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禳[公路文]

　　在烂尾楼里，她很轻易就控制住了我，强行把记忆灌输到我身体里。当时我就感觉整个人都发麻，所有毛孔都张开了，就像洗了一个很舒服的热水澡。

　　她叫林玲，死的时候才十七岁，本来再过几个月就该去高考的。

　　林玲有个男朋友，叫李小帅，两个人从幼儿园就认识了，又是邻居，天天在一块玩，玉藻这么大点地方，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了。

　　俩人从初中就开始互相喜欢，到了高中，林玲长得越来越漂亮，而李小帅成绩好，次次年级前十，俩人很快就在一起了，成了同学们羡慕的小情侣。

　　有时候长得太漂亮真不是什么好事。李小帅有一次考了年级第一，成了风云人物，身为女朋友，林玲也成了女生中的焦点，因为她长得很像当时的一个女明星，所以在学校贴吧上成了“红人”。

　　青春期的女孩心思不定，林玲很快招来了同龄女生的嫉妒。她们觉得林玲从别人那抢走了原本属于她们的关注，决定“教训”她一下。小太妹们把她叫到女厕所，拽着她的头发往水龙头上磕，逼着她喝尿，用书页划她的腿。她们威胁林玲，如果她敢说出去，就找人捅了李小帅，让他这辈子都完蛋，更别说考大学了。

　　林玲害怕李小帅出事，就一直忍着，不停的被人欺负。校园暴力是会上瘾的，林玲越是不说，那群女生就越大胆，变本加厉，当时林玲心理就已经出现了问题，好几次想要去跳楼。

　　到了高二下学期教育局来大领导视察，林玲因为长得漂亮，被安排作为礼仪小组的组长，代表学校迎接领导。林玲把这次接待看成是摆脱小太妹的机会，如果她表现得好，就可以得到学校的重视和奖励，她身边的朋友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就没人敢随便欺负她了。

　　所以她很怕搞砸了，每天都很努力地准备。领导来视察的前一天，下了晚自习她干脆没跟李小帅一起回家，留在教室背稿子。偌大的教学楼就剩她一个人了，当时她看着外头明明灭灭的灯光，觉得过了明天一切就都好了。

　　巧的是，年级主任那天走的也很晚。

　　那个晚上，林玲被侵犯了。主任办公室一片狼藉，那个中年男人按住疯狂挣扎的林玲，强行压在她身上。她哭得很大声，导致他不得不死死捂住她的嘴，几次都几乎窒息。但他扔不打算放过她，而是不停地索取。

　　第二天林玲精神恍惚，接待领导的时候出了差错。李小帅终于发现不对劲，逼着她说了实话，当时他就崩溃了。

　　李小帅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林玲，每天都非常愧疚和自责，高三开学的时候就被确诊出抑郁症，成绩一落千丈。为了不耽误学习，父母送他去医院，治了半年也没什么效果。当时玉藻正好有个省城的专家来旅游，李小帅父母求着专家把李小帅带到省城治疗。

　　治疗的时候李小帅一周回来一次，心理状态真的好了不少，整个人也阳光了，他父母越来越放心了，慢慢就舍得让他一个月回来一次，到最后居然同意专家的想法，让李小帅转到省城去念书，顺便治疗病症。

　　李小帅走以后，和林玲很难见面。其实当时每天看见李小帅已经是林玲唯一的精神支柱了，但是她为了李小帅能治好病，并没有阻拦他离开。

　　两个人就用手机联系，当时林玲心理状态很差，每天都抱着手机，想要时时刻刻能力联系到李小帅。但是李小帅要治疗，要学习，根本没那么多时间聊天。

　　时间一长，林玲觉得李小帅对她越来越不耐烦了，到快高考的时候，李小帅竟然跟她说了分手。

　　林玲难以接受，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就根据李小帅之前给她的地址，跑到省城去找他，希望能复合。

　　当时林玲已经想好了，如果李小帅不要她了，她就自杀。

　　没想到李小帅根本没见她，而是让治疗他的省城专家来跟林玲说。专家是个男人，叫曲溟。不出意外的，林玲在宾馆再次被侵犯了。

　　曲溟告诉林玲，李小帅就是因为她得的抑郁症，她是罪魁祸首，不应该再纠缠他。

　　曲溟还说，李小帅在这边念书后，喜欢上了省城中学的一个女生，他表白以后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一段时间了。

　　“林玲失魂落魄地回来，就跳了楼。”

　　放在平时，黎未央只会觉得这是千篇一律的小说套路，但是当林玲的记忆进入她脑海，让她感同身受以后，她才真正感觉到那种被羞辱和抛弃的绝望。

　　就像漆黑的永夜一样，熬过了不知道多少日子，以为见了亮光，其实不过是下一场夜的序幕。

　　对于林玲来说，这种绝望足以把她摧毁。

　　江峤的烟已经抽完了，干脆双手插兜靠在阳台扶手上，闭着眼睛听。

　　黎未央默默看了他一眼：“你们道儿上的……是不是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啊？”

　　江峤顿了一下：“还行吧。”

　　他垂下眼皮，整个人都埋在黑暗里。他见过的……那都是真刀真枪要人命的，一个不留神，全家都死，而且死无全尸，灌在泥桶里扔进大海，一百年也不会有人知道，那是连一点点希望都没有的。

　　他无意去想这两种绝望哪个更悲惨，因为同样不幸的人生，实在没有什么可比性。

　　江峤给黎未央递了一根烟：“怎么，你打算给她报仇？”

　　黎未央摇摇头：“不是……”

　　她怎么报仇，找谁报仇？林玲是自杀，没人逼她。硬说起来，她的死牵连到很多人，可以说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也可以说不是。

　　“只是有点奇怪……”

　　她天生就敏感，脑子转得也快。林玲给她输送的记忆里，总有一些场景，她觉得很眼熟。当时不觉得，给江峤讲了一遍以后，才发现隐隐有这种感觉。

　　到底是哪里熟悉呢？

　　明明她才来玉藻，之前对这里是完全没有记忆的啊。

　　江峤：“别想了，太晚了，回去睡觉吧。”

　　黎未央点点头，就要往屋里走，临走的时候朝外看了一眼，下头黑茫茫一片，偶尔有两三个路灯，也一闪一闪的，不太亮了。

　　她想起来，有谁说过来着——

　　“明年我们这个雄鹰计划就要启动了，首先更换路灯，全部换成定制太阳能的，届时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们也会给周边居民下发补助，这笔钱全由我们集团出资……”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她飞快地跑进屋里，在床头柜上找到了遥控器，把电视打开，还是只有三个频道。

　　第一个是cctv，第二个是音悦台，第三个是本地新闻。

　　她停在了本地新闻上。

　　电视里正在重播前一天的采访，是黎未央刚来的时候看见的，沙发上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看着有五十多岁了，正微笑地回答女主持的问题。

　　电视的灯光有些亮，床上传来秦湾湾的声音，带着起床气：“干什么啊，大晚上的不睡觉，有毛病啊？”

　　江峤也走进来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电视。

　　黎未央握着遥控器，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心跳越来越快。

　　她终于知道林玲的记忆哪里奇怪了，采访里，中年男人旁边的助手打了精致的领结，精干利落。

　　他很年轻，黑色的中长发烫了成了好看的卷，脸挺削瘦，有点日本偶像男团成员的味道。

　　黎未央见过这张脸。

　　在林玲的记忆里，他是“从省城来的专家”，是李小帅的“心理医生”，曲溟。

　　蓬窝头也醒了，好像是做了噩梦，揉着眼睛问：“央央，怎么还不睡啊你……这电视有什么好看的，这俩人也不帅长得……”

　　黎未央在发光的屏幕前愣神，他不是省城医院的专家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助理？他的名字也变了，以前姓曲，现在姓白了。

　　搞什么？

　　她慢慢把目光移到他身边的中年男人身上。

　　中年男人眼睛一单一双，很有特点。衣着得体，黑色的简约夹克，气色很好，容光焕发。

　　黎未央靠得越来越近，几乎恨不得钻到电视屏幕里。

　　蓬窝头睡意全无，惊恐地看着江峤，就差直接往黎未央身上贴符纸了：“咋了这是……难道又被附身了？！”

　　江峤：“……能不能盼人点好。”

　　黎未央低下头，打开手机，输入“鲁甸西戆”“情妇死亡”“X省高官”。

　　女主持人配合着中年男人的示意，一边讲解，一边展示乡镇规划图：“看来玉藻的旅游业指日可待了。非常感谢高亿伟总经理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节目的采访……”

　　黎未央随便点开一个标题。

　　“某X长情妇惨死别墅，丑闻曝光，X长或将开除党籍，疑似灵异事件……”
　　“X长降职后何去何从，背景雄厚或将活跃商战……”

　　某X长的名字和职称也清清楚楚写在正文里。

　　前陕西省A市□□，高亿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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