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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山风起，裹挟着毫无感情的声音路过泠玉，在其身边围绕不去。
元提没有再看，径直往山上走去，血红的衣摆扫过满地枯枝败叶，带起的梭梭声于空旷的山间，格外清晰，回响不绝。
元提拖着疲惫的身子，边走边回忆着山洞的位置，中途停歇，抬头远远望见山外，红日初升。
不知不觉竟折腾了一整宿。
元提两手空空，也不好直接去见阿树他们，细想来也只能把那怪异男子带回去。
于是他加紧脚步回到山洞，在里头寻到昏迷不醒的人。
“喂，醒醒。”
元提探了探怪异男子的呼吸，还活着，于是把他拖到岸边踹了几脚。
怪异男子迷迷糊糊地张着口，一幅醒而未醒的样子，元提想着再给他打一枚丹，但运起灵力后才发现识海空空。
元提揉了揉眉心，想起石屋内应当有盛水的器皿，于是去转了一圈，取了只瓢，慢慢往洞外走去。
离洞口三丈处是溪水的源头，元提就在此舀了瓢水，正打算回去，远远地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聚集了一大帮人。
能寻到这儿来的，大约也只有黑岩村的村民了。
元提扔下水瓢往洞外走去，村民们的议论声逐渐清晰起来——
“你说那小子不会真跑了吧？”
“难说呦，村头阿东说了，昨日抬轿时那小子一路过去都不吵不闹的，你说之前出嫁的娃儿哪个有这么安分诶，怕不是故意的。”
“俺也觉得，仙家本事高，说不准就自己跑了，惹怒了山神，遭殃的可是俺们哩！”
“大伙儿家伙什都带齐了没有？待会儿要是看到那小子不在洞里，就直接动手，敲完直接扔进去，听清楚了没有！”
“明白了村长！”
“……”
村长组织村民们摆好阵型，在洞外埋伏起来。
而离洞口不到一丈的角落，元提被人牢牢摁在墙内，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捂住，双手也被金线束缚住。
元提手肘用力往后一击，被人轻易躲过，与此同时趁着脸上的手微微松开，元提张口咬上了泠玉的手指，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
泠玉一声未吭，任由元提咬着，鲜血自元提嘴角划落，滴在清澈的水面上，化出红色涟漪。
元提早已没了力气，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咬住不松口。
血不断流入口中，元提下意识喉结一动，不小心咽了些下去，谁知一股冰冷的灵力，就顺着进入了他的体内。
元提本能地又咽了一些，随即又贪心地将其作为灵力补给，源源不断地汲取。
身子逐渐恢复了力气，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元提心情变好，竟忘了某人一直在盯着自己，过了许久，耳后传来一道无奈之声：“喝够了么？”
元提用行动告诉他没有，于是又继续了一会儿，直到识海内恢复了五成灵力，才大发慈悲松了口。
光洁的手指上留下两道牙印，其中有两处格外深，泠玉委屈地抿了抿唇。
元提挣脱了束缚，顾自往洞内走，泠玉抬脚跟上。
“跟上来做什么？”
元提忽的停下，回头瞪了泠玉一眼，后者立马站定。
“有危险。”泠玉道。
“不劳你费心。”元提冷声回道。
泠玉没再回话，待元提转身离去时，默默跟上。
元提故意加紧脚步，把人远远甩在身后，拾回水瓢，舀了满满清水，对准怪异男子就是一泼。
“啊！”
怪异男子大叫一声，随后又被人踹倒在地。
“早就醒了吧，难为你装了这般久。”元提踩在男子胸口，打量起他来。
清水将脂粉尽数冲洗，露出男子原本的面貌，鼠目、塌鼻、厚鱼唇，虽算不得好看，但比原先脂粉满脸的样子要好不少。
元提脚下用力，怪异男子痛呼饶命：“大人行行好……饶我一命吧，该说的我都说……”
“这可是你说的。”元提松开了他，道：“若有半句虚假，绝不轻饶。”
怪异男子连连点头，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
“我叫阿贵，原本也是这黑岩村的村民，家里只有老父一人，我与他相依为命，几十年来勤恳种地，就想踏实过日子。”
“谁知道我家的地在某年忽然就受到了庇佑一般，收成足足多了一倍，以至于手头竟余下钱来。这该是件高兴的事，但谁想到有了余钱，我老父就想着为我娶个妻子，我不乐意，一气之下就离开了黑岩村。”
“到了外头，我见识了许多世面，干过好多活儿也攒了些银子，闲下来就想起老父说的娶妻，一时没忍住就去了烟花巷柳之地，遇到了……他，他他他他他！他是谁？！”
元提正听得仔细，谁知阿贵说了一半，就吓得拼命指向自己身后，元提只当没听见，踹了他一脚：“继续说！”
阿贵哀嚎了一阵，偷偷看了几眼，见白衣男子只是立在元提身边，于是哆哆嗦嗦继续道：“他……他他他是西窗阁的花魁，是整个城内最美的男人，我一眼便爱上了他，花光了所有积蓄只为了见他一面。”
“那日午后，我满怀欣喜地立在帘外，帘内的他一曲舞完，慢慢地向我走来，身影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我的心跳得愈发快，快到两眼发昏，快到恨不得死在当时！而就在那眨眼的功夫，我还没看清他如何走到我面前的，就见一只雪白的手轻轻挽起了帘子，他的脸探了出来，对着我一笑……我当时就死在了那里……”
阿贵说着说着就陷入了痴迷的境地，仿若正身处那一座馨香满庭的别院，在那淡雅精致的阁楼上，在那帘隔绝世间美好的薄纱前。
元提感觉到一双炽热的目光，回头去看，那目光又似乎从未出现过。
“说重点。”元提把阿贵唤回神。
“后来我就更加努力挣银子，想再多见他几面，甚至想为他赎身，想带他回家成为我的妻子。”阿贵咧嘴道。
闻言，元提挑了挑眉：“花魁可不是这么好赎的。”
阿贵回道：“没错，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攒不到五百两黄金，可是到后来，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突然跟我说，要跟我走。”
元提听着有些意外。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老鸨的，只知道他让我在城门口等他，我等了一夜，快到天亮的时候才等到他。”
“我们二人一起回到黑岩村，考虑到我和老父许久不见，我就让他先等在村口，等我安排好后再来接他。”
“那时候的我高兴坏了，什么也顾不上，直接就跟老父说了情况，哪怕他打我骂我，我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只记得天快要下雨，他一个人在村口没有伞，于是我便拼命往外跑。”
“乡亲们都跑出来看我，都拿棍子打我，我跑了很久，怎么跑也跑不到村口，我眼瞧着他等在村口，等啊等，雨开始下了，等啊等，雨下大了，等啊等，他不见了……”
阿贵哭了出来，看向元提道：“他不见了，我跑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他，我问村长，问乡亲，都说没看到他……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他们把他害了！一定是他们把他害了！！！”
“所以你打算报复。”元提道。
“是！老子得不到的，他们也别想好过！”
阿贵冷笑起来，指着石屋道：“这里面，就在这里面……老子就在这里面，把他们的小子都睡了！玩腻了就给拿去喂罐子，罐子会帮我把尸体送回去，老子要让那帮人尝尝亲手葬送亲人的滋味！”
阿贵说完便开始疯笑，元提默默去石屋取来陶罐。
泠玉看见熟悉的陶罐，下意识看向元提，只见对方俯身，把陶罐拿至阿贵眼前，问道：
“这罐子你具体在哪儿捡的？捡来多久了？”
阿贵瞥了眼，无力道：“三年前，我还在四处找他的下落，路过一个叫寒水城的地方，不小心捡到了它，那时候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就带在身上了，后来遇到一伙佩剑的人，被他们赶走了，我就回到了黑岩村。”
三年前……
殷有量竟然这么早就开始谋划这些了。
元提心下一沉，将陶罐收好，看向阿贵：“都说完了？”
阿贵点点头：“说完了，我都说完了！饶我一命吧，我还要去寻他……”
元提挑了挑眉：“若不然，我帮帮你？”
阿贵吓得往后一缩：“你你你要怎么帮我？”
“那花魁可留下什么东西，拿来给我。”元提道。
阿贵闻言，瞪大了眼睛：“有！有！我床底下有一个暗格，里头有一方手帕！”
元提点点头，起身欲去取，谁知一只印着牙印的手，已然拿着手帕递了过来。
元提看了泠玉一眼，扯过手帕，装模作样地掐起了诀。
阿贵睁大了眼盯着元提，只见手帕上金光一现，元提忽的开口道：“寸心外，无妄城。”
阿贵傻了眼，问道：“他……他在吗？”
元提把手帕还给他，道：“天机不可泄露，自去寻罢。”
“好！好！”阿贵握着手帕，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往洞外跑，嘴里不住重复着元提的话：“寸心外，无妄城，寸心外，无妄城……”
元提目送他离去，泠玉适时开口问道：“他害了人，杀之即可；若念其苦，饶他一命也罢，为何要骗他？”
“他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我也无法分辨他是否有所隐瞒，我既非圣贤，亦非神佛，善恶判定不是我该做的，我不过是让他自去探寻真相罢了。”
元提言罢，洞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阿贵！怎么你还活着？！”
“又是这遭天谴的混子！害了人不说还跑出去躲起来，你老父死了都没人收尸！造孽啊！”
“这谁啊？”
“哎呀阿贵嘛！先前拐回个天仙的那个阿贵嘛！”
“哦！那个人伢子阿贵！”
“……”
在村民们的骂声和棍棒声中，阿贵的声音越发微弱，到后来洞外便没了动静。
元提一想到这山神诡说还没破，就心烦地来回踱步。
来回见泠玉杵在那儿不动，元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死野鬼！要不是你我早就把那魔活捉了，这下倒好，没了证据该如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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