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斜阳外

作者:子夜澄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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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嫁


      芳草碧碧映微寒,斜阳外,绕青山。几许惆怅几许欢?
      天涯逐梦影,海角望离帆;渺渺孤鸿归崖去,皎皎风华系云端。倾相易,别负难,脉脉心语诉阑珊。
      千回百转相思意,星汉迢迢月半弯,执手复凝叹。恍然回首百年身,清歌一曲流光转。
      点点伤茵泪,殷殷烈火燃,明日远,莫离散,缠绵今朝了无憾。
      共悲喜,永缱绻,生生世世比翼还!

      ———《澄夕轩•子夜词谱》

      民国初年,北方,冬。
      飘扬的雪絮纷飞曼舞,覆盖了整个原野。天地间茫茫一片银白。
      一行迎新的队伍吹吹打打着走来,在这片皑皑雪野之中,蜿蜒如一条长长游动的鲜艳火龙,格外引人注目。看的出,这是大户人家操办的喜事,从喜轿到陪嫁的妆奁都格外的富贵精致,火红夹袄的轿夫们乐呵呵的抬着花轿,有意的一颠三晃,吼着山歌子向前行进。轿边紧跟的肥胖妇人虽然走的气喘吁吁,却仍是掩不住一脸喜色,她关切的朝着轿子里晃动的人影低声叮嘱,“小姐,别急别急,再翻过前面那座小山坡就到了,您坐稳了啊!”
      傅宛茵端端正正地坐在花轿中,一双漂亮的杏仁眼却怔怔地盯着轿门,那轻悠悠晃动着的轿帘就好象她此时此刻的心。虽然,丫鬟晓语早已偷偷看过她那未来的夫婿,回述说长的斯文清秀,一表人才;虽然,母亲再三地保证未来的公婆系出望族,夫君又是喜读之人,绝不会苦了自己;虽然,奶妈一再的叮咛要屏息敛气,切不可辱没了傅家的家风,一定要做一个方圆百里屈指可数的好媳妇,给夫家、己家增光添色----------可是,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仍然是一片茫然,茫然的不知所措,甚至在母亲送嫁流泪的刹那,自己竟不知道哭泣。她轻轻叹了口气,喜帕微微的掀了开,她看到自己踏着缎面的鸳鸯绣鞋,那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而成,寄托了多少期盼多少祝福呢?祝福?嫁到声名显赫的端家,就真的能得到一生的幸福么?

      队伍很快地攀上了低低的山坡,前头的人速度却慢了下来,似是遇到什么阻碍。
      柳妈踮着缠过的小脚忙忙地从前奔到后,喘了口气,安慰地说,“没事,前面有棵树倒了挡住去路了,等他们挪开了就好上路啦。”傅宛茵在轿中仍是低头不语,头上的珍珠凤冠压得好沉重,她几乎有些透不过气。
      轿夫和挑夫们都赶去帮忙,那株横卧在山路上的老松实在巨大,十来个人好容易搬动,让出一条小道,都已累的精疲力竭。一众人等正欲歇口气,忽听得一声清脆的枪响,数只寒鸦咕哑哑惊掠飞起,队伍立即混乱起来,“山匪!有山匪!”来不及逃窜,大约五六条粗悍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人并不多,但他们手持铮亮的匣子枪和傲慢残忍的眼神却已震慑了这群普通的百姓,和这些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强匪相比,自己不过是混口饭吃,何苦陪上性命。仿佛不约而同,迎亲队伍所有的人都已抱头蹲下,瑟瑟颤抖。
      为首的汉子显然很满意目前已完全被自己控制局面,他得意的吹了吹手中的枪,粗声大笑起来,“呵呵,大伙儿放心,老子一不杀人,二不劫色,只为求财,瞧这嫁妆也够肥的啊,哥几个捞一把也不过分!”一声呼哨,跟随他的几个兄弟毫不客气的将地上零落的财物打包扛上了肩,动作迅速利落,不过眨眼之间。
      那汉子饶有兴味的瞅着花轿,踢了踢一旁吓的发抖的轿夫,“嗳,我说,你们送的这是谁家的新媳妇啊?”那轿夫抖了半天才说出声来,“是----是是端家的!”“哦?!”那汉子先是一惊,既而大笑,“端家娶新媳妇?!那可真是百里难挑哪!我倒要瞧瞧,究竟是哪家的姑娘配的上这财大势大名头大的端家!”说着,竟大踏步向着花轿走来。
      众人只低了头不敢言语,那一帮山匪却扛着满载的财物稀奇地看着他们的老大,等着好戏上演。
      傅宛茵按捺住狂跳的心,轻轻抬手拔下后髻上的一支琉璃簪,笼入自己的衣袖。那脚步声离轿门越来越近,她甚至可以听到那山匪粗野的喘息!手中紧握的琉璃簪几乎要刺破自己的手心!那匪首走到轿门前,微微犹豫了一下,毕竟,这东北三省端氏一族的名头实在是惹不起,但是一回身兄弟们又都在看着,自己丢不起这个面子,把心一横,那粗砺的手握着匣子枪,径直就用枪管去挑那轿帘!
      傅宛茵以为自己在这一刹那已经停止了心跳!
      那乌亮的枪管刚刚触到门帘,突然被一卷褐色长鞭缠住,啪地一下从那山匪的手中脱落飞开,鞭梢的刚劲余力令他吃痛不已,又羞又怒地转过身,却发现面前竟不知何时出现一列傲然而立的马队,好象从天而降,个个短打荷枪,目光森冷的瞅着自己。匪首打了个寒噤,发现刚才自己那把欲挑喜帘的枪已落入了居中一名男子的手中。
      那突袭的男子端坐在纯黑马背上,清朗卓然,虽然年纪甚轻,却一派凛厉骛猛之色,俨然是马队的头领人物。他面容冷峻,向着匪首淡淡摇头,“罗山魈,这可就是你不对了!”那匪首忽然被叫出名字,吓了一跳,“你是谁?老子要你管!”那男子冷笑起来,“怎么,你跟天作对跟地做对,还敢跟端家作对?!看你今天所为,本来该带去让老爷治罪的,不过今天是为了迎亲,暂放你一马,还不快滚!”那罗山魈还欲逞强,早被一旁的同伙拉了就跑,一边还悄声数落,“老大,你这回糗爆了!你不知道他是谁吗?端家马帮的殷少阳你也没听过?我们跟着你算是完蛋了!”那匪首还犹自嗫嚅,“什么殷少阳?老子只认识天上的红太阳!”

      殷少阳啼笑皆非地瞅着那几个落荒而逃的山匪,跃身下马,朝身后的马队晃了晃手,一干人等立即下马来去搬移清理那阻碍道路的巨松残枝。喜轿旁瑟缩的人群尚不知这转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仍是抱头伏身不敢轻易妄动。
      他瞧着那雪地里孤零零矗立的艳红喜轿,眉头不由一皱,糟糕,该不会把新娘子吓晕了吧?早听说这傅家的小姐是大家闺秀,可别惊不得枪响,自己要半路迎着一个昏死的新娘子回去,可交不了这差!他不由朝轿门靠近几步,想听听动静。
      傅宛茵听得外面长鞭的轻响,山匪们骂骂咧咧地跑远,却不知是遇到救星还是又见瘟神,半天不闻人声,惊急之下着实憋闷难耐,不由地扯下头上厚重的喜帕,皓腕一伸,微微颤抖着掀起一角门帘!倏地,触到一双乌黑炯然的眼眸!她吓一跳,立即缩手,心跳个不停!是谁,他是谁?
      殷少阳怔怔地望着轿门,虽然只是一瞥,那只纤白的玉手与一双明亮若星的眼睛已留下深刻印痕。他立在雪中动弹不得。
      傅宛茵犹豫半天,仍是忍不住,再次掀起轿帘。是他!是刚才那双幽深的眼!那清峻的男子正呆立在花轿门前,傻傻看住自己不动。她不该摘下喜帕的,她不该掀起轿帘的,她不该这样默然无语的和一个陌生男子相对凝望的,可是,所有的不该,她都做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男子凝视的目光里有温柔的抚慰有莫名的追问,令她宁静令她悸动。他与她有着一样的茫然。雪下的密起来,阻碍了两个人纠缠的视线。
      她终于慢慢的收回手,任那一重缀绣着龙凤吉欢的门帘垂落,完全隔绝了自己的世界。她不能不记得,今天,她是端家的新娘。
      殷少阳怅然若失,第二眼,已完全看清那凤冠霞帔下一张皎洁如月的容颜,珍珠比不过她的星眸闪闪,锦罗掩不了她的淡定温柔。是这样的一瞬之间,却仿佛已经注定永远。
      寒冷的风令他清醒过来,温言对着轿旁蹲伏的人群说,“好了,大家都起来吧。我们奉了端老爷的命来迎亲,你们不用害怕。”想了想,他又有意无意地追加了一句,似是在说给轿中的人听,“我是端家马帮的殷少阳!”
      人群欢腾起来,收拾的收拾,整理的整理,道路已经开出来,很快地迎亲队伍又可以上路。
      傅宛茵只觉得轿身一晃,已被抬了起来。要走了么,又要继续前进,到那一处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把自己交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男人?为什么由古至今,女人的命运都始终身不由己呢?她忽然难过起来,咬住唇将喜帕重新蒙上,想掩盖自己欲泪的双眼。可是,坐在这孤独的喜轿之中,又有谁能看得到她,又有谁会去在意她,在意这一个哭泣的新娘呢?
      柳妈忽然在轿边喜悦地低声说,“小姐,小姐,前面就要到了呢!要到端家了哦!这下我可放心啦-------”到了么?这么快?为什么这么快?泪还留在腮边未干,难道就这样带着泪痕成亲拜堂吗?她轻轻撩起喜帕想拭干自己的泪印,狂风忽然袭来,无情地卷起轿帘,她不由自主地望了出去,望见正前方领头的纯黑骏马之上,那一个陌生又仿佛已经熟悉的身影,那样伟岸而挺拔。殷少阳忽地回头,这一路他都无法集中心神,恍惚而不安,这是怎么了?冷硬强横的他什么时候这样患得患失起来?为什么今天策马的步伐竟始终提不起劲?!他蓦然间回头,即使不可能,也要再一次确认,再一次不舍地回望,而在这刹那间,分明触到那新娘惊惶而美丽的眼睛,也看到那新娘泪痕依稀的脸庞。他的心竟然有一点抽痛,她在哭吗?她为什么哭?嫁到端家,嫁到这样的名门望族,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殊荣,她为什么这样彷徨?这样不开心?
      傅宛茵完全没有想到这偷偷的一瞥竟然又被他捕捉到,透过连绵的雪线,仍然可以看清他关切而恻然的眼神,她失措地垂下眼睫,心如鹿撞。
      帘子再一次垂落,再看不见那双含泪带雾的星眸,他烦躁的一夹马蹬,向前急速奔驰而去。那是端家的新娘!自己呢,说白了不过是端家的仆役而已!殷少阳啊殷少阳,莫非你昏头了不成!今天是你最好的兄弟兼少爷端品毅的婚礼,你只是奉命迎亲,怎能对尚未入门的新嫁娘动了绮思遐想!他狠命捶捶自己的脑袋,正肃敛容,领着队伍向着高檐深院的端家大宅缓缓而去。

      红烛高照,傅宛茵呆呆坐在喜帐之内,她完全不记得是怎样走过热闹喧腾的街道,不记得是怎样仓促而慌乱的与新郎行礼拜了天地,也不记得是怎样被推搡着送入这布置华美的新房之中。她的心里一片混乱。那红烛烧的好旺,暖暖的光透过喜帕,看上去象一轮温热的光晕,象太阳的光晕。太阳?殷红的太阳?殷—少—阳?她默念着这个名字,腾起满面绯红,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新婚之夜,我竟然只想到另一个男子的名字!
      可是,我的夫君,他是怎样的呢?究竟是怎样的人呢?端家的大少爷,是否真如传说中那么完美无缺呢?
      答案很快揭晓,在她惴惴不安的同时,今晚的新郎端品毅已经喝的酩酊大醉。虽然打心眼里厌恶父母一手安排的婚事,但是他无力反抗。借着酒劲,他狂笑起来,谁说书生配闺秀?去他的大家闺秀!那才不是他想要的女子。是,他不好功夫喜读书,斯文儒雅,才华出众,但偏偏,却恋上一团火!他想要的,是一团热情的火,是一团艳丽燃烧的火!那火,会弄伤他刺激他灼痛他,他一直只为那火而疯狂!
      他踉跄着走进新房,歪斜着眼睛接过柳妈递来的喜秤,随手挑落。傅宛茵只觉得面上一凉,喜帕落到了地上,她抬起头,迎上端品毅昏乱模糊的目光。他那俊秀的脸上有隐隐的怨气,看到凤冠下的新娘,双眼顿然一亮,但很快又呆滞起来。他喃喃地咒骂了一声,“见鬼!你再美,又有什么用?!”说完这句话,她的新郎便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人事不省,浑身酒气熏浊冲天。
      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她的新郎刻意求醉,留一句怨言便独自沉睡,她默默地收拾着满地狼籍,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轻轻吹熄流泪的红烛,她蜷缩在冰冷的木圈椅内,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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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迎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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