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坟

作者:逢夏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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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2006年,我读高一,进入了本县的重点。谢棠读初三,以她的乖巧努力应该也会进入我的高中。

      我和小学时代的小姐妹们还会有联系,有几个还和谢棠一个班。后来我旁敲侧击地了解到谢棠的第二段恋情早就无疾而终。

      这个时候,谢棠和除我之外的女生有了交集。我去看她,顺便加油打气时。看到有一堆女孩子热烈地讨论着,人群中她永远都是焦点。那一刻的她蝴蝶状的唇翩跹,眼角更飞扬,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那天的谢棠让我觉得很是新奇。我们一起回家。路上她告诉我她最近迷上的动漫,刚好是我也喜欢的《黑执事》。她还告诉了我我很新奇的一对CP:少爷与管家。不过我至今都不承认,因为我坚持少爷与他的未婚妻是一对,尽管这部动漫的官方认证早就是“耽美”。说起来,谢棠她们大概也是很早的一批“腐女”了。

      那年谢棠第一次剪短发,我很心疼地说留了十多年怎么就剪了。虽然她的新发型使眉眼更添灵气。那时候我的小卷毛依旧会偶尔炸毛,长度却悄悄留到了锁骨。

      在我的高中生活平淡无奇地进行着时,谢棠顺利毕业了。

      我比初中时更安静。学习成绩一直很稳,是比较平淡的中等偏上名次。唯一让我有了危机感与压力的是我的数学。又一次拿到了顺数的总分排名与倒数的数学单科排名后,我参加了学校内部的暑假数学补习。

      在补习班见到谢棠时,我又惊又喜,很快坐到她身边。

      “你进了这里啊?”
      “嗯。”
      “可你的数学比我好吧?”
      “比你好那也好不到哪去啊。”
      “哈哈……”

      那个夏天,我们十四岁。穿着白裙子的谢棠来了初潮。可能因为我们就坐在风扇下面,那天她痛的脸色苍白。我马上跑到总开关处,冒天下之大不韪关了所有的风扇,和老师请假后一口气跑下五楼。

      我有几年没有这么飞跑着去学校商店了。我买了一大包红糖。幸好我随身带着卫生巾,不然我也实在不好意思在学校里买。无奈的是,高中的学校商店品味似乎和小学时的小卖部差别不大,好不容易在各种奇丑的杯子里,挑了个一般丑的,我又拼命爬上五楼。

      曾经的谢棠就像一堆熊孩子里的小公主,有最温柔的妈妈。她从来不知道以前的何满最羡慕她的,不是她富庶又幸福的家庭,也不是她本身的接近完美,而是她的妈妈每天都会给她梳不同的头发。可自从她剪了很短的头发,好像有什么就变了。
      确切地说,早从她住进了她小姨家不再坐车上学起,生活就有了变化。有一次我们一起散步。她无意间问我,住在别人家是什么感觉?
      我那时候正是愤世嫉俗的年纪,给了很不“鸡汤”的回答。那个黄昏的路灯光色暖黄,暧昧也悲凉。她美丽的凤眼里第一次有了些许惶惶。

      所以那天,把泡好的红糖水给她后,我没有说要她家长来接之类的,直接请了假送她回家。

      我们走在一起走过三年的马路上。谢棠握着丑丑的杯子,腰间围着我陪她去厕所前脱给她的小外套。我泡的那杯红糖水或许没什么用,她依旧脸色苍白,痛得直不起腰。原本比我高半个头的人半靠着我,我们的头顶齐平了。

      快十五岁的何满不瘦,没了小外套的遮掩,白色的背心勒出的肉清晰可见,手臂的拜拜肉与紧挨着她的女孩的天鹅臂形成鲜明对比。

      十年后的何满对待容貌如同工作般挑剔,起床后爆了一颗痘都要弄半天遮瑕。即使是貌似最爱她的辛格,那个时候面对的的何满,素颜也是能看的。可她早已失去了陪伴了她多年的赘肉,也失去了那个夏天那样的勇气。

      后来我想,谢棠更像我年少时候的一场梦,我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醒来。这其实不是因为我们间后来的失联,也不是因为我们各自戏剧化的人生。只是很简单的,我与她最贴心的那些时光,她带给我的愉悦就如她带给我的困惑一样多。

      就像她的恋爱史,除去被我打断的她向我提及的那次,至始至终,我甚至都不如其他人清楚。谢棠或许不知道我暗恋的人,不知道我长年短发的原因,不知道我未婚的妈妈,但她一定知道我对待感情的慎重,或者说偏执。这比一无所知更让我憋闷。

      一个暑期的补习很见效果,我的数学已经能保持及格。谢棠的短发慢慢留长,依旧高挑美丽,而且少了以前的距离感。我们的高中很大,我俩的教学楼差不多是南北对角。
      而我告别了从四年级到初三的暗恋,与一个理科尖子班的男神级别的人有了交集,还为了进入尖子班更努力。我和谢棠连聚会都少了,偶尔几次匆匆照面,她的身边围着一大群人,嬉笑吵闹。我的笑容还没收好,她就被人潮淹没了。

      谢棠的高中生活风生水起。我平淡也充实的日子却在高二的开始戛然而止。2007年重理轻文的风气和后来差不多,而理科不弱的我,分科时自然选了理科。甚至在开学几次考试中,我可以根据流动排名进入尖子班。

      在理科普通班待了几周,我突然打算转去文科班。面对或惊讶或知情的老师和不解的同学,十六岁的何满向来平静的心里第一次生出烦躁。班主任私下找过我,话里话外安抚的意味很重,说尊重我与家人的选择,而且我的数学成绩的确不够保险。我木着一张脸,出了办公室。

      我能怎么办呢?说我的数学可以保持及格了?说我的文科科目拔尖并不碍着也算优秀的理科?不说班主任那个和我排名常相当,差一点就进理尖班的儿子,我的选择倒的确是因为“家人”。

      何宓从省城回来。那天她还没有提要我读文科,我们还没有开始争执,我就先看清了她从来没有过的风尘仆仆,疲惫沧桑。那是她在我读完小学后,第一次在家里停留超过一个月。她吃药,失眠,脱发。饭桌上每天必备乌鸡枸杞之类的小灶,屋子里都是中药味的呛人。

      我吵过,闹过,哭过,最后对着那张刚过三十六岁,即使斑痕,皱纹都因元气大伤而明显,棱角更鲜明的的脸没了力气。我清楚这个女人付出的和还想付出的。她单方面地想给我她所有拥有的,一如这十六年里一般。

      她还第一次跟我提起了那个男人。她说他们之间说不上谁一味帮衬谁,说当初他们结识的过程,说这些年她在省城给对方部门带来的效益……
      何宓第一次和我说了这么多关于她自己的事情,此时的她也不像是我记忆里,那个静默隐忍的母亲。她谈起自己的工作趣事和艰辛,甚至那个比她小七岁的男人,某个小孩子气的癖好时,那双丹凤眼或垂或扬,将她长时间无血色的脸衬得生动几分。

      我知道何宓将她的感情与工作告诉我,并不是为了什么感性的理由。从外而内,她都不是个温情的人。将她这些年在文职上的人脉经验能力重点说出,只是让我不抵触她那段我别扭了许久的感情罢了。但我最想听她告诉我的,是她修养几个月的原因,哪怕后来我们都心照不宣。

      从男生多的班级来到女生多的班级,除了课程上,并没有其它的变化。只是偶尔在我画等高线地图时,看着哲学论述题发呆时,会想起那个一道函数题几分钟解出来,几何不用尺子的寡言男生。

      就像我令人想不到的转班,令人想不到的事情还有,我谈恋爱了。

      林冉骁与何满,是那年学校里叫人诧异的一对。更有比较毒舌的人说我们的身高与智力,都分别代表高和低。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在数学补习课时他纯粹为了兴趣来,我巴结他给我讲题目时他爱理不理;后来我为了和他同班努力到瘦了二十斤时他并没有触动。结果我读文科不久后,他就和我表白了。

      林冉骁在校门口的小奶茶店和我表白。他傲气冷俊的眉眼与平时做题目时一样,很简单的说了句和他在一起。一贯高冷的人,也并不知道我对他点给我的芒果多过敏。
      哪怕暑假时他坐我右边,我左边的谢棠天天给我投食,好几次特意避开芒果而是给了他。

      可我的小半辈子,美好的东西都似梦似雾。难得有触手可及的。所以无论眼前是什么,我都会伸手。看着对面清冷到眼睛里的男生,我红着脸答应了。

      一切似乎都很好,如果我的人生那时候就划上句号的话。直到现在,我还会时不时地这么想。

      我和林冉骁,就像任何一对初恋一样,有甜蜜有争吵。我还记得走在一起时,因为身高缘故,他不弯腰的话我会看不到他的眼神,好在他基本没什么表情。我们在一起一年多,高考完他直接保送国外。
      当初说好我在国内读名校的研究生等他,可笑的是,我连二本分数线都没有过。他家境优渥,父母都是公务员。而我母亲那时候甚至丢了工作。在美好的外衣剥去后,什么事情都变得现实起来。

      我提出了分手。我一直知道优秀的林冉骁人生的路线几乎都是被规划好的,所以他任何事情都分得轻重,包括感情。所以我第一次看见他的颤抖和隐忍后,便是他松开抱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飞机的高大背影。

      直到现在都快过了十年,我们没再联系。但我确定他一定过得很好,甚至可能已经有了美好的婚姻。我的笃定,就像我还清楚记得,他给我讲数学题目的指尖,他最后抱我的力度。哪怕我已模糊了他的眉眼,模糊了第一次接吻时的感觉。

      2009年,我高中毕业。那个夏天,等我终于收到录取通知书,想起要为了第一次失恋旅游散心时,感受到发现无人可找的落寞,才发现我和谢棠已经很久不见了。

      从小到大我们俩联系不习惯用QQ什么的,连通讯工具都很少用。因为似乎不需要刻意约定,每次想见了,会发现对方就恰好在那。而我刚买了手机,甚至没存谢棠的手机号。

      新晋的高三学生已经开始补课了。于是我去学校找她。我知道谢棠的班级,却是第一次来到她的教室。

      他们班正在上课,等到下课,我在门口找个比较眼熟的女生询问。没想到得到的回答让我顿时怔在原地。

      谢棠竟然转学了?

      女生外貌可爱,人也很好。看到我的反应,又主动地详细说了。似乎是谢棠家里出了变故,父母婚变。她母亲甚至和富商父亲因财产纠葛闹到法庭。这时候谢棠几次违规被记过,她家里就干脆让她转走了。

      我浑浑噩噩地道了谢,还没有忘记去谢棠的班主任那里要来了所有与她相关的电话号码。

      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谢棠自己接的,听到她与平时一样清磁的声音,我有几秒失声。

      “喂?请问是谁?”

      “怎么没声音……”
      “棠棠。”我在她要挂前开口了。

      “满满?你……”对面清磁的声音有了波动。

      “我都知道了。你回了厦门吗?你、父亲那。”

      “嗯。不过……”这可能是我们所有交谈中最特别的一次。我没有也无法看着她的眼睛。电话里她告诉了我她父亲出轨的经过,她自愿跟了母亲;她的新学校与未来规划……说了很多,并没有提到任何她自己的情绪。我却哽咽了。

      谢棠父亲比她母亲大了十来岁。她的母亲是个大美人,谢棠的美貌完全继承于她。而曾今疼宠娇妻的男人又要迎来他的第三任妻子,一个比谢棠母亲还小很多的大学毕业生。

      我不曾见过她父亲,但从谢棠周身气度就可以看出男人对她的娇养,从谢棠母亲充满少女情怀的美,可以看出男人的宠溺。我年少时想过此生都见不到生父,也没想过有一天谢棠的家庭变故。

      我想了很多,还想到高中听过的她的绯闻,有学霸到混混,甚至一段与女网友的网恋。那些我刻意忽略过的声音一下子将我包围。我如同陷入深海,头脑沉沉,张开嘴急切地呼吸,如同一只濒死的鱼。

      “你别太伤心了。我、我……”我眼泪流得不多,嘴巴却抖得厉害。

      “我没事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傻。你别说啦,听我说最后一句话,好不好?”

      那天傍晚我在某个小巷子,后背紧靠着墙角,在有风有蝉的夏天,耳边是汗湿了的听筒。

      “第一次见你时,你比刚从厦门回来的我还黑,笑得时候一口小白牙。以后也要有那样的笑容哦。满满,这么多年,我遇到过很多人,却发现,最喜欢的还是你。”

      那一刻,我的肺像是爆炸了,我想起我不是只有鳃的鱼。我紧紧控制住快攥不住手机的手时,我一身冷汗快速地沁出,又马上消退时,却发现对方挂了电话。

      下一秒再打过去时,已经是无法接通。至今,我都会猜想谢棠最后,是不是说了我没听见的话,反反复复。我固执地认为,她起码也会说句简短的告别词。可这也只能我一个人去想了,毕竟我们再也没见过,毕竟那个号码我一直打到成了空号。

      那个黄昏我失魂落魄地回家。刚亮起的路灯照着归家的人,还巢的鸟,就如多年来一样。

      我想起2008年的冬天,何宓从省城回来。那次她再也不用走了。她和其他人说没关系,她能在小城里再站住脚跟,似乎比当年更坚强。我见到过她坐在不开灯的客厅,那是雪下得最大的一年,她不开取暖器,眉目萧瑟如冰。我开了灯,什么也没说,替她开了取暖器,出了门。

      我漫无目的晃荡在街头,夜幕初上。我仰头望着路灯,就像望着那个陪了我多年的姑娘。
       我想到读完高一的那个夏天,在某个我和谢棠上完补习一起回家的傍晚,谢棠和我说她喜欢上一个人。这是她第一次追别人,第一次还没开始就和我主动提起的恋情。

      是一个高中部的学姐。那双凤眼无尘明亮。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惊吓地追问了一次。

      我告白了,失败了。她接着说。我没有听错,却第一次在她面前有了几秒的目光转移,可那也是我的少女时代里最不迟钝的反应。
      我很快又看着她的眼睛,反复地说着“没事是她没眼光”之类的安慰词。这大概也是何满这辈子最糟糕的一次安慰别人的经历。
      因为那双我握着的修长纤细的手一直冷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如雾笼罩,晦涩不清。那本是我最心疼的女孩。

      后来谢棠再也没提过那个学姐。我一直以为或许她是被那些腐女影响的,当不得真。我不知道那个学姐是谁,还自作聪明地不和谢棠提起之类的话题。
      后来想想,谢棠不提她失败的告白后我内心的侥幸,就像我们都读高中后的疏离一样细微无迹,却是真实存在的。

      那个出了家门的冬天,我终于承认,我和谢棠的渐行渐远,不是发生在高中后的各自成长。而是就发生在,我们还十指紧扣的岁月。连绵不停的雪此时停了下来,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觉得南方的湿冷直贴着血管。

      这时,有人打电话了。我抹了把脸,急切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却是林冉骁。那个时候我们在一起三个月。寒假的时候,就算几乎天天会见面,我还特意借了一部手机。

      电话里少年的声音清冷却有很重的鼻音,难得别扭的说自己感冒了在医院打针。那是他第一次不那么高冷,还有点撒娇的意味,却也是我第一次拒绝了他的要求。我用软话求了半天,说家里妈妈身体不好,说过几天好好补偿。林冉骁意料中地很快挂了电话。

      我捏着发烫的手机,在我刚刚停了很久的路灯下,蹭了蹭粘了几坨雪的鞋底。蹭下来的雪混着泥,我面无表情地望了望,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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