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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小乔,你来了。”
站在窗前的那个男人转过身,窗外是深秋的艳阳,金色的光影在他身后,他对她笑,那一瞬,含笑的眼里象有光彩流动,让人一时说不清,会觉得目眩,是因为窗外的阳光,还是因为他的笑容。
乔晓忽然想起大学时某个舍友,曾经用梦幻的口气这样形容何泽:他对我笑的那刹那,我觉得全世界的花都开了。
话说出来虽然酸得让人倒牙,可听的人都没嗤之以鼻反而有不少深以为然,足可见当年经管系系草何泽的魅力,虽然时隔经年,当初的风流年少如今已成了孩子他爸,可魅力似乎更甚当年,当年这位系草的笑容虽然够养眼,可从没让乔晓脸红心跳大脑空白乃至到有花开的幻觉,但此刻,她却为了他的笑而发怔,直到服务生退出包厢带上门时那轻轻地“哒”一声,才回过神来,不由有些尴尬,更尴尬的是,她手上拎着的环保袋里装着还没来得及洗的饭盒,那股残留的饭菜油腻味,在这风雅包厢中弥散的清幽香氛里,显得十分突兀,就跟她的人一样——像是要进自家厨房,却不小心门一开,闯进了豪华夜宴的大厅。
可输了人,就更不能再输阵,她力图当自己手上拎着的是爱马仕当季最新款,冲何泽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走到包厢中央那张紫檀木茶桌旁,假装没有看到何泽跟过来要伸手的动作,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随手就把手里的环保袋放在桌上。
何泽怔了一下,极自然地收回伸出的手,却没有落座,先是探手摸摸桌上的白瓷壶——
乔晓知道他是在试水温,何家这位少爷的茶艺她老早就听闻过,据说是何家老太爷钟爱茶道,他从小耳濡目染,尽得精髓,当年燕大的茶艺社某几届女社员人数暴涨,全得谢谢这位何少爷偶然一次心血来潮的茶艺表演,那个下午,清俊的美少年凝神静气,从容执壶,动作如行云流水,微微抬眸一笑,一杯碧螺春泡成了陈年女儿红,醉了一地的芳心。
乔晓当时虽然不在场,但那过程不只听一个人细细描述过,每一步都不肯遗漏,男主角的每个眼神每个笑容都有好几个版本,最后不只了解何系草的魅力有多大,还长了不少茶艺知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有荣幸能亲自见识一遍,还荣幸到让何少爷只为她一人服务。
她静静地看着宁远充当茶艺师傅,烫杯,下茶,沏水,他穿一件雪白衬衫,微微低头,袖口挽起,动作熟练而流畅,不经意就透出风流雅致的味儿来,而眉眼间却沉静无波,让人不敢妄生绮念。
乔晓不由在心里暗叹,这样一个人,真是……可惜了。
“我记得你是桂省人,茶叶是今年新出的西山茶,水是早上在郊外取的新鲜泉水,虽然比不了乳泉水,可也值得一品。”
何泽把一杯清茶递来,乔晓双手接过,明净玻璃杯里,嫩绿叶芽舒卷,茶汤碧绿清澈,茶香清幽,扑鼻而来,的确是好茶。
又有服务生敲门进来,流水一样送上来茶点,红豆卷,绿豆糕,牛舌饼,核桃酥……,满满地摆了一桌。
何泽在乔晓对座坐下,又温声给她推荐茶点:“这里绿豆糕不错,师傅是从沈家铺子出来的,我记得你以前就很喜欢吃沈家铺子的绿豆糕。”
沈家铺子是有名的老字号,绿豆糕清香绵软,却不甜腻,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甜点,只是太受欢迎,去得晚了常常买不到,而且店面在老城区,别无分号,特地赶早从学校倒两趟公交外加地铁去买份绿豆糕,又未免太过兴师动众,乔晓一般是偶尔逛街路过沈家铺子时进去撞撞运气,因此这绿豆糕就显得极难得,让人格外惦记,她常放在嘴上念,所以宁远和季毅有时路过沈家铺子,也会帮她碰运气,后来不知从哪时起,何泽但凡周末回家,都会给她带沈家铺子的绿豆糕,她当时从没多想,一律是感谢加付钱,钱不收就送水果送零食,他做得就跟看宁远的面子照顾他的小妹一样,她就把他当作是宁远的好兄弟一样来对待,她自认和他之间是风光月霁坦荡相待,可等周围开始风传她和宁远何泽外加季毅之间四角恋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早在八卦里和他搭上了不可告人的关系,而这一段扑朔迷离关系里,她唯一担心会产生误会的人是他,所以在细究根源发现是绿豆糕惹的祸后,她就壮士断腕一样对何泽拒绝了绿豆糕的诱惑,而在何泽不再送绿豆糕之后,两个人也不知道谁先开的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冷淡下来,见面时不再像先前的随意,笑容都客气了几分,在何泽和宁远在一起后,他们见面时更是分外客气,礼貌用语使用频繁到会让人以为他们在做社交礼仪教程,这样的相处风格一直延续到最近一次在何泽儿子周岁宴上的相见。
乔晓没接话,含着笑拈了一块绿豆糕送进嘴里,这里的茶点做得分外小巧,象是算好一口的量,绿豆糕也是沈家铺子的四分之一大小,少了分量,滋味也似缺了点,似乎不够细腻,又似乎太甜,还来不及细品,就咽下去了。
何泽也没说话,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玻璃茶杯,望着窗外出神。
窗外是午后秋阳明艳,窗下一泓池水波光粼粼,有风微微吹过,拂起池边微黄的垂柳,送来睡莲的清香。
包厢里有乐声悠悠,旋律轻柔婉转,音似流水,在耳边淙淙流过。
乔晓听着曲儿,喝着茶,吃着点心,如果身边没有人,独自在这里,对着窗外的风景,发呆一下午,也是惬意的事,所以她一点不介意何泽的沉默,何况,她之前在宁远办公室里枯坐了快一小时才等来秘书小李用一句“宁总正在开会”把她打发走,那样难熬的枯等她都熬过了,现在这情景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实在不值一提,再说,找上门的才是该急的那个,既然该急的不急,她就更不用急了。
不过乔晓也没等多久,她刚把桌上感兴趣的茶点都尝了一块,喝下了半杯茶后,何泽开口了,他把目光从窗外转到乔晓的脸上,微笑地说了一句话,差点让乔晓刚喝进嘴里的茶喷出来。
他说:“小乔,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从来没打算离婚。”
他说话时含笑的神情,像是他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却被人诚惶诚恐地当了真,他觉得无辜又无奈,却也为给人造成困扰觉得愧疚,于是诚恳道歉。
乔晓想既然那个被困扰的人是失忆前的自己,而现在不再失忆的她,对把她过往十二年弄成骗局的人都不想计较,也就实在无需计较救命恩人的旧情人这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所以她点点头,“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谅解:“没事。”
何泽却象是被她的反应给惊住了,明显地怔了一下,看了她好一会,像是不相信她这样大度,自顾自就解释起来:“那天我约你见面,你拒绝得太干脆,我一时气不过,就随口在电话里说了气话,说要离婚,”他笑了一下,眼里露出和他那个俊雅美青年形象十分不符的促狭:“是诈你,我以为你会被诈出来和我见面,没想到,你还是没中计。”
他这样一说,仿佛还真能解释了他当初那忽然的一通约见电话里会忽然说到离婚的诡异,可乔晓听这解释真有点哭笑不得,你大少爷就算真离婚要和旧情人死灰复燃,她也不会笨到把自己送到你面前听你宣战羞辱啊,更何况你是玩假的,所以她对何泽难得露出的调皮,没有发笑,只是面色淡淡地,不置一词。
何泽误解了她的沉默,又道歉:“我没想到会造成你和宁远的误会,本来想解释,可后来家里一堆事,就……这事得怪我,你千万别怪宁远,他对你……”
“我谁也不怪,就一件小事,我不会和谁有误会,你也不用在意,真的。”
乔晓刻意强调了自己说出的话其真实性,她还冲何泽微笑,以证明绝不是口是心非,她看着何泽的目光多了点尊敬,至少换做她,就绝不会有这样宽大的心胸,竟然为着一件小事特地去向旧情人的疑似现任做解释,甚至还想为旧情人说好话,她简直象看到他头上闪闪发光的圣洁光环了。
何泽被打断了话,只是很好涵养地微笑,就没再接着说,目光转到那碟绿豆糕上,话也跟着跳转:“当年因为我给你带绿豆糕,宁远差点要把我揍一顿。”他顿了一下,笑:“幸好你没喜欢上我。”
乔晓没料到何泽忽然又借着绿豆糕说旧事,而且,听起来像是前因后果都说明了,可让人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或者说,其实字面上明白了,可不符合逻辑,所以还是不明白。
何泽看出她的茫然,只得点醒她:“你就不好奇,大学那几年,竟然没一个男的追你?要等到读了研二,才冒出一个李行佳?”
这问题,乔晓以前还真研究过,早就有分析得头头是道:从刚上大学起,她就被宁远划到势力范围内,她当他是救命恩人,是师兄,是大哥,可宁远的花花公子名声在外,就算他们之间清白可昭日月,别人却早就把他们看成一对,她又和宁远的表弟季毅走得近,因为同系同学,一起上课一起自习,同进同出好似校园小情侣,但她宿舍里的热水常年由季毅和宁远轮流负责,三人还常常玩闹在一块,这云里雾里迷离曲折的三人行关系让周围群众连看四年还津津有味,间中还有何泽这个经管系系草来轧了一脚发展四角恋,周围群众早把她当作养着美男后宫玩弄感情于股掌的妖孽女王,何况宁远会打架,季毅会武术,连何泽都是跆拳道黑带,任何一个有正常思考能力对自己人身安全负责的男生,都不会对她这样的女生有兴趣——
所以她无人问津,简直是必然的。
也所以,在李行佳为她受伤后,含蓄地向她表白时,她才会觉得心神动荡,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不容易啊,她在燕大快六年,青春都过了一半,这还是第一个对她表白的人。
也所以,宁远在后来知道她接受李行佳的表白,笑着问她是不是感激李行佳以身相许时,她才大声反驳不是,她是因为喜欢,这样一个不畏人言慧眼识珠,可以在她被街头小混混纠缠时挡在她面前的男生,她怎么会不喜欢?
只不过,她的喜欢,实在所付非人。
乔晓一时没留意,就让自己的思绪跟着何泽跳来跳去的话题,跳乱了节拍,跳到那些毫不关联的旧事上,她按下涌上心头那点怅然,不动声色地回了神,没打算答何泽的话,只是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
大概她沉默的时间太长,何泽又误解了,他故意卖关子:“你回去问问宁远,就知道原因了。”
乔晓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何泽看乔晓一直不为所动,简直想叹气,他斟酌了一会,似乎下定了决心,定定看着乔晓:“小乔,我和宁远,不是你想的那样。”
乔晓看他的表情十分郑重,也就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准备认真听他接下来的话,然后就听到他说:“宁远,他不是同性恋。”
乔晓没料到她的严阵以待,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她依稀记得当初他和宁远分手后,给她发过一封邮件,邮件里也有类似的话,而且还有嘱咐她好好和宁远在一起,简直跟托孤差不多,但毕竟当时他分手后很快按家族安排和某位富家千金订婚,他希望她不把宁远看成异类,又希望她帮忙照顾宁远,甚至期望她用新恋情抚慰宁远,虽然要么是多余担心,要么是无谓废话,要么是异想天开,但都是出于对宁远的辜负内疚,所以她都可以理解,可现在就有点莫名其妙了,难不成因为他成了孩子他爸,享受了婚姻生活的美好,所以他也想让撮合她和宁远,让宁远也结个婚,体会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妙?
这样一想,那他为什么会在宁远搬家后约她见面,又为什么在她拒绝后用离婚来诈她,还有为什么今天处处都为宁远解释说好话,好像都统统能说通了,这根本就是一直在撮合她和宁远,可如果这是真的,那何泽的形象未免也太高大了点,让乔晓都不敢抬头仰望了,新一代的雷锋都没有这么伟大的心胸吧?为撮合旧情人和别人在一起,连他们的过往都在新人面前否定,这是怎样一种自我奉献自我牺牲的精神啊。
而何泽根本浑然不觉乔晓看着他的眼神有多肃然起敬,垂着眼,手指摩挲着茶杯,完全陷进自己的世界里,看起来像是在解释着他和宁远的过往,其实只是慢慢在回忆:“我一直觉得,我和宁远很像,我是在我爷爷身边长大的,他是在他外公身边长大的,我们都没见过亲生父母。”
何泽不打算对乔晓细说,他那对在家族传闻里私奔父母,他的母亲据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只是父亲学校食堂的一名临时工,两个人怎么相爱怎么约好毕业后一起去私奔去西北又怎么成功脱离爷爷的掌控,传闻里说得绘声绘色,可始终让人不知真相,最后的结局是,他的母亲在西北高原的土炕上难产而死,他的父亲千里迢迢他送回何家后,就又逃出家族的掌控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早就死了,有人说他在国外,可始终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爷爷更是不准任何人在他面前提。
可就算何泽说得含糊,乔晓还听出不对——如果她没记错,宁远虽然母亲早逝,可父亲还健在,只不过他父亲早就另组了家庭,所以他才会在外公身边长大,还跟了外公的姓,和他父亲并不亲近。
不过乔晓只微微动了动唇,并没有发问,只是等何泽停顿过后,又听他接着说下去:“他外公是军人出身,对他很严格,我爷爷这人特讲究,我得守的规矩也多,有时我们说起小时候的事,就跟一对难兄难弟似的,特别有共鸣,就连到了青春期,我们俩玩的叛逆都差不多。”他停了一下,忽然抬眼向乔晓望过来:“只不过,我的叛逆比宁远更离经叛道,我在宁远之前,十七岁就已经和男人交往过。”
乔晓听得一怔,虽然之前一直有准备听何泽怅怀过往,可没料到他会和她坦陈他未成年就玩同性恋的“叛逆”,这到底是很不光鲜的隐秘过往,他实在没必要为了撮合她和宁远,而对她说起,如果是为了力证宁远天生不是GAY而故意捏造,就更没必要了,宁远究竟天生是弯的,还是被他掰弯的,那都是过去,再拿出来说,也于现在无补,更何况,他的话,还让她想起了,宁远曾经有过的,她耳闻不少的“叛逆”,更让她想起,当年在怒马湾,他身边一直粘着个会软软撒娇的长腿女孩,晚上他们俩还住在一个屋子里——
何泽只把乔晓的惊讶看在眼里,就又陷进自己的世界里,来不及发现乔晓那点莫名的隐怒,他转眼望向窗外,自顾自地感慨过去:“我那时就想做点不合规矩的事,越不合规矩越好,也就是年轻,才能犯这种傻,想通过毁自己来反抗想反抗的一切,可最后什么反抗不了,毁了自己,也得接受这一切。”
“不过好在,我这辈子,还能认识宁远,遇到他之前,我还真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能有个和我这么相似的人。我希望宁远过得好,就像希望我自己过得好一样,他想要有个兄弟,我就做他最好的兄弟一辈子,他想要有个爱人,我就可以做他的爱人,做一辈子,”他微微一笑,“我以前听过一句话,爱人就是无数人里自己的同类,我以为我和他是同类,就一定能当爱人,毕竟,我们其实,都很想有一个所谓的爱人,有一个真正的家。”
他转眼望向乔晓,语气里不自觉地带出点惆怅:“可惜,虽然我们想要的东西一样,但我却给不了他想要的。”
乔晓猜得到他这一番痛陈过往剖白心迹,只为了接下来要说的话铺垫,可她不打算配合,只是出声堵住他的话:“你约我见面,就是为了说这些?”
她原来以为,这次见面,是为了宁远现在遭遇的事业危机,他念着过去情分,多半想出手相助,而宁远为着她的缘故,多半不会接受,他是为了劝她顾全大局而来的,更甚者,按老天爷一贯中意的狗血套路,他还该用资助宁远来要挟她离开——大概她的人生过得太狗血,她不自觉就滥用了狗血之心来猜度圣父的心胸了。
而何泽约乔晓见面,也的确是因为宁远一直拒绝他的出手相助,他想通过乔晓劝宁远回心转意,他想帮宁远,倒不是因为对宁远念念不忘,只是因为宁远依旧是他的好兄弟,也因为宁远公司有股东要撤资,细究起来,和他脱不了关系——不知是哪个人吃饱了撑的,把他和宁远的过去,捅到了他家那口子那,她知道了就闷在心里,没来质问他,却背后动手整宁远,专等着宁远遭遇退货损失一大笔的当口落井下石,可宁远年初投了大笔钱在燕大旁新买了地皮,想盖新的网络中心,还等着股东持续加资才能建下去,这时股东撤资,后果不堪设想——老婆找兄弟算账,他总要赔礼兼收拾烂摊子吧?
可见了乔晓,察觉她的防备,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当下,他不能帮,什么也不能做,做了就会让家里的女人更伤心,他要帮,也得把后方安定了,再拐着弯来帮,男人干事情,有些还真得瞒着自己的女人,不只得瞒他家的,也得瞒眼前这个。
所以,他装作没听出乔晓那点拒绝再听的言外之意,再一次表白自己无意插足她和宁远:“我想要的,我现在已经有了,”他接着用很诚挚地语气展望未来:“小乔,我希望宁远也能得到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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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一更:)
我想这一更多半不太令人满意,可是我一早设定好的……
还是那句话,能不霸王还是不霸王我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