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形(TF)

　　“那个叫不二孩子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父亲有一次这样对河村说，“以前说起美人，脸上总有一种忧郁的表情。他脸上却是一直带着笑容的。”
　　河村像是自己被夸奖了似的，微微红了脸，低下头，用心的捏手里的饭团去了。

　　河村不是一个会在心里想太多事情的人。尽管他是网球社里唯一一个给自己设定了时限的人，这也完全不会妨碍他毫无保留的投入——无论是对网球本身，还是对这些部里的队友。他从小就是个不出风头的孩子。普通的外表，老实的个性，也没有什么吸引眼球的特长。六岁开始在自家的寿司店里帮忙，放学以后就往家跑，和同龄人一起的时间也就越发地少了起来。

　　参加网球部，其实是很偶然的选择。初一社团报名的最后一天，河村随手从一叠表格中抽了一张，上面清晰地写着“青春学园初等部网球部”。
　　河村以后想起来总觉得，那是上天送给他的一份额外的礼物。

　　十一二岁的时候，河村卯着劲就可以搬起和父亲搬的差不多一样重的货物。吸气、抬起的瞬间，潜藏在身体内的力量涌入四肢的血脉。河村在那一刻是为自己而骄傲的。
　　网球部，就好像是这一瞬间的延长。河村从来不知道自己心里也会有这么多激越的澎湃，求胜的执念。身体像张开的弓一样绷紧，胸膛里叫嚣着搏击的呐喊，臂上的肌肉紧凑的隆起。扬排，挥舞，击球。流畅的动作里有火焰一般的力量在释放，燃烧。
　　河村在那时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至于朋友，河村挠挠脑勺，憨厚的笑笑：“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呢。”
　　来寿司店的时候，从来没笑过的部长被父亲误认为老师，在哄笑中站起来认真地解释；吃得最多的桃城，喝上什么吃什么的越前总会为食盒里的最后一件寿司争起来；挑食的英二和帮他吃剩下东西的大石坐在一起；看起来很凶的海堂，吃完都会很有礼貌得道谢，同时尽量避开会用绿色汁液就着吃的乾……
　　还有，还有吃芥末很厉害的不二周助。
　　河村闭上眼睛。
　　只会对一个人任性的不二周助。

　　猛地，他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而那个人——走了。

　　一拳打在手冢脸上的时候，河村心里只有痛苦。他知道自己有多敬重面前这个男人。那张冷静面孔下不动声色的自持和强势，是他们这些正选在最困难的情势下，心里最踏实的信赖和依靠。
　　不二周助到寿司店来找他，他也无法像以往一样招待他。他记得在青学，有一年秋天，在网球场上训练的时候，不二突然停下来，看着外面落叶落的光秃秃的树枝笑着说：“我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上面的一样。站在上面看着你们，看着自己。”直到几年以后，河村才在一本波伏瓦传记的扉页上，看到了出处：“灵魂有时会离开双手双脚，栖息在如此靠近天空的树枝上。”

　　国中以后，河村再也没有碰过网球，他会遗憾，但从来不曾失望。因为他觉得，至少还有一群和自己如此接近的人会有声有色的在独立选择的道路上走下去。河村不强求自己的生命中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但他把依稀有过的梦想寄托在这些朋友的身上；他用他们的精彩，来证明自己年少轻狂的那段日子不会消逝，来让自己确信：世界很大，总能有块地方，能容下那些仿佛不切实际的誓言，不被认同的幸福。

　　所以他受不了。受不了不二周助不做声的隐忍而去，也受不了手冢毫无挣扎的走上家族既定的轨道。他站在局外，却看着与自己坚信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破灭，就像是对过去彻底的否定。他突然变得极其清醒，而这种清醒，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益处。

　　寿司店的日子，仍然是一天一天在平淡中过去。然后，终于有一天，青学的一干人像是约好了一样到店里来。当然，除了那两个人。
　　河村抬头看看墙上的日历——十月七日。转过头，果然，他们手上都提着包好的礼物盒。
　　“部长生病了。”大石对他说。
　　河村放下手里的活计，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二也有礼物带过来的。你看。”英二从大石身后探出头来，把右手提着的淡蓝色袋子举高。
　　侧头，看见门口站着的越前，脚边放了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子，显然是刚从国外赶回来的样子。乾坐在凳子上，朝他晃了晃手里拿的保温杯，“最新的乾式康复饮料。”说完，单手扶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笑容。河村毫不意外地看见坐在他旁边的海堂和桃城同时哆嗦了一下。
　　“其实部长一直挺护着我们的。每场比赛下来他都有E-mail过来。几乎每个细节都注意到了，分析的也很透。我们的比赛差不多都是凌晨的……”看着大家都回头看他，越前把帽沿往下压，不吱声了。
　　桃城走过去，塞了罐饮料在他手上。
　　河村知道这些的。家里的店就开在一条商业街的背面。去年，有个财团想买下这边的地皮把这片也开发出来。整条街上，几乎都是老字号家传的店子，虽然不想把店面盘出去，但对着这种官商勾结的交易也没有什么办法。结果最后，却突然传来了那个财团放弃收购的消息。河村看了看外面兴奋的街坊们，默默地走进店里。父亲走过来问，是不是去请手冢君帮忙了。河村摇摇头，又点点头，脑子里全是初中网球比赛时，手冢在场外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的样子。他心里慢慢的被忧伤充斥着，也没有了愤怒和眼泪的地盘。
　　“隆，隆，你有没有听呀？再不去就迟了哦。”英二在一边大声的叫着。
　　河村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请再等一下吧。”他顿了一下，“我准备一点东西提过去。”他重新挽起袖子，“各位想吃什么也请说一下吧。还有，顺便帮我把外面展厅营业的牌子过出来。”
　　屋子里的人夸张的欢呼起来，各做各的事情去了。英二凑了过来，河村抬头冲着他笑笑：“还实星鳗的寿司吗？”英二点点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河村看了看一屋子忙碌的同伴，再埋下头，加快手里的动作。他默默的敦促着自己，要做好一点，好一点，到时候，要跟部长道歉，要好好跟他说对不起，还有，
　　——“生日快乐。”

　　心里，好像有个缺口，一点一点的，渐渐的重新被填平。

　　生日快乐，Tezuka Kunimit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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