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坟

　　说起杨帆，那是很久远的故事了。他是谢棠的初恋，我的初次暗恋对象。

　　2000年，我们读小学三年级。这代小孩都早熟，杨帆那时候就是全班女孩都私下“喜欢的人”。三年级的杨帆和十七年后一样，高且帅，打得一手好球。不过这都不是我喜欢他的原因。在成为谢棠的“初恋”前，杨帆是我的前桌。

　　８岁的何满，一头自然小卷的短毛，打扮得和男孩子差不多。整天喜欢玩打打杀杀的游戏，看黑白漫画，吃辣条喝可乐……和班上的爱闹的男生玩得很来，当中自然了包括前桌的“好哥们儿”。

　　唯一像女孩的地方，就是有一个比所有的女孩都要女孩的“死党”（那时候不流行“闺蜜”）谢棠。谢棠与我同岁。从小到大她都是男生眼里的太阳，心里的月亮；也是女生眼里亲近不来的类型，心里的磨牙对象；也是我眼里的骄傲，心里的柔软。

　　５岁时，我们相遇。那么小的她就已经很美了：凤眼长睫，鼻尖微翘，蝴蝶状的唇。五官无一不精致，还有一头被人精心打理好的长卷发。

　　我第一次看着她的眼睛：弧度美好，明眸纯澈。有着溺人的吸引力。后来很多和我打过交道的人说，谈话时我喜欢专注地看着对方，很真诚，大概从第一次望见谢棠时起，我便被下了眼盅吧。在以后的一生中，容易迷失在各式瞳仁里。

　　谢棠和杨帆恋爱了，我几乎是班上最后一个知道的。８岁的爱情，这事情听起来有点滑稽，但确实是小孩子有过的经历。也许就如现在的成年人看待小学生一样吧。

　　作为谢棠唯一的朋友，这很不寻常。但我那时候着迷于另一个宏伟的目标：替谢棠看好她的人。虽然主人公甚至从未向我提起过。我还是带着使命感，开始了“暗中监督”的日子：杨帆上课瞌睡流口水了；扯李菲的头花；一口喝完了可乐所以一直打嗝；又不写作业去打球；挖左边的鼻孔了……诸如此类，有些瞬时而单薄的细节，我甚至还记得起。

　　同时我克制了许多，性格变得拘谨矜持。那时候的何满，连问前桌借块橡皮都带着小心翼翼。更不用提分吃辣条，勾肩搭背了。这个不如以前大方有趣的“哥们儿”，自然让杨帆转移了兴趣。

　　很自然地，我也脱离了下课在走廊奔跑打闹的队伍，加入了“跳皮筋”行列。

　　“跳皮筋”的当然大多是女孩。唯二两个男孩，一个跳得最好，一个跳得最差。而我加入后，比那个跳得最差的还要差。

　　在皮筋高度从脚踝到“大举”，难度也随之递增的层层进阶之路上，在我终于认清自己只能跳过第一级后，便永远退出了。

　　谢棠几乎是与集体活动绝缘的。不说她的各式各样漂亮小裙子，白皮鞋，以及妈妈每天细心梳好的长卷发太容易被破坏。在人一多的地方，总有小男生起哄并且推搡她。

　　很年后，看到“欺负一个人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这样的说法，我又是感慨又是好笑：这样老的套路，竟然也能存了这么久。

　　所以，被“淘汰”了的我课余时间便去找谢棠。几乎每次她都在座位上。谢棠通常就是在空白的本子上画画，或者发呆，看《圣斗士星矢》，捏橡皮擦。

　　这样的她是很安静的。渐渐我也找到了这份安静中的乐趣：她画过全身缠满绷带的女战士沉眠深海；雅典娜与阿波罗亲亲；会用自己的新橡皮擦换我那块脏兮兮的，因为她喜欢捏软的……现在想起来，最初我拥有的静好时光，就是这么过的。

　　那段谢棠一直都扑朔迷离的“初恋”，就像小孩子善变的心思。即使我盯着杨帆，又整天粘着谢棠，也不见任何苗头。渐渐这段绯闻悄无声息地没了，只是天天看着前桌爱笑的大眼睛男孩，点点积累起来的甜味，等到小女孩情窦初开，便都成了泛滥开的苦涩。

　　至始至终，谢棠未曾与我提起过杨帆。而我从最初的没想到问，变成了不敢问。
　　 我五年级的时候，何宓托关系找到了正式工作。因为她是文职，家里甚至添了第一台电脑。几年后的何满明白了母亲的“关系”是怎样晦涩的存在，以及那时候算是昂贵的电脑是怎么来的。不提我了然后的羞耻与难受，当时１０岁的何满只有全然的兴奋与好奇。

　　那时候的腾讯ＱＱ已经放弃了“ＯＩＣＱ”这个名字。更名后的ＱＱ算是很流行了。我就读的小学是县城里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家里有电脑的也不少。

　　在我自己摸索许久，申请了一个六位数的ＱＱ号码后，便偷偷问到了杨帆的号码，是向我那时发展的姐妹圈子问的。好友申请通过后，我抱着“大屁股”的台式机傻笑了半天。

　　那段时间谢棠的家里有事，请了长假。我连“清闲”的去处都没了。我开始下课就跑学校的小卖部，顺手就给其他偷懒的女生们带零食；如果我要泡方便面就一起打水；脱离了“哥们儿”，当起班委也能理直气壮维护女孩子了……即使我还是跳不好皮筋，周围也有了和我传小纸条，咬耳朵的女孩。

　　谢棠回校的那天上午，我刚好从小卖部出来。一辆闪着光的黑色轿车载着她到教学楼前。我提着一大袋子的零食，刚好看见她下了车。

　　女孩与往常一样的美丽通透，下车后，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上楼梯。这样乖巧却也莫名带了几分距离感的谢棠是我未曾见过的。不知为何，我没有喊她。

　　谢棠不紧不慢地上楼梯，十岁时她已是四肢修展的小姑娘，每个举止仪态都赏心悦目。快走到顶了，她回头，就看见了我。

　　那双凤眼半掩着，看不清眸色。我只看清了她抿嘴时出现的小小的梨涡。

　　于是我马上爬楼梯，一大袋零食对于我来说不轻。终于到她身边了，我呼哧喘着气，还累地伸舌头，像只小狗。

　　一只纤长的手伸至我面前，“给你擦汗。”是块天蓝色的纯棉手帕。

　　我有点羞赧地接过。身旁的这个人一直比我高，我微仰起头，便见到她笑了起来，眼稍带着风，眸光潋滟。

　　刚好那天下午，我们便有一周一次的电脑课。小孩们一打铃便如鸟投林，我也跑得飞快。

　　“谢棠！谢棠！这儿！”我占了两个自认很好的位置，挥手喊来得算晚的谢棠。她坐好，并不急着开机，随意瞟到了我已经点开的ＱＱ登录界面。

　　“咦，满满。你多久有ＱＱ了？”

　　我猛然惊了一下，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呃……嗯，我、我就好奇，点开一下。”

　　“哦。”

　　我的脸有点烧，带点谄媚：“你快玩吧！我给你开机。”

　　其实我不擅长撒谎，基本也很少撒谎。可偏偏对谢棠例外，而且对待所有事，她从来不会问第二次。

　　好不容易貌似瞒过去了，我故作淡定地玩着“扫雷”。这时我余光瞟到谢棠似是怔住了。

　　我望过去，看见她摸了下微翘的鼻尖，这是她思考时的小动作。我凑过头：“咋了？”看了看，原来谢棠在设置ＱＱ账号的密码保护问题。

　　她看着我：“打字好麻烦的。不如你帮我弄吧？”

　　我自然没有拒绝。

　　第一个问题：小学班主任。朱梨；第二个：最喜欢的活动。画画；第三个：家里人喊你什么。诶？打字的手停下了，这样的问题……哦，是倒数的问题了。

　　我下意识地不太自然，笑了笑：“剩下的你自己来吧？”谢棠没有看我，我又说：“我回避下？”她也没说什么。只有电脑屏幕的淡光柔柔，弱化了几分她平日张扬的美感。

　　“满满，你加进了杨帆的ＱＱ？我咋不行！”不久前结交的一个小姐妹跑到我这桌，有点急切地扯我手臂，带着亲昵。

　　我如闻耳旁炸雷，头脑都有点晕乎了，心提肝颤。然后就看见谢棠微微垂头，脸庞隐进了两侧长发打下的暗影，不见神情。

　　小孩心大忘性也大。后来我还是加了谢棠的ＱＱ，而她也没有问过什么。

　　可等到我都习惯用微博微信了，那个６位数的ＱＱ里还有两个我从没有互动过的账号，一个是杨帆，一个是谢棠。

　　而我最终没能和谢棠一起小学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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