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行

　　如歌行

　　８.

　　第二日天未亮，苏季瑭就早早地拉我起来，我犹梦未醒，迷糊中一个拳头揍过去，差点将他的鼻子打塌。苏三公子很不满意地嚷嚷起来：“我好心叫你起床，却得如此遭遇，实在遇人不淑。”
　　我这才头脑渐渐清醒起来，反讽过去：“你那叫用词不当。”
　　苏三公子不服：“哪里用词不当？”
　　完蛋了，这个家伙固执起来实在可怕，他极力要讨回名声，迭一声嚷到：“你说说，哪里用词不当了？想我今后可还是要风流天下的，可不能败坏了名声。”
　　奇怪的是，你有名声么？说好听点是万花丛中过，难听点就是采花贼。
　　我刚醒时头一向痛得厉害，也懒得跟他罗嗦，看着苏三公子倒精神抖擞活蹦乱跳，实在有些羡慕他的体力。倚在床边许久，四肢百骸都懒懒地提不精神来。于是温柔道：“麻烦你了，相公，请帮我梳头。”
　　他居然同意，很麻利地拿起梳子。看不出他的手真是很巧，定是经常做这事来讨美人欢心。
　　我从铜镜里看到他忙碌的样子道：“你不去专职帮小姐们梳头实在可惜。”
　　岂料他笑嘻嘻道：“过奖，过奖。”
　　实在厚脸皮一个。
　　接着嘴巴上喋喋不休：“可会付我钱？”
　　“大户公子要向夫人伸手么？”
　　“有人说这种犒劳可以增进夫妻感情。”嘿嘿笑。
　　这个混蛋居然连连消遣我两次。
　　一粒松果在手中力道微使便弹进苏三公子嘴里。他毫无防备，正说话说得不亦乐乎，结果险些被松果崩了牙：“啊！夫人你好狠心！”他捧着下巴哎哟哎哟。
　　我笑道：“哎呀，相公怎么这么不当心，来，妾身帮相公揉揉。”
　　“为夫哪里舍得累着夫人。”苏三干笑着挡开了我的手，放下梳子，在我身边坐下。“呆会儿我们得去向长辈们请安。老奶奶可是只成精的老狐狸，你小心点别被她套出话来。”
　　我点头：“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苏氏一门乃六大世家之一，名声当然不是凭空得来。苏氏老奶奶便是个手腕精明的人物。苏氏百年来从未有女子当家做主，这位老奶奶倒是做了第一人，并将苏氏操持得如此之好，即便是后来苏氏长孙接任落霞山庄大当家的位置后，她依然是家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她在苏家穷途末路之际是如何运筹帷幄力挽狂澜，丧夫丧子后又是如何一肩担起全家的重任，她年轻时的种种，即使到了我们这一辈，仍然会有人如神话般提起。
　　苏季瑭说着说着扯到了他的兄弟姐妹们身上，他说所有亲戚中就属苏老二最爱捉弄人，尤其性格狡诈又诡计多端，但风流年少，面如冠玉堂堂八尺云云，话锋转得我莫名其妙。
　　我道：“你那二哥究竟长什么模样？可有板膜？”
　　苏三公子于是洋洋得意地指着自己的脸：“就象我这样。”
　　……果然如此。
　　我还道先前说得咬牙切齿疾恶如仇为何后来却话锋一转对其容貌大加夸赞，果不简单。
　　苏三公子还道：“二哥虽与我非双生兄弟，但面貌极似，虽然性格上还是我比较善良可爱聪慧无双——”
　　我啼笑皆非，这个家伙真是好生聒噪，偏他说得正上劲头，看样子短时间不会放过我的耳朵。

　　苏家老奶奶身材矮小，但一张脸总是笑眯眯笑眯眯的，眼睛弯弯，极是慈爱的样子，从面容轮廓依稀看得出当年是个如何的美人。她拉着我的手，与我拉家常。问得极是细心可又看似只是随意带过，分寸把握得极好，年龄虽大言语却不迂腐，让人很是舒心却又不得不提防的人物。否则，说不准哪天自己嘴里被套话出来还油然未觉。
　　动拉西扯了一段时间后，我给老奶奶敬茶，老奶奶笑呵呵道：“真乖，真乖，当年我多想要一个孙女，这般承欢膝下，有空聊聊心事。可惜家中瑭儿那一辈全是男孩子，女儿们也早已出嫁。单叶今后同小三一起叫我老奶奶便成。”
　　我温婉浅笑道：“承老奶奶喜爱，若非家道中落——”
　　我说得有几分黯然，一时间却倒真个勾起陈年往事，禁不住流露失落的神情，老奶奶慈爱道：“可怜的孩子。”
　　说罢摸摸我的头。
　　雪儿笑道：“单叶妹子，你一来便让老奶奶如此喜欢，小三真是没看错人。”忽而又转向老奶奶哝嗔道：“老奶奶，方才您说想要女儿，雪儿不也是您孙女么？人言道‘长媳’如女，我这个‘长孙之媳’难道就不能算孙女了么？”
　　雪儿的声音一向极是好听，端庄又不失娇媚，而现在说出得话乖巧中又带几分晚辈的娇嗔，让人不喜欢也难。
　　老奶奶笑得欢：“是了是了，竟忘了雪儿，这长孙媳自然也是如孙女的，看我这老糊涂，竟犯如此错误。”
　　苏三哇啦啦大叫：“真是重女轻男，如果我生为女子，待遇恐怕会好上百倍。”
　　一时间惹得满堂皆笑，气氛颇为和谐。
　　我原以为苏家乃六大世家之一，本是该严肃刻板，今日一见却真真是不同。苏家人各有风采，莫不说苏老奶奶，雪儿，苏大当家，便是侍女们也是个个机灵，明灿若花。
　　只是这苏家人于江湖之上洗练，仍能如此性情，实在难得。

　　轻呷一口茶，将茶杯推到一边，老奶奶道：“这原本新婚夫妇，我也不是愿为难你们的。可苏家家规自祖立起，尚未破过——”
　　苏三公子道：“老奶奶您有什么事交给我们去办，孙儿怎会让您左右为难，不就是件差事么，小三定能办得妥当。”
　　老奶奶摇头笑眯眯：“小三爱说大话的习惯还是没改，将来出去要吃大亏。”
　　苏三摸摸鼻子，笑得脸不红气不喘：“凡是首先要争一个气壮，免得自己都心虚。”
　　雪儿笑道：“油嘴滑舌。”
　　苏三道：“大嫂你这么美又这么能干，谁知当初大哥是怎么把你骗进门的？说到油嘴滑舌，大哥恐怕才是首选。”
　　这下苏大当家也啼笑皆非。
　　老奶奶道：“小三儿听好，我有一支祖传玉簪，虽不值钱，却万分宝贝。可惜五十年前出门做生意时不慎遗失。如今人已老矣，心心念念的就是想将其寻回，无奈体力大不如从前，如今，就由你和单叶代替我，把它找出来吧。”
　　苏三道：“小三自当从命。”
　　雪儿笑着看我。
　　我垂首略一欠身，柔柔道：“相公不要嫌弃单叶添了麻烦才好。”
　　一会，苏三公子起身道：“老奶奶，大哥，大嫂，我带单叶去山庄四处逛逛。”

　　落霞山庄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山叠岷峨怪石，花栽阆苑奇葩。
　　苏三公子与我行了一段路，忽郑重其事道：“夫人，要辛苦你了。”
　　我不动声色：“相公怎么忽然说这种话，夫唱妇随，相公有什么要求，妾身照做便是。”
　　苏三公子呵呵笑道：“夫人言重。”说这他的眼睛微微上瞟了一下，又迅速面带微笑地吧视线转到我身上，这回，又多了几分深情。“为夫只担心你跟着我去出去要吃苦。”又一只手揽上来。
　　原本这些动作极为正常，在新婚夫妇中更是家常便饭，但由得此人做来，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旖旎。
　　我抬抬眉眼，笑而不言，没有往他先前瞟的地方看去。
　　他渐渐靠过来，将我搂在怀里，下颚抵在我头顶，轻轻柔柔，头发好似流泉地垂下来，让人忍不住暗道这苏三果然出身名门，就这么简单的动作，也是贵气自然流露。
　　一边循思，一边暗暗注意着那个隐藏的气息。
　　顺势在他耳边轻言：“看来苏家的防护工作做得不太够。”
　　换来他有些尴尬的笑声。

　　消失了。
　　那细微的内息于远处渐渐消失了，终于。
　　真是好有耐心人。纯粹来苏家偷窥新婚夫妇么。还没等我有什么回应，首先是苏三一脸苦相道：“累死我了，怎么天下无聊人这么多。”
　　我不禁有些失笑：“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
　　方才我与他在一起时感觉有人盯梢，此人内息平稳，若不处上风处，我也不会感到他极细的呼吸。可见他虽然内力不错，却显然无什经验。
　　“解释？”苏三公子转了转眼珠道：“你知道的，落霞山庄虽是六大世家之一，仇敌自然也是不少的。”
　　我斜睨他。“轻功并不如何高明隐藏踪迹的手段也不如何高明，轻而易举被人发现偏偏又能在苏家来去自如，这仇敌未免也太厉害了点。”
　　苏三公子不解道：“其实我也奇怪这点。虽然以前也曾有人前来寻仇或是探底，但这人我却是确确实实没有印象。他的武功有点像——”
　　我见他说得吞吞吐吐，便也不再往下问了。
　　“老奶奶身边有雪儿和大哥，应该无碍，何况老奶奶的武功亦是不弱。我只担心——”他似有疑团正在酝酿，便道：“算了，那人刚才也无什么伤人之心，日后多妨着点便罢。”
　　我道：“江湖中人怎可如此仁慈？你不怕日后遗下大害。”
　　苏三公子笑道：“第一次人可忍让。”
　　我看了他半天，暗道：真是歪理。
　　若不是自身太强不怕外袭或是心高气傲不屑伤人，究竟是清高还是自大。
　　苏三公子却是上下打量着我，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唉，怎么看都还是觉得很神奇，你那缩骨功，竟然可以让你身型缩小到如同娇小的女子，而且维持的时间居然还这么长。你的易容术和缩骨功，已是天下无双。自从你与我朝夕相处以来，就没见过你恢复本来面目，当真滴水不漏。喂喂，你是不是半夜有偷偷换面具？”
　　我哭笑不得，他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那是因为我的内功心法比较特殊。原本他人长时间施展缩骨功会极损功力，偏偏我的心法正好相反，缩骨功只会让我更加储蓄能量。”看着他不可思议的眼神，忽觉心情大好，心法各有不同，需得人指点并勤加练习，才可恍悟，不是随便见见就能学会的，想必苏三公子也为这点不甘心得很。顺便掰开苏三公子搂住我腰的手：“苏三公子抱够了吧。”
　　苏三公子回过神来，居然调笑：“你我二人本是夫妻，亲近点也是正常——”
　　还没碰到我，手先红肿了一片，他被蛰了一样抽回手，强自微笑：“这是‘红颜酒’罢，唉——”
　　我扔给他两个瓶子：“一个外敷，一个内服。”
　　他哈哈笑，倒出丹药，却看了瓶子半天，喃喃自语“不会有毒吧”，我立刻面色不善，朝他伸手：“不要拉倒，还来。”他才赶紧吞了一粒丹丸下去。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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