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斜阳外

　　山林，雾霭缭绕，模糊的星辉隐隐约约，清冷的空气中夹杂着碧草的淡淡芬芳。
　　殷少阳正狠命地推刨着巨大的原木，粗砺的树皮割磨着他的手，掌心手背满是碎裂的伤，却不觉痛；细碎的刨花翻卷起来，渐渐露出光润的浅白，却看不见；每一次用力，都想驱除心中的影，那么决然，却做不到。他失败地呻吟一声，撂下手中的刨锯，无言的靠住桦树，怔怔凝视夜空。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的轻响，他警觉地抬头眺望。近了，近了，雪白的影踏风追月一般奔来，他认出那是银风，那是品妍时常骑了来看望他的白色小马。可是，马背上的人！马背上那一抹天青的淡影，不，不是小小的品妍，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清丽身影！那是日思夜想千百回的她！那是纠缠深系无法断绝的心之所往！
　　巨大的震荡和惊喜充盈胸怀，狂跳的心再也无法压抑，他飞奔着迎上前去！宛茵！宛茵！！
　　抬眼望见那思念的人向着自己奔来，傅宛茵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再控制不住马缰，她翻落下来。殷少阳疾扑而至，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喜悦一如揽住稍纵即逝的美梦，“宛茵，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做梦！你不可能会出现，不可能到这里来！”是他热烈的声音，是他坚强的臂弯，所有的防守与戒律完全坍塌，是那样那样地想念他啊！她再也不想伪装与抗拒，紧紧搂住他，把自己泪痕狼籍的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肩头，“少阳！少阳！你要救我！只有你能救我！”
　　她浑身颤抖。
　　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抬起她的脸小心问，“你怎么了，宛茵，出了什么事？”她低头不语。蓦地瞧见她凌乱的发丝、单薄的罗衫，还有颈上隐约的淤痕，联想到她刚刚的急切与狂乱、甚至来不及披上披风，他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呆了半天，艰涩地问，“品毅-----他，他想要----”
　　她苍白的脸上潮红一片，刚才的一幕又忽然浮现，她喃喃地说，“我不能！我不可以！我打了他-------少阳，我用你给我的沉香匣打走了他---------”他震惊，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她苦笑起来，“瞧，我无药可救了。竟然反抗自己的丈夫！我不能尽一个妻子的义务！我不能够！”
　　他的头脑昏沉沉的，品毅想要她！自己不是一直在责怪品毅冷落她、愧对她么？如今，忽然得知他想和她亲热，竟然是这样的妒忌和憎恨！无耻啊！真正无耻的人原来是自己！他用力地捶打自己的脑袋，品毅的面容忽然浮现在眼前，那斯文的声音仿佛在斥问，“殷少阳，我们是从小亲密无间的兄弟啊，你住我家吃我家用我家，我爹出钱供你识字念书学功夫，信任你重用你，待你如同己出；我所有的一切都同你分享，难道今天，你要来分享我的妻子吗？朋友妻，尚不可戏，何况我还是你的兄弟、恩人--------”那声音渐渐沉重、响亮，回荡在他的耳边，挑起他所有的负罪与愧疚，撕裂着他的心脏。
　　啊！他痛苦地低吼一声，踉跄着退开老远。
　　傅宛茵凄然地望着他，怎么会不懂他心里的苦楚，怎么会不懂他欲诉不能的心声！他要放弃了么？他要赶我离去了么？

　　他伤痛而怅然地站在面前，却是难以伸手，难以触碰。
　　他哑声说，“宛茵，品毅其实-----他其实是个好人，不象我，整天奔波打打杀杀；他爱书爱诗词，又秀气又才气，和你是多么相称的一对啊。你，你跟了他不会后悔的，我保证！”她垂下濡湿的眼睫，惶然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品毅是好人，我从来都知道。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去把心交给他啊，为什么不能把自己交给他呢？”他苦恼地看着她，想不出安慰的话，“你已经是他妻子了啊。所以，你-------你的心呢，听他的话就可以了，顺从他就可以了。”
　　是这样吗？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她惨淡的面容忽然掠过奇异的神采，“你要我这样做吗？少阳，你要我这样做，我会听你的。反正，我在端家，老早就只剩下一具躯壳，我已经没有魂灵了。”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茫然无力地呢喃，“我该顺从自己的丈夫的，该听他的话，我做错了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是吧？少阳，你教我，你要我怎么做？”
　　够了！停止吧，赶快停止！他已经无法再凝视她黯然忧伤的眼睛，转过身背对着她，要刺伤她赶跑她，要她回到丈夫的身边，要她受呵护受怜爱，要她光明正大、幸福快乐的做端家少夫人！他冲动地一口气连贯地说下去，“你，你根本不需要听我的话！我不能也不该对你和品毅说什么话！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只是一时贪玩，或许，或许很快就会回心转意。你这么温柔这么善良这么美好，他一定会发现你的优点，他一定会对你好。你看，他已经------他想要对你好了，他喜欢你不是吗？你为什么要逃？你可以在端家生活的很快乐，很安定。不要自寻烦扰，我不会再来干扰你的生活，我会走的远远的！你，你根本没有错。都是我，是我不自量力招惹你，是我不分轻重靠近你，我会改，不不，不要管我！你回去，快回去，品毅在等你----------！”
　　这一番话倾泻而出，宛如掏空他所有的心，顿然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天旋地转。

　　她望着那倔强而沉默的背影，呆呆地，泪一点一滴落下来，是的，她懂了，她明白了。
　　她慢慢退步，慢慢退到银风马的身边，小声说，“无论如何，少阳，我听你的。你要我回去，我就回去；你要我听话，我就会听话，我会回端家去-------你------你要我走吗？真的要吗？”他不动，不回头，不说话，心里却是狂烈的呐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她牵起马缰，往来时路转身而去，可是，眼前模糊一片，哪里还看的清方向？！少阳，少阳！她绝望而昏乱，“那么，我走了！不再见你不再反抗，我回去，做端家的媳妇做品毅的新娘！做他真正的新娘！！”
　　新娘？新娘！是他迎来的新娘！！是他第一眼看到的新娘！！！
　　不要！不可以！殷少阳惊恐地转身，望着那萧瑟凄美的身影，柔弱的，可怜的，飘飘荡荡，分明是一缕孤魂！
　　不，不要走！我怎么会要你走！你这样不顾一切的奔来，我怎能要你回头！宛茵，你是我的！我要你，你应该是我的新娘啊！极度的冲击之下，他终于丧失全部理智，狂奔过去，拉住她再不能放手，痛惜地看着那闪烁凄楚的星眸，恍如初见那凤冠霞帔的新娘。无法思想无法冷静无法放弃，眼底心底梦境里，全是这样一个宛转如茵的女子啊，丝丝如线，细细如琢！我全部的心啊，都只在你，你是我最深切最沉痛的伤！
　　宛茵，宛茵，宛茵！不要走！我不要你走！请为我停留！
　　他狂热的吻上她，灼热的双唇覆盖住她。
　　她停止心跳，火焰在顷刻蔓延！忘记了一切的纷乱，动荡在这一瞬间平息，任这辗转热烈的吻倾吐着相思之意。
　　少阳，我是你的，不要再让我逃！她迷乱地承接着他的吻，情不自禁地搂紧了他，回应着他。
　　醉了夕月，燃了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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