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朵黑玫瑰。

　　1.

　　姐姐送了我十五朵黑玫瑰，是极致的红，簇拥成一团暗暗的黑。其实我不太喜欢黑色，但这是姐姐第一次送我东西，我就勉强接受黑色吧。

　　听说每一种花都有花语，我特地查了黑玫瑰的花语，但好像不太好——虚伪和诅咒。

　　这是什么意思？姐姐应该不会有这种意思吧。

　　我不太确定。

　　因为我知道姐姐并不喜欢我。

　　我爱她。
　　但她不爱我。

　　姐姐叫纪未期，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高二。

　　那时候我高二，纪未期高三，比我大一岁。

　　彼时我被人打的半死不活，野狗似的瘫在巷子里，脸被人狠狠的踩着，死死的压迫着我的眼球，黏腻的血液滑过我的嘴角，黏答答的沾染在我的脖子上，极其不舒服。

　　我觉得我可能会死。

　　怕吗？

　　还好吧。

　　反正活着也就这样，我又没家人，没朋友，死在街上，估计也没人替我收尸。

　　希望这群人打死我以后，能好心帮我埋了吧，曝尸荒野什么的，太恶心了，我不想要。

　　纪未期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她赶跑了欺负我的人，蹲下了身，替我擦干脸上的血。

　　我抬起青肿的眼，血雾迷糊了看了她一眼。

　　蓝色校服，长发，秀目，很漂亮的一张脸。

　　她用温柔的语气对我说话。

　　“不要害怕，学妹。”

　　后来我真的不害怕了，我总是情不自禁去看她，她注意到了我，对着我一笑。

　　怎么会有人笑的那么好看。
　　我心都快蹦出来了。

　　她也会给我糖，很甜的水果糖。

　　原来水果糖那么甜，为什么我在孤儿院吃的糖会那么苦。

　　但她毕竟是和我不一样的。

　　她家境很好，有很多人喜欢，她是完美的，和我不一样。

　　我很穷，有时候甚至吃不上饭，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任何人都比我光鲜亮丽，我是没必要存在的隐形人。

　　我不被人喜欢，但我真的很想被她喜欢。

　　被她喜欢是一种什么感受，她会多看看我吗？能对我多笑笑吗？她会不会牵我的手，用那双潋滟的眼注视着我。

　　她知道我喜欢她吗？
　　不，她不知道。

　　她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会让她知道有个变态同性恋爱慕着她，靠着她的笑苟活着。

　　是的，我就是那么没出息。

　　高三她保送出国了。

　　我见不到她了，机票太贵，我买不起。

　　想她的时候，只能买一颗水果糖。

　　我二十三那年，她回国了，交了一个女朋友。

　　原来她也喜欢女孩子吗？我突然亢奋了起来，活像个见不得人的变态。

　　姐姐的女朋友似乎并不是个好人，我有时能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原来姐姐的女朋友喜欢男生，她和姐姐在一起，只是为了她的钱。

　　我很不开心，觉得她配不上我的姐姐，跟踪了姐姐的女朋友，把她和男人依偎的照片拍了下来，发给了她。

　　姐姐很快就看到了那张照片，她很伤心，她好像很爱那个女人，姐姐的女朋友誓死不承认这是她男朋友，并告诉姐姐那个男人是gay，对她不感兴趣，那男人只是扶了她一把，那女人还把那男人和另外一个男人苟且的照片给了姐姐看。

　　那女人演技不错，哭的梨花带雨，还让那男人跟姐姐对质，再三确认那男人喜欢男人，对女人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们两是在苟且，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面红耳赤的向姐姐争辩，可姐姐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小丑。

　　我的身体一僵，突然说不出话来。

　　那女人认为姐姐不相信她，执意和她分手了。

　　姐姐很难过，一直在挽留，但那女人决心如此。

　　原来我才知道，姐姐真的很喜欢那个女人。

　　和我的爱一样。

　　只是她不爱我。

　　姐姐开始厌恶我，认为是我在从中作梗，因为我恶心的爱慕。

　　啊，姐姐知道我喜欢她。

　　她的眼里是厌恶，说我恶心，虚伪作态，变态，不择手段。

　　原来我那么坏。

　　如同吞了一千把刀子，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想解释，但她不相信我，解释在她眼里只是狡辩，而我是惺惺作态的说谎人。

　　她想报复我，和我在一起了。

　　她说

　　“宋眠，你也尝尝有朝一日被人抛弃的滋味吧。”

　　她不爱我，却和我在一起了，因为她要狠狠抛弃我，丢下我。

　　可没关系。

　　只要在一起就够了。

　　在一起本身就值得令我愉悦。

　　毕竟这是我一直期待的。

　　2.

　　第二朵黑玫瑰开始枯萎了。

　　姐姐很少来找我，她是厌恶我的，长久的见面会让她觉得恶心。

　　一次见面，我将她压在沙发上，密密麻麻的吻着她，没吻她的唇，她不让我吻。

　　我去吻她的脖子，锁骨，腰腹。

　　她没什么表情，眼神凉薄。

　　即使被愉悦到了，内里被搅乱，我的手指一片湿黏，湿漉漉的粘稠有淡淡的温度，和主人冷淡的面孔完全不一样。

　　我问她，“为什么不笑，可以给我笑一笑吗？”

　　明明高中的时候，你也对我笑过。

　　姐姐只是讥讽的嘲了一句，“你以为你是谁？”

　　“你也配？”

　　我不配吗？
　　怎么样才算是配?

　　我不懂。

　　我想说，我爱你，难道不够相配的资格吗？

　　我真的那么差劲吗？

　　我做错了什么?

　　3.

　　第三朵黑玫瑰开始枯萎了。

　　时隔两个月，姐姐终于肯打电话给我了，她让我来接她。

　　外面雨很大，我急着去接她，随便套了件薄卫衣。姐姐喝醉了，我从她的合作伙伴里接过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

　　“这谁？”
　　“鬼知道啊，听说纪总监有个同性情人，不会就是她吧。”
　　“拉倒吧，什么情人，你看纪总监除了喜欢林寞那女人之外，还喜欢过其他人吗？”
　　“也是，纪总监那么长情的一个人，应该不会轻易喜欢上其他人了吧。”

　　“……”

　　我都听到了。

　　有点难受。

　　事实太残忍，我心理承受能力有限，不太受的住。其实我心里也不是不知道，姐姐是个长情的人，她是真的很喜欢喜欢林寞，有时候她在睡梦里都会叫出这个名字。

　　她很长情，也很绝情。
　　我那么爱她，她也依然恨我。

　　把姐姐弄上床以后，我也上了床。因为我出门急，穿的少，感冒似乎有点加重，捂着唇压抑的咳嗽了几声。

　　可姐姐还是注意到了我，一脚把我推下了床，睡梦里极其不耐烦道“宋眠……滚出去睡。”

　　我的后背重重的磕在了地板上，头也磕在了床板，一时之间有点头昏眼花。

　　姐姐还在不耐烦的让我滚出去睡。

　　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打扰到姐姐睡觉了，马上爬了起来，捂着唇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喘着气，小声说“……我马上出去。”

　　我躺在沙发上，双眼放空。

　　有一瞬间，我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

　　4.

　　第四朵黑玫瑰枯萎了。

　　姐姐已经很少来找我了。
　　我猜，她应该要丢下我了。

　　我好像一直被人丢下。
　　可我分明什么也没做错。

　　5.

　　第五朵黑玫瑰枯萎了。

　　我很想姐姐，太想了，给她发了消息，她都不回我，有点气，忘记吃饭了。

　　都忘了多少天没吃饭了。

　　前几天看了电视剧，主角都幸福的在一起了，我很喜欢看电视剧。总有一种看着他们幸福了，我以后也会幸福的既视感。

　　可幸福是什么。
　　怎么样才算是幸福。
　　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幸福。

　　6.

　　第六朵黑玫瑰枯萎了。

　　去山上看了流星雨，许了愿。

　　保佑姐姐岁岁平安。

　　也保佑我，睡个好觉。

　　也不祈祷她能爱我什么的了，太痴心妄想了，不敢许。

　　唉，胆子太小了。

　　下次，我要勇敢一点。

　　7.

　　第七朵黑玫瑰枯萎了。

　　姐姐去国外了，没和我说，是她公司的人告诉我的。

　　她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想去找她，可我没力气，我好累，身体总是发僵，全身没有骨头一样。

　　姐姐带走了我的一部分，留下剩下的一部分，慢慢腐烂。

　　外面是一片门庭若市，只有我这里冷冷清清，阴郁横生。

　　8.

　　第八朵黑玫瑰枯萎了。

　　孤独是无边无际的。

　　我想死。

　　我很累

　　9.

　　第九朵黑玫瑰枯萎了。

　　人死了是不是就会忘记所有，我想忘掉姐姐所有的一切，冷漠的眼神，凉薄的口吻，爱着别人的她，不爱我的她，让我无休止痛苦的她。

　　我都想忘掉。

　　会忘掉的吧。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

　　10.

　　第十朵黑玫瑰枯萎了

　　姐姐给我发消息了。

　　她说，我们断了，她不会回来了。

　　“你还爱我吗？”

　　她这么说。

　　“我丢了你，抛弃了你，痛苦吗？难过吗？宋眠，你的喜欢令人恶心，你也敢爱人，你又有什么值得令人喜欢的。”

　　“痛失所爱不好受吧，你也试试。”

　　“忘了说了，我很后悔，高中帮了你。”

　　“有时候，你还是去死比较好。”

　　她想让我死。

　　我爱她，但她想让我死。

　　我被丢弃了 。

　　被我爱着的人抛弃了。

　　11.

　　第十一朵黑玫瑰枯萎了。

　　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灾难，活着是无边无际的压抑。

　　12.

　　第十二朵黑玫瑰枯萎了。

　　起不来，身体很痛。

　　好难受。
　　好难受。
　　好难受。

　　13.

　　第十三朵黑玫瑰枯萎了。

　　喜欢一个人原来那么痛苦。

　　姐姐原来是我的灾难。

　　我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

　　呼吸好难受。

　　14.

　　第十四朵黑玫瑰枯萎了。

　　好奇怪，糖果不甜了。为什么和孤儿院的糖果一样了

　　啊，原来是过期了。

　　15.

　　第十五朵黑玫瑰枯萎了。

　　姐姐唯一送给我的东西已经全部腐烂了。

　　全部没有了。

　　我才知道，花里面还有一张纸条，是姐姐的字迹。

　　【去死。】

　　“哈……”

　　我坐在飘窗上，捂着半边脸低低哑哑的笑出了声，断断续续的，笑一会就要抽一口气。

　　“……虚情假意。”

　　过往的那些，全都是虚情假意。

　　明明还存在我的记忆里，但此刻都面目可憎了起来。

　　我不过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给我带来那么多的灾难和痛苦。

　　爱不是让人快乐的吗？

　　为什么我会那么痛苦。

　　人为什么要相爱，我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喜欢一个人的代价原来那么大，可我只是想抓住我手心里白花一样的希望和愉悦而已啊。

　　我做错了吗？

　　我拿着手机，打了好长一段字，又给删除了，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没必要说。

　　伤情的话，她不会伤心，告白的话，她会觉得恶心，抱怨的话，她会觉得烦躁。

　　最后只是简单的发了一句话。

　　【姐姐，再见。】

　　很简短的一句离别的话。

　　死是不可怕的，我很早就想死了。

　　不被爱，暴力，欺辱，被辜负，被误解，被厌恶，构成了我整个人生。

　　自杀是我自己的事，我只是在想如果姐姐知道了，她会不会愧疚，会有一点难过吗？

　　应该不会。

　　毕竟她不爱我。

　　这多好啊。

　　她应该会感到轻松吧，那就这样吧。

　　我本该在高二结束的人生，活到了二十四岁这年，得到过纪未期虚伪的假情假爱，也不算差。

　　我是快乐的。
　　因为我很快就会解脱了。

　　活着是真的很难啊。
　　喜欢一个人也很累。

　　下辈子，我一定一定不要来了。

　　从十五楼坠下去的风是热烈的，我怀里拥抱着一簇春日的风，脑袋坠地的瞬间，我只有一个念头。

　　纪未期啊。

　　纪未期。

　　我们以后真的不要再见面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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