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天

　　　 苍月国，黑岩城。

　　楚家一处旷阔的场院里，水磨黑岩石铺就三十丈的练武台上，一群孩童正顶着炎炎烈日，挥汗如雨地练拳。

　　“这帮小兔崽子都给我打起精神，不许偷懒！武道一途，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可为也！”

　　“打牢根基，方可铸万丈高楼！这【蛮牛拳】虽是不入品级，却适合你们修炼，淬炼筋骨，锻体生息。”

　　“出拳要果敢迅速，打出蛮牛般的威猛气势，一往无前！破风碎空！”

　　“双腿曲步，腰盘下沉，拳臂发力，静如山岳，动如蛮牛！”

　　“……”

　　练武场上一位身着灰袍，魁梧精壮的腮胡大汉执鞭而立。神情严肃，言语苛厉，嘴里反复念叨着【蛮牛拳】的精髓招式，一字一顿地指点着台上练功的童子们。

　　“嘿嘿，嚯嚯……”

　　这些孩童年纪尚轻，莫约十岁上下，甚有七八。明明年岁不大，却个个咬紧牙关，面色坚毅地坚持练拳，还有模有样，拳法耍得虎虎生风。

　　一套拳法子弟们要练上两个时辰才能停歇，监功的腮胡大汉肌肉虬结，烁目精神，气血雄浑，是楚家一位执事，修为达到后天七重境。

　　从赤日高悬，再到金乌西坠，练武台上的楚家弟子没人敢喊累哭啼。纵使汗流浃背，手脚酸颤也要把拳练好。

　　不然被执事发现有偷懒迹象，那皮鞭一挥而落，准要在细皮嫩肉的胳臂屁股肉上鞭笞出紫印，回家被爹娘发现了也要挨一顿打。

　　“好了！今天的练功到此为止，明天卯时继续来练武台练拳。”

　　打量了天色，也差不多了。执事卷鞭收工，方字脸端正肃目，不见嬉笑。

　　呼呼啦啦几十位小孩终于卸下紧绷的神情，苦着脸揉背搓筋，纷纷跳下练武台如嬉闹的猢狲们散场离开。

　　一个莫约七八岁的小女孩缓缓地跟在人群后面，脚步很慢。走近一看，是一张木然无情的脸。她的眼光有些无神呆滞，怎么看都不应该是这个活泼年纪孩子该有的表情。

　　小女孩紧抿着单薄的唇线，脸上古怪的别扭感让人觉得有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感觉，好似与这批玩闹活泼的孩童们有着道不明的隔阂。

　　若真的说起来，小女孩倒像是人言口中的失魂之人。所谓失魂之症，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无药可医。

　　小女孩叫做楚瑾，楚家九长老楚杨的女儿，是楚家嫡系子弟。但是三年前，因为一场意外事故导致小楚瑾脑袋受伤，神魂有损。

　　等被人救治醒来，小楚瑾已然变得痴傻，脑子浑浑噩噩，加上口不能言，被家族的同龄小辈嘲笑成傻哑巴。

　　再花费了不少珍贵药草丹药后，依旧不能治好楚瑾的病状。

　　慢慢的楚家高层也放弃了这个倒霉的小姑娘，神魂受损那是极难治愈的伤，莫说是个五岁女童，就算是楚家家主，这个黑岩城后天九重境的强者也无技于施。

　　身为楚家嫡系小姐，楚瑾因为有病，所以不能享受一切应有的待遇。也只有楚杨夫妇一直没有放弃自家的小女儿，两人补贴楚瑾治病的银钱。

　　即使到了楚家小辈开蒙练武，楚杨也要让自己这个痴傻女儿去练武。

　　因为他知道，家族是不可能再花费资源，浪费在一个没有任何潜力的傻子身上。即使自己身为楚家族长的亲儿子，家族规矩盛严，其中利益交织，嫡庶两脉关系攀附都是以实力讲话。

　　小楚瑾虽然痴傻，但如今经过三年楚杨夫妇的努力，渐渐变得正常一点，听得懂人话。楚杨要她做什么，也会乖乖去做，除了不能说话外。

　　为此夫妇俩可是费尽了自己在家族中交结的关系，才将楚瑾安排进了练武堂。

　　任何一个没有武力的普通人，在这个世道都是很难存活的。更何况一个出身武道家族的小姐，再不济也要等到武魂觉醒的那一刻。

　　要是真的不能修炼，那就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然后家族联姻，为家族奉献最后一丝价值。楚杨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就这样被放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不错，这是一个修炼的世界，叫做天武大陆。这座大陆苍茫浩瀚，不知其多少亿万里的疆域。

　　每个人从出生那刻起就要奔着练武去，成为人人敬仰的武道强者。这里人几乎都能修炼，哪怕是凡夫俗子，都有着一把不俗的力气。

　　武者是地位最崇高的，那些境界高深的武者，可断石裂金，力拔千钧。武道大能者亦可搬山倒海，言出法随，享悠长寿命。

　　楚家就是只不过是天武大陆上都找不到的小国，苍月国，下辖天水郡，一百多个城池中黑岩城的一个小家族。

　　但即使是这样小的不能再小的家族，在黑岩城中也是鼎鼎有名的四大家族之一。除此之外分别是王、李、张、三家，四家共同把持着黑岩城丹药，兵器，各类矿产等修炼资源。

　　黑岩城还设立城主，城主府只负责收税，镇守黑岩城，不插手城中的经营事项，隶属于苍月朝廷统辖。城主也是黑岩城修为最高的，达到先天境，深居浅出，行踪不定。

　　楚瑾如今跟着家族弟子一起开筋炼骨，淬炼武道之基。就是这样一个七八岁的痴傻女童可以举起一百斤的石头，这在武道世界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不过这并不是意味着楚瑾就可以成为一名武者，只有修炼出气感，丹田之中催发出真气，才能成为真正的武者。楚瑾才刚开始修炼，自然需要一些时间。

　　楚瑾就这样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属于自己的小院子，虽然没有嫡系应该有的待遇，可是楚杨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过得太差。小院清幽静谧，独立大庭之外，是一个安心养病的好地方。

　　夜幕降临，月光垂落，庭院如积水空明。

　　浴房之中，楚瑾正在药浴。

　　那是每个楚家嫡系子弟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一份最简单的锻骨散药材，需要三百两银子。一个月要药浴三次，就是近千两银子。

　　每一位嫡系弟子都需要这么多银钱，长年累月，对于楚家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楚家如此下重本，就是要提升楚家小辈的资质，打牢武道的坚实基础，修为才能突飞猛进，迈向更远。

　　培养一个武者，需要的不光是天资悟性，更重要是有海量的丹药元石等修炼资源堆积成的。

　　家族培养的少年子弟，成年后都要反哺家族，做贡献。能成为高阶武修就需要去猎杀妖兽，采集灵药等任务，若是修为低下，没有好资质，也要去家族商铺，田产等经营产业管理，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才。

　　一个武道家族的核心利益就是培养武者，分支开来，优秀者享受资源并承担着家族繁荣昌盛的重任。平庸者赚取资源为家族做贡献，同时也享受着家族的庇护。相辅相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楚瑾本没有这些待遇，都靠着楚父楚母的补贴才能享用珍贵的药浴。

　　浴桶之中，水汽氤氲。一张瘦小的脸蛋紧绷着，小楚瑾死死抿着唇，按照楚父交代的步骤，笨拙且坚韧地忍受药浴的痛苦。

　　额间的细汗贴着湿润的发丝，瘦小纤细的身子正在吸收着锻骨散的药力，每个毛孔贪婪的张开，源源不断汲取精纯的灵气。

　　这是一个漫长且痛苦的过程，对于一个女童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药浴排出体内的污秽，将筋骨中的杂质剔除。可以提升楚瑾的体质，更好的修炼楚气感。

　　因为不能说话，也被楚父交代不可以轻易放弃。小楚瑾很听话，就乖乖地待在浴桶里，等待着药力化开，吸收干净。

　　两个时辰后，浴桶中的锻骨散已经被吸收的七七八八，身体充盈着通透轻灵的气息。虽然过程有的疼痛，可都是值得的。

　　小楚瑾轻吐一口浊气，那张木然的脸上汗珠累累。她睁开混沌的眸子，一瞬间恍若天光开阖，泄露一丝奕奕神采。

　　其实小楚瑾并不是一直都是木讷呆呆的，有时候她会恢复一些神智。这一情况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楚父楚母也未发现女儿的异态。

　　偶尔露出的清明之色，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小楚瑾从浑噩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无人知晓，这个被诊断为失魂之症的小姑娘，其实已经换了个芯子。

　　又或者说，那所谓的一魂一魄从来都是缺的，直等到三年前，它们魂归来兮，彻底融入了这具身体。

　　这个大千世界，光怪陆离，神异非凡。黑岩城只是个偏僻的小城，没有人知道这些神鬼灵念的离奇事件。

　　小楚瑾换上一身干净的，一针一线密缝的浅绿短裳。半湿漉的长发抹干后，随意松散地披在肩上。

　　此时的她正是神智恢复的时候，那张呆滞的脸蛋随着她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像个可爱粉嫩的年娃娃，婴儿肥的脸蛋可以掐出一撮溜水出来。

　　到底是年纪小，纵使再怎么与众不同，气色肌肤都是好的。

　　望着房间内熟悉又陌生的家具布置，楚瑾清明的眸子里多了几分迷惘。

　　“我……到底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这时候照顾起居的嬷嬷送来了晚膳，楚瑾眼中的光又消失了，像是将戴上了保护色的瞳膜。

　　“小姐这是夫人特地给您加的几道菜，红烧乳鸽，清蒸银刀鱼，还有凉拌玉竹笋。夫人说这些日子小姐练武勤快，但也别亏空了身子，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老嬷嬷是个极为和善体贴的人，她耐心地给楚瑾布菜，絮絮叨叨的言语中，不乏有对楚瑾的关心和怜爱。

　　小楚瑾咧着小白牙，一副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虽然在人前她是个小傻子，可小丫头是个饭量大的，吃饭不用人教，哐哐往嘴里炫。

　　练武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气血的事情，若是营养跟不上，只会导致气血亏空，反噬自身。如今身子骨还未长硬全，须适可而止。

　　这乳鸽不是一般的鸽子，而是灰羽鸽，是后天二重境的妖兽。虽然战斗力不强，可速度极快，寻常五重境的武者都难以捕捉，其肉质鲜美，能滋补元气。

　　这银刀鱼算不上什么灵鱼，但胜在肉质细嫩，多吃能明目善视。玉竹笋也鲜嫩出芽的山笋，清新爽口，回味无穷。

　　这一餐下来少说也要二十两银子，估计是楚母自己私库里出的钱。

　　楚家子弟每月都有额定的份例，自己一个月可以有三十银子支配，一日三餐都是厨房做好送来。要吃别的得自己加钱。

　　三十银子对于自己甚至楚家子弟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买不了什么东西，连最便宜的淬体丹都要五百两银子。

　　一顿饭吃得肚皮圆滚滚，楚瑾觉得身体被暖洋洋的，妖兽的肉都有着灵气，食用过后，对人体大有裨益。

　　见到楚瑾吃得好好的，老嬷嬷又嘱咐了几句话，满意地收拾碗筷离开了。

　　院子里又重归寂静，小楚瑾端坐在床上，一夜无话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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