋不舍，撒娇般的问莲二：“能送我回家吗？”

　　“本来就是那么打算的。”他笑着牵起我的手。夕阳在他清丽的眉目中晕开，漂亮到让我无法移开视线。

　　每靠近家门一步，便意味着能并行的距离短了半米。分针每滴答一声，便意味着共处的时间又少了一分。握着他的手不自觉的加紧，步子也越来越慢。

　　不想分开。

　　莲二也静静的走在我的身边，二人的话都越来越少。我明白他的感受，那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只要感受对方，只要无限的增加这时间内对方的浓度，时间便会饱和，仿佛一分钟也能延长至世纪末。

　　时间能带来错觉，可距离不会。

　　再转一个路口，就是我家门口。那是我必须与他道别的地方，可我没勇气说出作别的话。

　　眷恋炽盛的比日光还强。

　　“莲二。”

　　我叫着他的名字，揽住他的脖颈，尽力踮着脚尖。他浅浅的一笑，立即意会，弓下身子，扶住我的枕骨，烙上了深深的一吻。

　　夏风携卷着爱恋的情思，温柔的环绕着我们。日光从背后洒下，又是添了一抹温存。

　　蝉鸣莺啼已然消失，唯一能感受的声音，只有跃动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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