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渍青柠

作者:吕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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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罐子


      宋之砚紧紧搂着时柠,让她在自己怀里尽情痛哭。
      街道从熙熙攘攘到空无一人,街灯下只有他们一辆车孤零零的停在路边。
      宋之砚此时意识到时柠的状态不对劲。

      她哭到嗓子都哑了,宋之砚能感觉到自己的粗棒针毛衣都湿透了,可是女孩仍是不住的颤抖,任宋之砚怎么叫她,她都不回应。

      宋之砚蹲下身子,握着时柠的肩膀叫她:“青柠,带药了吗?”
      他知道时柠有抑郁症,祈祷着她随身带着镇定的药物。
      时柠的头发已经彻底散了,卷发黏在脸颊上。她红肿的眼睛有些呆滞。待到宋之砚问到第三遍时,女孩摇摇头。

      是呀,谁会出来看相声的时候带着镇静剂。宋之砚在心中快速盘算。他可以把时柠送回家去,家里有室友有药,可是时柠有抑郁症的事会让室友发现。再说,她目前的状态宋之砚不放心把她交给别人。
      还有另一个方案,就是把时柠带回自己家去。家里有助眠的药物。他刚生病时因为各种不适突然袭来,精神上又有深深的无力感,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需要药物入眠。
      这个方案最稳妥,但是他需要时柠的同意。

      他弯腰直视时柠的眼睛问:“青柠,你要不要回家?”
      时柠转着眼珠想了半天,似乎这是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待到听懂之后,漾满水痕的大眼睛里再次涌出泪水,她把头埋在宋之砚的颈窝里,再次痛哭。她哪里有家呀?那个拥挤的出租屋不过是睡觉的落脚点罢了。

      宋之砚心疼到无以复加,他拍着时柠的后背下决心道:“跟我走吧。”
      时柠还是哭,却没有摇头。

      宋之砚用了很大力气把时柠放回到座位里。自己跑回到驾驶室里,才一进门,时柠就抓住他的衣襟,哑着嗓子说:“太黑了……”
      “好,青柠不怕……”宋之砚拼着嗓子安慰她。

      车子再次启动,女孩伏在车座中间的储物箱上,头埋着,肩膀不时起伏。宋之砚把一只手放在她后背上轻轻拍抚着。

      来到地下车库,宋之砚轻轻推她的肩膀。时柠似乎累坏了,抬起脸看着黑乎乎的车库,再次拽住宋之砚的袖子。
      宋之砚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先松开手,然后用最快速度跑到副驾驶边打开车门。
      他搂过时柠的肩膀说:“我家有客房,你凑合住一晚,好吗?”
      时柠靠进他怀里,竟然乖乖的点头。

      宋之砚查看四周,见没有人,把时柠扶下来。时柠浑身都是软的,靠在车门上站不住。宋之砚怕她像上一次在婚礼上一样晕倒,干脆一把抱起她,快步朝着电梯走去。

      电梯是直达的,一梯一户,所以不用担心半路遇见陌生人。其实陌生人宋之砚倒是不怕,最糟的是遇见自己父母。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时柠像小猫一样依偎在他怀里,死死拽住他的前襟。

      到了家门口,宋之砚用指纹开了门,搂着时柠快速穿过客厅,防止她看到飘窗角落里的大提琴。
      他把人径直带进客房,一进门没敢开大灯,而是把人安置在椅子里,绕到床边开了台灯。
      黄色的灯光照进来,时柠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宋之砚很快拿了热水和药回来,半跪在她面前哄着:“安神的药,先吃了好不好?”
      时柠终于不再发抖了,她定定的看着那白色的药片,很坚定的摇摇头说:“我不吃别人给的药。”

      宋之砚一愣,他不知道有什么事发生在时柠身上,让她有了这种防范,但是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过仔细一想,时柠在这种情况下还知道保护自己,未尝不是好事。
      他拍拍女孩的手臂说:“好,不吃。累了吗?”

      今夜勉强说了太多话,他忍不住侧过头去连连咳嗽。
      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时柠再次抽噎起来。
      “师哥……”时柠泪眼朦胧望着他。
      宋之砚眸光微闪,她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会心疼自己,而且心疼到落泪。
      “师哥没事……”宋之砚哄道。

      这间客房从来没有人住过,宋之砚翻箱倒柜找到干净的传单,笨手笨脚的开始铺床。时柠看了一会,终于明白他在干什么,自己扶着桌子走过来要帮忙。
      宋之砚哪里舍得让她干,胡乱把传单铺平了,又翻出来自己一套还没开封的睡衣放在枕边。

      “今夜先凑合一下,换了衣服睡吧!”他轻轻的扶着时柠坐在床上。
      时柠看了看歪七扭八的床单,沉默的点点头,自己脱去呢子外套,直接穿着毛衣牛仔裤躺倒在枕头上。看来她不打算换睡衣了。

      宋之砚决定一切都由着她,拉起羽绒被把她包住,女孩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来。
      那人再次起身去了卫生间,没一会拿着浸湿的毛巾折回来,再看时柠,她合着眼似乎已经困倦极了。她哭了太久,脸上都是干涸的泪痕,轻轻拢着的眉头透着疲惫。

      宋之砚半跪在地面上,试探着用毛巾擦了擦女孩的眼尾。时柠一动不动,只是眼里仍会渗出泪水来。
      宋之砚孜孜不倦的抹干新涌出的泪水,又仔细的帮她擦拭额角鼻翼。

      “青柠,用冰块敷一敷眼睛好吗?明天还要上班呢。”
      女孩没有回答。
      宋之砚继续说:“心里再苦,可还是要伪装起来出去打拼。我知道……你不会轻易败下阵来。”
      他用了所有的力气说了这么长一句户,到最后已经哑得不像话。
      时柠掀起挂着泪珠的长睫毛,眼里有台灯的温暖光亮。
      这一次她听话的点头。

      宋之砚扶着床沿慢慢起身,似乎是摸着黑,脚下绵软的出了房间,回来时拿着用毛巾裹好的冰盒。

      一丝清凉覆在眼上,眼前全黑了,只有宋之砚的一呼一吸,带着清凉的甘草味道。时柠被痛苦与恐惧包裹的心终于沉下来。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渐渐睡去了。

      宋之砚就这样半跪着帮时柠冷敷着,头上的时钟没有响动。他抬头看时,才发现钟表不知何时已经没电了。
      他自从生病后,家里冷清异常。他已经好久没进过这间屋子了。

      女孩终于睡沉了,宋之砚觉得膝盖硌得生疼。他拿着冰盒起身,还没站起来,眼前突然暗下来,间或有星光闪烁。
      他轻轻哼了一声,就势跌坐在木地板上。
      眼前还是影影绰绰,心脏的部位像是被挖空了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宋之砚就这么瘫坐在地上,等待着这阵晕眩过去。毛衣浸满了女孩的泪水,此刻透骨的寒凉。

      他想起自己高三下半学期时,功课压到他透不过气来。窗下那个院子里的责骂声还是不绝于耳,女孩走路时头越发的低,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笑颜。

      宋之砚多少次想鼓起勇气去和她打声招呼,或者送她一个小礼物。若是他那时能给她一点点安慰,时柠也许不至于受这么大伤害。
      可是他不敢。他从小就是永远走在正轨上的孩子,各方面出色到极致,是父母的骄傲。他深深知道这份懵懂的感情不会被父母接受。他与她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眼前时柠的睡颜终于清晰起来。宋之砚抬手摸摸自己微热的额头,无力的叹息。
      十二年之后他们再次相遇,他知道时柠有多么缺爱缺亲情,可是他的病让他踌躇不前。他想要爱她,可是他没有力气。他不能给她安全感和未来。想到这里,宋之砚无力的垂下头。

      第二天清晨,时柠在门外阵阵轻咳声中苏醒。掀开温热的被子,她发现自己合衣睡了整夜。

      门外有抽油烟机的噪音,时柠起身轻轻推开门。
      只见宋之砚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背对着自己站在灶台边。
      时柠轻轻叫他,油烟机太响,他没听到。
      时柠摸摸自己微肿的眼睛,回头看房间,发现客卫的门开着。
      进了门,洗手池边果然有全新的洗漱用具和毛巾。

      时柠再次回到客厅时,宋之砚已经关掉油烟机,正把煎好的鸡蛋摆在餐桌上。一抬头看到了梳洗整齐的女孩。

      他的客厅很大很空旷,所有家具都是现代风格的,没有一丝累赘。
      时柠穿着全黑的衣服,局促的站在正中,那么娇小让人怜爱。

      宋之砚含笑朝她招手,示意她来吃早餐。时柠望着他的脸焦急的问:“还是说不了话?昨天不是好些了?”
      宋之砚苦笑着摇头,昨夜拼了力气说了几句话,今天嗓子算是彻底废了。

      “要不要去看看医生?你脸色很不好。”时柠走到他跟前问。
      宋之砚拿出手机打开备注写到:“去看过了,需要再吃几天药。快吃早餐吧。”
      时柠低头看时,桌子上摆着煎蛋香肠面包,还有切好的水果。
      “师哥……”时柠撇撇嘴眼圈又红了。

      宋之砚赶忙摇头,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哭。
      他再次打字道:“一会送你去上班。吃了早饭又是一条好汉。”
      时柠含着泪点点头。

      宋之砚看着她的毛衣又写到:“时间有点早,买不到女士衣服,要不你可以洗个澡换套衣服再去。”
      时柠看了连连摇头。她不在乎。一想到宋之砚家里没有女士衣服,一切陈设都透着独身气息,时柠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师哥,谢谢你。”她深深的望着宋之砚说。
      那人笑笑往厨房走。
      “你不吃早餐吗?”时柠追着问。
      宋之砚走到吧台里,指指榨汁机。里面塞了不知名的糊状液体。
      那人把自己的早餐倒在杯子里,喝了一小口。
      那液体灰中透着绿,关键还是温乎的,时柠看着打了个冷颤。

      “师哥,我过去也长过口疮,应该是缺微量元素。”时柠坐在桌前很认真的说。
      宋之砚也语重心长的点头。
      “特别是维生素C,一定不能少。”
      宋之砚作没文化状,张着嘴点头。
      “你不是和父母住吗?吃的应该营养均衡呀。”
      宋之砚耸耸肩做无奈状,示意父母也没什么文化。
      “这怎么行!”时柠要捶桌子了。她看看时间,其实还早。广告公司上班并不要求准时,只是下班也不准时。
      她想了想,快速解决了盘子里的早餐,用餐巾擦擦嘴站起身。宋之砚还在和他的绿糊糊较劲。

      ”师哥,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时柠说着走到门口,玄关里有自己的小包。
      她拿上包回头说:“一会儿给我开门,我去买点东西。”
      宋之砚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已经开了门跑出去了。

      宋之砚不放心,赶忙把自己家的门牌号码发给她。防止她回来时去楼下父母家敲门。

      时柠确实没用多久就回来了。一进门就晃晃手里的塑料袋对吧台后的人说:“给我找把刀,还有案板。”
      宋之砚不知她要切了谁,但是听她不容置疑的口吻只能照办。

      只见时柠拿出几个绿油油的青柠来,还有一整罐蜂蜜。她还买了一个好看的玻璃罐子,自己用热水仔仔细细的洗干净了。
      宋之砚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了,拿起棉布帮她把罐子擦干净。

      时柠站在操作台前,把洗干净的青柠切成薄薄的片。她微微歪着头,头发被绑起来,露出淡粉色的耳垂和白皙的脖颈。
      虽然明知道她昨天没洗澡,可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想从背后抱住她。
      宋之砚在背后极力克制着自己。
      毫不知情的时柠把切好的青柠片摆放在罐子里,小心的似乎在摆弄工艺品。罐子里放了一层青柠片,一层亮晶晶的蜂蜜,直到罐顶。

      “好了,这要腌几天才能吃,一天舀一勺泡水喝,足够喝一个月了。口疮包好!”时柠拍着胸脯打包票。
      宋之砚看着那色泽诱人的罐子,决定供在冰箱里每天拿出来看一看过瘾。他的厨房好久没人用了。如今这女孩站在当中,冷冰冰的灰色调也有了温度。

      “好了,我要去上班了!”时柠放下罐子转身说。
      宋之砚打字说:“我让小李送你。”
      他今天开不了车,此刻站在吧台后都勉强。

      时柠的眼神黯了黯。她惊讶于自己期望的太多了。
      “我可以自己坐地铁走的。”时柠摇摇头说。
      那人频率更高的摇头,指指门外,示意要送她。

      “师哥,别送了。我自己出去。”时柠走到玄关换了鞋。
      宋之砚扶着门框还是跟在她身后。
      “师哥……”女孩突然转身,气息近在咫尺。
      “我……能不能……再抱你一下?”时柠鼓起十二分的勇气问。

      宋之砚瞳仁闪烁,沉默一瞬,还是浅笑着同意了。他张开双臂,女孩走到他跟前,紧紧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气息里。
      “师哥,我不知道该这么谢你。好幸运,又遇见你。”
      宋之砚眼角有些酸胀,他没敢用手臂抱她,只是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时柠承认,宋之砚是个极尽温柔的人,而他的温柔又体现在极强的边界感。与他在一起,你会觉得被他尊重,而且永远不用承担逾越的后果。这种温柔有利有弊,需要两个人彼此默契遵守。

      想到这里,时柠吸吸鼻子,抬头笑道:“好汉要走了!师哥,再见……”

      初冬的日头升到树梢上时,楼下小区里开始安静下来。上班族已经离家,晨练的老人回去准备午餐了。
      宋之砚的妈妈坐在飘窗上,仔细听着楼上传来的乐曲声。

      “他爸……”母亲叫坐在沙发上的丈夫。
      父亲放下报纸,扶了扶花镜等着老婆发号施令。

      “你说……之砚小的时候咱们怎么给他挑了这么一件乐器呢?现在这么听着,真是后悔!”母亲捶着膝盖说。
      “当初不是你说考大学可以加分吗?他自己也喜欢大提琴,这拉的多好。”
      “嗨,就是太好了!”母亲听着那如泣如诉的提琴声抱怨说:“成天这么拉琴,不生病才怪。这曲子太伤感了!”
      父亲仔细一听,无奈摇头说:“他说不了话,可能想发泄发泄吧。”
      “烧了这么多天,精气神都烧没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大提琴这东西,拉多了折寿。”

      母亲一面往门口走,一面伴随着那曲子叹道:“秋风秋雨愁煞人,路上行人欲断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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