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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生花
医院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祈夙的眼皮用力地分开,无光的瞳孔看着他跟前已经哭的不能自己的母亲和红着眼眶的父亲,以及扒在他床边小他七岁的弟弟。
任谁见了这个躺在床上的男子都会忍不住叹惋,可惜了,明明还这么年轻。
长达三年的病痛苦苦折磨着祈夙,犹如一把锋利悬吊在头顶的刺刀,它带着死亡的笑意,每天每夜注视着他,几尽要让他溺毙在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绝望与悲痛之中。
可惜了,明明还这么年轻。
祈夙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这么年轻,没有任何不良习惯,成绩中上也安分守己。
扪心自问,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呢?
每次梦中惊醒之后,祈夙就再也无法入睡,背后出了一身黏糊糊的冷汗,意识犹如糊浆;等清醒之后,他只是拉拢着眼看向窗外一圆朦胧的月。
没有人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还是一颗颗往下掉,祈母干脆也不擦了,手抖着用一块打湿了的毛巾给自己的儿子抹脸。
祈夙如今已经瘦的不成样子,脸颊骨凹凸,眼眶深陷,唇上干裂;可祈母还是看出了儿子从前英俊的面容。
她抬起手,轻轻摸着祈夙的侧脸,她记得以前的祈夙很好看,看上去就是一个阳光健康的男生,好像还被他高中的同学评为校草……
“妈。”祈夙动了动唇,有些费力地唤了一声母亲。
“诶!妈……妈在这儿呢。”祈母一张口就是止不住的哭腔。
哪个母亲能忍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祈夙轻轻用着剩下的力气,握住了养育自己二十五年的母亲的手。
他已经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或许此生所有未尽的话,都在他握住母亲的手里了。
一晃间,祈夙突然听到了很多声音,走廊上医生护士还有病患来来往往走路的脚步声;在收费台收款员和家属沟通的交谈声;在打针室嚎啕大哭的小孩;室外风擦过林梢的沙沙声……
他终于迟来的意识到,这是回光返照。
他将要死去,在这家二十五年前他降生的医院里,走过他的生与死。
祈夙这么想着,忽然听见刺耳的哭喊声——是她的母亲,在拼命地叫着他的名字,父亲应该冲出去叫医生了吧……
哪怕他们都知道,祈夙已经很痛苦了;但他们还是希望他再多留一会,让他们再多看一会。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明或者恶魔的话……
祈夙在心底念道。
请把我带离这具残破的躯体吧……
——“好。”
祈夙心底狠狠一震,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可是他又很清楚地知道,他没有。
那是一道成稳有力,低磁性感地声音,短促地只说了一个字,却莫名足够让祈夙勾勒出对方模糊的轮廓。
如果对方真的存在……应该是一个很好看的人。
那么……是神明么?
祈夙感觉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触感软软的,像唇;而自己也逐渐变得轻飘飘的,病痛的沉重感正一点点地从他身上脱离。
“神明?”对方似乎有些玩味地念叨这两个字眼,过了会他说:
“不,”
医院内一台心电图机上出现平稳的直线,病床上躺着的年轻男子被掠夺了呼吸。
“是恶魔。”
祈夙猛然睁开了眼,因为他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鼻息轻喷在他的耳尖,自己居然能感受到这份细微地触碰,没有思考,他无比顺畅地睁开了双眼。
直直地与那人相视,却愣愣地陷入对方的笑眸里。
他终于见到,这位自称恶魔的男人,以被他公主抱的姿态,与他相见。
等祈夙回过神,后知后觉久违地感到一丝羞耻。
但幸好,不等他开口,对方就已经把他稳稳地放下。
不像真的,祈夙好好重温了一把脚踩实地的感觉之后,终于抬头好好看看眼前的这个恶魔。
对方长着一副外国人的面孔,鼻梁高挺,五官尤其深邃,像是一眼就能把你吸住,性感与张力达到很好的平衡,颊骨如刀削。
这位恶魔先生并没有像书里写的那样,头顶露有两个尖尖的恶魔角,身后挂着一双黑漆的翅膀;反而就像一个普通人,穿着一身修长的黑色风衣站在他的面前。
这样的一个恶魔,其实还蛮好看的。
“谢谢。”听到称赞对方似乎非常受用和感到愉悦,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当然,祈夙觉得对方一直都很高兴,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微微有点脸红,在心里偷偷评论人家还被对方听了个一清二楚,祈夙也有点不好意思。
最后还是祈夙打破了沉默。
他问:“这是哪里?”
“显而易见,你已经死了。”闻言祈夙面色一顿,“所以这里是地狱?”祈夙开口,因为来接他的不是天使而是恶魔。
“不。”令人意外的是,恶魔先生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定定地看着祈夙,认真地好像他们曾经认识过,“这里是恶魔港。”
“恶魔港?”
“嗯,夹缝生存于地狱空隙之间的地方,属于恶魔的净土。”
这下祈夙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为什么我会被带到这里?我生前应该没有做什么大错的事情。”
对于他的疑惑,恶魔先生表现出十足的耐心:“因为我。”
祈夙一愣,他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
“因为是我把你带到这里的。”对方又补充道。
祈夙其实想开口问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但是却觉得……对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没等祈夙想好再说些什么,恶魔先生就十分熟练地倾身靠近,大掌温暖有力地牵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颊说:“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因为这句话,祈夙稍稍安了安心,也算是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自己也已经死了。
死这个字眼一出现,紧随其后地,祈夙就想起了在医院看着他闭上双眼的父母与弟弟,生死两茫茫,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吧,妈一定哭得很伤心吧,儿子不孝,没让她享天伦之乐反倒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被握着的手被人用力地捏了捏,祈夙茫然地看去,领着他往前走的恶魔并没有回头看他:“别想了。”
别不开心。这句话被恶魔抹去,没有诉出于口。
或许恶魔先生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吧,祈夙心底刚泛上来的悲痛和酸涩就无声无息地悄然消失,像是被谁抹去了存在。
“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似乎从一开始,无论自己在想什么,对方都能听见。
“嗯。”恶魔先生并没有对他隐瞒,而是大方地承认了。
“抱歉。”虽然别人可以听见心里在想什么,这让祈夙有点不舒服,但想到对方是恶魔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向他道歉了。
“现在不会了。”祈夙看着对方的背影,却莫名感受到这句话里似乎有珍重的意味。
珍重……怎么看放在自己和对方身上都很奇怪吧。
祈夙没再开口,而是看向他们走的这一条路。
放目看去,是一片粉偏红的天空,没有云、月亮、星星又或是太阳,只是很单调无趣的一片天空;软地上开满了白色的花,花型很像曼珠沙华,风一略过都显得拥挤。
这里并非荒芜,但会给人一种这里是旷野的感觉。
也是在这个时候,祈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这一身古衣。衣色朱红亮艳,衬得祈夙整个人又白上了几分,更是好看;衣服不紧不松正好,长袖绣着金竹子的纹样低垂,而他身后的衣摆坠地,轻轻拖着,有风的时候估计还会衣袂飘飘。
青年带着几分新奇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衣,又在胸前发现一样熟悉的东西——他的绿宝石雕花项链。
据他的父母说,这是他刚出生一个月的时候,一位面貌英俊的外国人相赠,说是对他的一份祝福。
可明明双方都不认识,但最终祈夙的父母也还是收下了,这当然不是因为贪财,可具体的原因父母也没有明说,但自他很小的时候就戴着这条项链,直到他查出胃癌住院。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项链,祈夙好看的眸子里映出翠绿的雕花。
后来的祈夙上网查过,也找过相关的行业专家问过,但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什么花,这颗绿宝石又产自于哪里。
估计只有那位相赠的外国人才知道吧。
但很巧的是,在祈夙看见它的第一眼,就特别喜欢,戴上的时候也感觉很自然,就像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祈夙的指腹摩挲着花边,雕花的花边特别光滑,如果不是雕刻的人刻工极为精湛,那么就是曾有人长期佩戴过所致。
大抵是因为低头的缘故,一缕长发撞进了祈夙的视野里。
长发?
祈夙伸手往脑后一摸,果然,自己的身后是如同古人一般的墨发,还真配自己的这一身红衣。
“我现在是?”祈夙的一只手依旧任由恶魔先生牵着。
这次对方终于回头看他,“你灵魂的状态。”
灵魂的状态?
自己的灵魂长这样?还自带衣物和饰品?这属于祈夙的知识盲区,只好就当自己的灵魂长这样了。
想着祈夙又感觉有些好笑,人的灵魂居然长这样啊?
感受到旁边的一抹余光,祈夙侧头,刚刚还走在自己跟前的人现在已经和自己并肩前行了;并且他很确信,刚刚他笑的时候这位恶魔先生偷看了他一眼,特别快,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明明恶魔先生的余光撤离地很快,明明祈夙也不是什么擅长捕捉他人视线的人。
低头看了一眼十指相扣的两只手,祈夙说:“我叫祈洬,一个二十五岁死于胃癌的普通人。”
恶魔先生难得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沉默了一会后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祈夙;
英俊的恶魔先生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抬头看向遥无边际的天空;祈夙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感受到了一份悲伤的思念,来自他身旁这位恶魔先生。
有什么在拉扯自己的心底,没由来地涌出一股陌生的酸涩感。
恶魔先生抬头看天空的时间很短暂,大概只有一两秒。
我也知道,你是我的祈夙。
“我叫克罗蒂,是一只恶魔。”他侧首,明明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但他看向祈夙的目光几乎浓得要把祈夙看穿,“你也可以叫我无寐。”
无寐,是夙夜梦寐的寐。
“你好,无寐。”明明对方有两个名字,但祈夙毫不犹豫地唤了他无寐的名字。
恶魔笑了,很高兴很高兴地笑了。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祈夙问。
无寐几不可查地顿了顿,又自然地恢复正常,却没有回答祈夙的问题。
而祈夙也很识趣地没有再问。
或许恶魔也有不想说的秘密,又或者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真正站在恶魔港的时候,祈夙感觉这里就像一个别墅区,还是哥特式风格的。
这里来来往往地都是恶魔,他们都没有露出恶魔角和黑色翅膀,宛如正常人一般生活在这里,只有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一扬翅膀飞起,变成一掠而过的残影。
无寐带着他来到一栋单独的别墅前,“这里的房间有好几个,你喜欢哪个就用哪个,换着用也可以。”
祈夙点了点头,又左右看了看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恶魔们。
无寐从容地说:“不用担心,他们不会伤害你。”
说完他松开了一直牵着祈夙的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祈夙,“你先去休息吧。”
等祈夙接过钥匙之后,无寐转身,后背长出一双巨大有力的翅膀,上面的毛羽乌黑如墨,却特别好看,有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看着无寐远去,祈夙也转身踏入了别墅,简单兜转几圈,最后选择了一个装饰简约的房间住。
无事可做,祈夙便屈起一条腿坐在飘窗台上,无声地看着窗外——这个被称之为恶魔港的地方。
自己明明是一个人的灵魂,进入一片属于恶魔的地方,听起来应该是格外诡异格格不入的,但他一路看来,没有任何一位恶魔把视线放在他们身上超过三秒过。
甚至他还看见,有的恶魔还对着他们吹着口哨,被无寐看了一眼之后才笑着作罢。
他们看上去不像是对一个外来者灵魂的漠不关心、毫不在意,而是习以为常、乃至是一件看上去可以调侃的事情。
换而言之,无寐带着他进出恶魔港,已经成为其他恶魔眼中的一件常事了。
可是……
祈夙无意识地把玩着绿宝石雕花。
无寐不愿意和他说这些事,他也无从探究。
……
“各位!让我们尽情地享受这一刻吧!”
“哦吼!耶耶!”
恶魔之心是恶魔港里最大最出名的酒吧,这里的恶魔似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娱乐措施,只有喝酒和蹦迪。
灯红酒绿的灯光一晃一晃,既打在衣着暴露颜色各异的男女恶魔身上,他们几乎疯狂地扭动身体;也打在木着一张脸的祈夙身上。
算上今天,是祈夙来到恶魔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里,祈夙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被无寐带来这里,而每次祈夙都是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吧台上,喝着恶魔港里独自量产的酒——就算是灵魂也可以喝。
“你好,你的‘夏巴洛克’,请慢用哦。”
祈夙接过女恶魔手里的玻璃杯,偷偷看了一眼无寐,确定对方没怎么留意自己后,悄悄冲女恶魔使了个眼神。
“怎么了?”女恶魔满脸看戏的笑容,手里也没停,继续调着下一杯酒饮。
“问你个问题。”得到对方的许可,祈夙问:“为什么你们这里好像没有别的红色?”
这一个月里,祈夙敏锐地发现,除了自己一身烈火如枫的红衣以外,整个恶魔港找不出第二抹红色来。
“这个呀,”女恶魔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问题,将新调好的酒饮给一个发酒疯的恶魔送去后说:“因为我们恶魔最讨厌的,就是红色。”
祈夙愣住了,这是他不曾想过的答案。
“但他除外。”女恶魔说完这句话,就笑嘻嘻地转身离去,祈夙的身后也传来无寐的声音:“怎么了?”
“没事。”无寐其实很信任祈夙,就像是祈夙说什么他都会相信一样。
脑海里回忆着刚刚女恶魔说的话,那个他是谁显而易见,但祈夙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无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又转而抚平恢复正常。
他对祈夙说,时间到了。
祈夙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无寐说的时间是指什么。
初来乍到的那几天里,有一次祈夙随口问无寐,“我被你带来了恶魔港,那么我还能转世么?”
那时的无寐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可以。
祈夙紧接着追问什么时候才可以转世。
无寐抬头看着他,眼里是祈夙读不懂的情绪,“等时间到了的时候。”
而现在,无寐告诉他,时间到了,他可以转世了。
但祈夙丝毫没有猜想之中的高兴或兴奋,只是很平静,甚至有点过于平静。
祈夙被带到了一片紫色的花海中,这不是他第一次来。
漫山的紫花浪漫,让人难以想象在恶魔生存的地方还有这么一处花海,但这里鲜少有恶魔经过。
祈夙和无寐并肩走在这一片花海里,无数的紫花瓣飞舞在空中,好多次擦过祈夙的脸颊;她们和风声和鸣,逐渐在他们的前方凝聚,变成一道若隐若现的紫光。
无需无寐开口,像是一种刻在灵魂里本能的辨认,祈夙知道,那就是帮他转世的契机,自己只需要跨越过去……
就可以离开恶魔港,去他的下一世。
祈夙抬手,又一次把玩着脖子上戴着的绿宝石雕花,花边似乎被他的指腹磨得更光滑了,四周掠起的风也让祈夙的红衣衣袂飞动,随风飘逸。
不知道为什么,祈夙不敢看无寐。
所以他只能盯着手指间的雕花。
他也终于知道这花是什么花了,青年抬眸,最后一次看向这一片紫色的花海。
在无寐第一次带他来这里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生长在这里的紫色的,有些像玫瑰的花就是他一直戴着的雕花。
那天他坐在花海里,风捎起他的一缕墨发,他问无寐:“这是什么花?”
无寐站在他的身后,可他知道,无寐的视线从未与他分离。
“夙生花,具有祈愿、爱慕之意,只生长在恶魔港。”
夙生花,具有祈愿、爱慕之意,只生长在恶魔港。
那天祈夙一个人握着雕花,反反复复在心里默念着这短短的一句话。
最后他只是淡笑着对无寐说,“这话和我好有缘分,花名和寓意就是我的名字。”
他没有再问无寐什么。
紫光越来越盛,直到最后变成一道门。
只要穿过去,祈夙就可以忘却一切,去他的下一世。
无寐没有说话,可祈夙知道,他就在身后看着。
当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之后的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就在祈夙准备跃过那道紫光时,他听见无寐在身后低低地问,“那个雕花,你喜欢么?”
祈夙笑了,他转身,红衣大舞,逆着紫光的青年是那么的俊美,一如千年前他们的初次相遇。
他的笑容刻进恶魔的心底,“喜欢。”
紫光最后还是带走了那一抹红衣,所有的夙生花纷纷落地,风也没了声。
一切重回寂静。
只是在这一片夙生花花海里,站着一个恶魔。
无寐不知道的是,当祈夙转身跃入紫光时,他看见一座古城,在黄沙滚滚里,烟漠如海,沉日残红。
古城之上,站着一个身穿红衣的青年,红衣束身,衬得青年修长玉立,玉肤冷白,一尊君子之貌。
他的身前,站着一个面相深邃如外族,眉眼笑意难收,英俊非凡的男子。
男子张开手,手心里是一支用绿宝石雕刻成的簪子,上面刻满了一种神秘美丽的花纹——夙生花。
他为青年戴上,青年垂眸含羞,说:“我以后,唤你无寐可好?”
无寐,夙夜梦寐,渴望渴求,但也是心知无果。
男子张出那一双有力的,漆黑的翅膀,拥住他爱的青年——
“好。”
古城的黄沙作证,恶魔亲吻他爱的人,此生不换。
……
“用力点!再用力点!孩子就快要出来了!”
“哇——!”
终是一声幼哭,一个白生生的婴儿出生了。
刚出生的婴儿虽然视力有限,但他还是向站在角落里目睹他降生,一如此前数百次的恶魔伸出了手。
无寐目光柔和的看着这个婴儿,眼底涌着笑意,他一步步坚定地走向这个孩子,穿过忙忙碌碌的医生、护士。
最后站定在婴儿面前,伸出大掌,轻轻地、轻轻地——哪怕他碰不到他,握上了那一只小手。
“你好,祈夙。”
千年前的克罗蒂途径大胤朝的一座边陲古城,遇见了一个红衣的青年。
他说,他叫祈夙。
此后他与祈夙相识、相交、相知;他听他拨弦奏曲,他看他泼墨生花,他陪他酒浇黄沙,他伴他城墙赏月,他读他诗情几多。
恶魔是贪婪的,他渴望更多,他爱上了这个名叫祈夙的人。
他向他单膝跪地,为他献上恶魔的夙生花——
如果一位恶魔愿意献上他的夙生花,那么这代表他将起誓,他将付出灵魂的忠贞,去爱他所爱。
夙生花,具有祈愿、爱慕之意,只生长在恶魔港。
他撕碎最后一丝欺瞒,向祈夙坦明了自己的恶魔身份。
青年震惊的目光下,克罗蒂的心里第一次为爱而有了害怕、紧张与祈求。
他很幸运,祈夙愿意接下他的夙生花,对他说:“如果有一天我到了夙生花花开的地方,记得带我看看。”
这一句话,就这么被无寐奉了千年。
红衣祈夙去后,无寐就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寻找他的转世,在他降生时目睹着,将曾经的绿宝石发簪相送。
上面是他亲手刻的夙生花。
这是一份恶魔的祈愿,他希望他的祈夙,一生平安顺遂。
又在他一生将结之际,温柔地吻过他的额头,将他的灵魂抱离,带回恶魔港。
一次又一次,这是属于无寐的、仅存一点的甘之如饴。
每一次,当祈夙为上一世的爱恨情仇悲伤时,无寐都会悄悄替他抹去。
不要不开心,不希望你不开心。
不要担心忘记,你的每一次离开,都有我替你记着,你的每一次伤心,让我来承受,所以不要担心,要快快乐乐的。
因为祈愿终究只是祈愿,无寐无法干预祈夙的命数。
就像祈夙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可就是年纪轻轻痛苦地死去。
这就是无可奈何的命数。
每一世的祈夙都会和无寐说,他是祈夙。
每一次的无寐也都会对祈夙说,他知道。
他从未忘记过他的爱人,他将爱他直至恶魔的夙生花枯萎死亡。
恶魔最讨厌红色,无寐除外。因为红色是心上人,是他的祈夙,是他爱了千年的人。
所以没关系,被同伴嘲笑也没关系,违逆恶魔的天性也没关系。
在无寐对祈夙的爱之前,这些都没关系。
在恶魔港人的灵魂也可以转世,人的灵魂对于转世就像是无法逆改的本能选择,但也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转世的时间。
第一次来到恶魔港的祈夙,停留了半年。
而如今的祈夙,只停留了一个月。
其实无寐知道,爱他的那个祈夙,已经不在了。
但是,那又如何?
一个月后,刚诞下一个男婴的家庭遇到了一个英俊的外国人,那人给男婴送了一份祝福——一条绿宝石雕花项链。
爱无寐的祈夙不在了,可爱祈夙的无寐还在。
祈夙,你要记住,有一个名叫无寐的恶魔深深地爱着你,愿为你献上他一切的忠贞与唯一的灵魂,生生世世。
夙生花为证。
END.
《夙生花》by不落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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