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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
40、
备品库没有钟表，我不知道在这里聊了多久。只觉得窗帘正渐渐的染上金色，偶有几块光斑从细碎的孔洞投射到地上。
若是在柳生那问题之前，我听仁王这样阴阳怪气，指不定真的会暴跳如雷。但现在，我的心里已满是愧疚。在那愧疚中，还掺杂了一丝丝莫名其妙的委屈。我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鼻子，眼角开始发酸。
“喂，你该不会要哭吧？”仁王很是嫌麻烦的啧了一声，柳生立刻插进话来，观察着我的表情圆场道：“啊～！我们当然没有怀疑藤野的心意了，只是行动上是不是还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在感情里，行动和心意是同等重要的吧？”
“嗯。”我认同他的说法，用力的吸了两下鼻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从你进医院那天起，参谋就一脸担忧的样子。——这也没办法，毕竟你生病了。但在你出院后他还总是思虑重重的，那就有点问题了吧？”见我总算认识到自己问题的样子，仁王话里也收了些棱角：“我一直想有人能就你两个的问题和你聊聊。只没想到是这么个时机，没想到这人是我。”
“藤野，你能感受到柳君的存在吗？”柳生问。
我十分确认地点头：“莲二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对，是他在你身边，而不是你在他身边。虽然都是两人在一起……”仁王抓了抓头发：“藤野，你能听懂我说的吧，这两句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
我低着头，认真思忖着仁王的话。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只是我一直认为两人在一起已是缩近了距离，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住院的原因，其实我们都知道。……无论是藤野前辈还是现在的藤野，都是很好的人。这次拿钥匙，应该也是为了谁吧？”柳生也恢复了正常的语调，补充说：“但你那份好，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代入柳君的视角思考一下，你有让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吗？倒不如说脑子里塞满别人的事，反而把他的空间挤兑了吧。”
“……。”
他说的是对的。只有最初去东京那段时间，我每一分钟都在期待着莲二的消息，心头小鹿乱撞。在那之后知道了乙花的事，我的生活就往另一个方向充实了起来。
替幸村补习，说是为了报答他，可对象是幸村，本质是为网球部做事。解决他兄长的心理问题，看似是为了他的家人，可对象是高草和乙花，我只是在帮助自己的朋友。——这样想来，我里里外外忙着的事，确实没有一件直接对他。或者说，我从来没为他本人特意做过什么。
可我也明白莲二的性格。即使他已有了些在意，也只会认定是自己的问题。像看比赛那事一样，他只会自我消化掉，不会说出口给我增加负担。如他所说，他在等我。柳莲二一直把自己放在后位，无限的迁就我，呵护我。
“啊啊~，情啊爱啊的就是这样，无限的消耗精神力，所以我才不想谈什么恋爱。”仁王伸了个懒腰：“但藤野你已经决定去‘喜欢’了，至少也要去努力试着‘以他为先’吧。”
……
窗帘已尽染成金色，金色又变得朦胧，慢慢被夜色覆盖。我的视野逐渐暗下，投射到地上的光斑即将消散时，柳生看看手表，示意必须要回家了。二人送我下了楼，操场上空无一人，社团活动已经全部解散。网球场上当然不会有他的身影，我定定的望着那空荡荡的地方，怅然若失。
“说起来，明天还要期中考试啊。”“麻烦，今晚要熬夜了。”“仁王君平时已经很努力了吧！”“啧，考试的仪式感就在于临时抱佛脚。”那二人有来有往的对着话，柳生把话头递给我：“藤野你呢，这次还是瞄准了第一吧？”
“哦。”我心不在焉的应道。
“别这样啊。”柳生苦笑：“影响到你考试的话，我就真的过意不去了。”
“这不是你的问题，绅士。藤野自己在考前做这种危险的事，倒应该庆幸只被我们发现。”
闲聊之间，我们三人已走到校门口。仁王与柳生的家和我并不在一个方向，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回见。”我对他们挥了挥手。“再见，考试加油啊。”柳生也对我挥手。
残余的夕光洒在仁王的银发上，刺棱的发梢反射着耀目的金光。极少见的，他脸上堆满了严肃：
“藤野，我最后再补充一点。”仁王直视着我：“我与柳莲二，是同在网球部奋战了三年的战友。在这事上，是绝对无条件站在他那边的。他是个用情至深的人。若是你抱着这种半吊子的态度与他交往，我是绝不会承认你的。”
“喂，承不承认的，那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柳生戳着他：“欺诈师说这种严肃的话，太掉人设了吧？”
“哼，那当不当真随你。”仁王对我挥挥手：“今天的事我会忘掉的，回见。”
……
是夜。
虽然我对考试结果很有信心，但如仁王所说“考试的仪式感在于临时抱佛脚”，尤其这还是我入学后的第一次大考，自然不能免俗。当天晚上，我稍许的翻了下理科的课本，过了遍英语单词，还是拿起了国文课本，从头复习需要背诵的内容。
说回来，到了初中就开始学习古文了。
虽然我在大学学的是需要高强度背诵的专业，但相比其他科目，我对文科并不上手。不知是阅读题很难理解作者的情感，还是古文那些花月风鸟的与都市太过遥远。只多亏有应试技巧在，我还是能拿到不错的分数。
俳句、和歌、川柳、物语。且不说这些，只消看近代那些拟古文体的纯文学，脑袋都会变大。或如芷兰所说，我确实该提高下文学素养了。
……
“莲二不是还会很多东西吗？俳句、书道、将棋、围棋，是不是？——兴趣也没有关系，教给我你喜欢的东西吧。”
说起来，之前我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想想，那时可比现在要积极多了。当着他的面喝他喝过的果汁，强迫他叫我的名字，不服输的想把他弄到脸红……。虽说傻气了点，好歹也是朝着他的方向撒丫子的跑，倒是现在……
我推开窗子，任晚风携着凉意扑在我的脸上。
‘哔啵——’，是信息提示音。
“到底谁会……”
时针已指向晚十点，思绪被打断，我有些不爽地拾起手机。
“明天考试加油。”——是莲二！在我念着与莲二那些过往的时候，他也正在考虑我的事。
“我的考场在2年A班，你呢？”他问。
“啊~！”我咧着嘴，来回扫视那条信息，似是身边绽开了一片花海，连毛孔都忍不住舒张开来。
普通又简短的一句话，成了思绪的连接点。他在遥远的丸坂山，在屏幕的另一边，可他的心却被我捧在手上，就在我的身边。
“要回什么？怎么回？！”
我坐在床边，不自觉连姿势都端正起来。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手机捂在胸口，明明相隔肋骨，心脏的悸动还是源源不断地传递出来。刚上过仁柳的大师课，我想回句什么，让他也对这心有灵犀感同身受，让他感觉到自己是对我特别的存在。
可我是文科弱项，要怎么才能把这么多的内容塞进几句话里啊！
“嘟——嘟——”
我决定打个电话。声音自带语调和音量的波动，能传递的信息总比文字要多一些。
“喂，慧慧？”电话很快被接起，是那个优雅的嗓音：“特意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想向你传达一件事……。”心脏的响动不断放大，我硬压下声音的颤抖，不自觉选了个有点郑重的表达方式。
“……你想说什么？”沉稳的嗓音透出一些犹疑，随即听筒那边寂静了下来。他在等我说话。
“这个……”只有心脏在砰砰的乱跳。
我开始混乱的组织措辞，可惜越想多越是一片空白。刚才我是怎么想的啊？写字好歹能修修改改，张口说话倒是开弓再无回头箭。
‘这个那个’了半天，我总算憋出句成型的句子：
“考试加油。”
“……。”
良久，对面传来低低的笑声：“……原来是要说这个。”
“算了，四个字而已，早知道就不打电话了。”我不免有些郁闷。心里捶胸顿足猩猩嘶吼：‘不止这个啊！我想说的哪儿止这个啊！！’
“还是打电话更好。”莲二说：“你要传达的，我确确实实收到了。能听到你的声音，我很开心。”
“……？”
这不就是我想说的吗？他怎么就能这么直接……？——这下好了，直接被人抢先，真的什么也别说了。
“我也想听到你的声音……。”我小小声的嘟囔着，多少有点像现学现卖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走到窗边。夜风捎起我的乱发，星海环绕着远山，我远眺着丸坂山的方向。
对了！我想起接下来的日程——
“周末不是运动会吗？我们是隔壁班，要是能坐一起就太好了！”我积极的挑起话头。
“有关这个……，”对面犹豫了一下：“我有职务在身，当天不会在观众台。”
“这样啊……。”我稍微有些失落。
“但我有报项目，1000米，终点线就在E班位置不远处。”莲二立刻又拾起话头：“我想听到你为我加油……可以吗？”
“啊~！”我当即答应下来。这不正是我能为他做的吗？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呀！只要是莲二想要的，我都会努力做到的！”我重新雀跃起来，有些激动的喊着他：“你快点打开窗子！”
“怎么了？”“总之先打开！”“唔……好了。”“能听到蝉鸣吗？能感受到晚风吗？”
“到底是怎么了？”他好像有些费解。
“实际上，刚才那条信息发过来时，我也想着莲二的事。现代科技真了不起，是吧？只通过信号就能连接两地。”我轻轻揽起鬓边的碎发，神往着那片银河：“……神奈川的夜空真美啊。”
“……真美啊。”他说。
“声音与文字能传递的，还是太过有限。”我轻抚着心口，感受着因莲二产生的心率变化：
“……无法出口的，我尽寄予蝉鸣，可以托付晚风送去你身边吗？”
“嗯。因为同在这片星空之下。”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他温柔的声音化作薄雾，缱绻的环绕着我：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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