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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太阳很美好，远远看着就很好。
现在，太阳却自己朝她落下来了。
同盟军准备对帝国本土发动全面攻势的消息，通过费沙的渠道传来时，玛丽正身处元帅府。
齐格飞落下一子。
扫了眼棋盘，他抬头看了看对面：呃，这表情，确实是认真在下啊。
如果玛丽有读心术，一定会大声地为自己辩解：“难道我看起来像是不认真下棋的人吗？”
看了看玛丽从宫中带出的安妮罗杰亲手作小点心，齐格飞也将手指搭在下巴上，陷入了认真的思考：嗯，如何不露痕迹地放水呢？太难了太难了。
拈着棋子，玛丽皱着眉，久久无法落下。
“下在这里。”
身后有人靠近，随着头顶传来的一声轻笑，没等玛丽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覆上了她的，手指压着手指，移动棋子到了棋盘上。
“莱因哈特大人。”
元帅府的主人回来了。
齐格飞起身，行礼：“情报部的紧急报告会，这么快就结束，是有重大军情吗？”
“呵，确实是重大军情，就是那群官僚们吓得脸色发紫的丑态，不值得看第二眼呢。”
对后勤部门发表了尖刻的评价后，莱因哈特低下头，露出一个微笑：
“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我的……伯爵阁下。”
玛丽有些僵硬地仰起头。
莱因哈特华丽的金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如奢豪的小瀑布垂下，冰蓝色宝石般的眼睛像这样垂眸看着她，仿佛就有无数细碎的炫目星光自上空降落。
她轻轻抽了口气。
即便已经见过无数次了，这如同神祗一般的秀丽容貌，杀伤力仍不减分毫。
更遑论此刻，那端整的唇线绽出的笑容，令这十二分的容貌增加了二十分的慑人魅力。
而且这个姿势，实在是过于亲密了。
“咳。”齐格飞握拳轻咳一声，“那么，是什么军情呢，莱因哈特大人？”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提醒的意味。不是不能理解友人的心情，不过逗弄过度的话，即使是安妮罗杰小姐的请托，恐怕也无法让玛丽小姐再这样乖乖送上门了呢。
毕竟，来日方长。
“叛乱军重兵压境。” 回答他的是奥贝斯坦。
奥贝斯坦跟随在莱因哈特身后。
他冷静地评估着。
自得知这位阁下来访后骤然加块的脚步，见到本人后毫不掩饰的亲昵动作，无不说明了对方在罗严克拉姆伯爵心中的地位。
不止是盟友，有发展成进一步关系的可能吗？
“正是如此。”莱因哈特了然地看了红发友人一眼，遗憾地松开了手。
算了，来日方长。
玛丽小小的松了一口气，想到奥贝斯坦刚才所言，立刻又惊到了：“同盟军入侵，从伊谢尔伦吗？”
奥贝斯坦朝她微微欠身：“是的。情报部的切实消息是叛军已陈兵伊谢尔伦，准备全面进攻帝国国境，据保守的推算，约有舰艇二十万艘，将兵三千万。”
“这个数字……同盟全境半数以上的兵力都在这里了。真是疯了。”
玛丽心头有挥之不去的荒谬感。
杨学长殚精竭虑打下了伊谢尔伦要塞要塞，反而助长了同盟境内的好战情绪吗？
为了和平所作的努力，反而带来了更大的战争。
还有比这更可笑了的事情吗？
“确切的说，应当是同盟军约六成的兵力。就防御和迎击的工作，国务尚书派人送来口信，将交由元帅阁下全权负责。”奥贝斯坦无机质的声线回荡在听觉回路中，令玛丽从隐隐的愤懑情绪中回转。
“伯爵阁下吗？”玛丽白皙无暇的脸上，露出恍惚的神色，抬头对上了莱因哈特看过来的视线。
莱因哈特微微睁大眼睛，将她的表情理解成为担忧。
下一秒，姿容无双的年轻人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勾起他所心仪的女性垂落胸前的一缕长发：“请不用为此忧心，我向您保证……”
他露出一个充满霸气和肃杀的笑容——
“我要他们有来无回。”
宇宙历七九六年，帝国历四八七年，八月，自由行星同盟的帝国领域远征军的总司令部进驻伊谢尔伦要塞。
三千万将兵组成的庞大舰队排成了整齐的舰列，穿过伊谢尔伦回廊，踏上了远征之路。
浩浩荡荡的光点，铺陈在星河之中，如一条移动的庞大光河。
如此军势，前所未有。
此时，没有人会想到，同盟军的这一趟远足，最终获得回程票之人，竟十不足一。
不，大概还是有人在出发时就对这次战略目标模糊的出征感到悲观。然而，即使是作为反对派代表的席特列以及杨威利，亦不曾预料到数月后的最终结果之惨烈。
“你们这次的对手依然是罗严克拉姆伯爵。”作为第二阵的第十三舰队出发之前，担任远征军后方主任参谋的卡介伦找到学弟，将最新的情报告知。
杨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预料之中。”
“好消息是除非你们真的能够一路打到奥丁，否则是见不到我们的小叶学妹的。”卡介伦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打到奥丁……”杨摇了摇头，他对此战最乐观的想象，也不过是获得一两场胜利，让后方的政客们能够见好就收。
这一份期望，随着同盟军侵入帝国领域内五百光年之遥，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地占领了超过二百个以上的恒星系，直直往下坠落。
“简单明了的焦土战术。”
看着投影仪上一片染红的边境区域，玛丽低声喃喃道。
放弃边境领土，带走粮食和物资，以占领地饥饿的民众束缚同盟军的手脚，最大程度地压迫敌方补给线。
残酷但有效的战术。
“对付劳师远征的同盟军，这是最优的必胜的策略。”见她目露不忍，克斯拉轻声安抚道。
“嗯，我明白的。”玛丽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不见片刻前的犹豫，“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到这里应该基本完成了。如我所料无误，罗严克拉姆伯爵的出战命令很快就会下达，后方的运营执行，你要多费心。”
玛丽对战局的判断，克斯拉深信不疑：“属下明白。不过，阁下，这样真的好吗？”
格林美尔斯豪简舰队以及玛丽作为司令官的奥丁防卫舰队，并未投入此时作战序列，当莱因哈特向玛丽借用克斯拉负责大军的后勤调度时，她仍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啊。我也正好开始担心一直在我手下是不是耽误了你。莱因哈特……罗严克拉姆伯爵的话，应当会善用你的才能。”
克斯拉深深地注视着她：“没有的事，阁下。我是您的副官啊。”
“可是，在我心中，你不仅仅是部下，是副官……”玛丽平静的面容上，难得带上了一分羞赧——
“你知道的吧，克斯拉，我视你为兄长。”
因此，希望你能够尽展所才。
是的，我知道。克斯拉注视着她，忍不住微笑起来：“嗯，不胜荣幸，阁下，必不负所望。”
口中如此答应的克斯拉，站到莱因哈特面前，敬礼后的第一句话却是：“不论如何，格林美尔斯豪简伯爵是下官唯一献上忠诚的主君。这样也可以吗，元帅阁下？”
一旁的奥贝斯坦都为他的直言投以意味不明的目光，莱因哈特却不为所动地当即回答：“当然，克斯拉少将。期待卿的忠诚表现。”
待克斯拉行礼离开，奥贝斯坦才发言问道：“阁下，格林美尔斯豪简伯爵是否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呢？与包括吉尔菲艾斯中将在内的诸位提督不同，她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与您无关。因此，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盟者’。”
“让自己的副官成为您的助力，则意味着在这份同盟关系中，格林美尔斯豪简伯爵承认了阁下的主导地位。”
“那家伙的话，一定没想这么多。”莱因哈特肯定地道。
“哦？那阁下对格林美尔斯豪简伯爵是怎么想的呢？”
“你逾越了，奥贝斯坦。”
头发半白的参谋，冷静地看着面色如霜的主君：“我知道了，阁下。”
大军出发的日子，玛丽与安妮罗杰站在新无忧宫的花园里，望着天空。庞大的冰冷、无机质的光芒之群，刺破大气层，驶向了漆黑无边的宇宙空间。
天气晴朗，阳光有些刺眼，玛丽眯着眼，仿佛看到了将要在遥远虚空之中发生的无数火光与硝烟。
“玛丽小姐，一脸想一起去的表情呢。”。
“是啊，率领舰队作战这方面，不客气的说，我可能也算是比较擅长。对付地面上的这些人，就比较头痛了。”
“听说是空前规模的大战，有点担心……”
“呃，这，大可不必。别看这边一直按兵不动，实际上两军交锋早在两个月前已经开始。简单的说，当罗严克拉姆伯爵亲领大军出现在战场上时，他已在战略层面立于不败之地了。”
“是吗，那就好。玛丽小姐还是老样子，一直对我弟弟很有信心。”
“您才是，总是过于低估令弟了。”
安妮罗杰温柔地凝视她。
“我的弟弟，很不好应付吧，玛丽小姐。”
玛丽笼起被风吹乱头发的动作一顿，绿眸中闪过意外之色。过了一会，她放下手，长长地唉了一声，坦率地道：“实不相瞒，真的是我不太能够妥善应对的类型了。”
“虽然是我弟弟，我还是要说，莱因哈特可是不会轻言放弃的人哦，还请您不要掉以轻心。”皇帝宠妃笑眯眯地提示。
“您说笑了。”玛丽苦笑，再一次怀疑这是不是亲姐弟了。
若问她的感受，目前的状况，犹如被美丽而恐怖的强大肉食动物盯上了，像这样一边舔舐着利爪一边不错眼地盯着，简直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面对进攻性强烈的对手，作为内外评价极高的当世用兵家，玛丽当然知道应先避其锋芒，静待时机。问题是——
这次的对手可是会得理不饶人的。
直觉告诉她：一旦退了一步，就会全线崩盘。
注视着玛丽，安妮罗杰蔚蓝的眼睛中，满是包容。
玛丽小姐对莱因哈特无疑是有好感的。她想。
否则，就不会如此认真地烦恼着。
安妮罗杰同时也完全能够玛丽踟蹰不前的理由：毕竟，连身为亲姐姐的她自己，都在担心莱因哈特在实现野心、追求权力的过程中会变得面目全非。
当她将这种担忧宣之于口，原本还在思考的女伯爵点点头，旋即摇摇头：“这确实也是一个问题，但我并未考虑这么远。从本人的角度，以至高权力为目标的令弟，在不久的将来，围绕其为中心，必然会形成这世间最大的麻烦的漩涡……”
所以说，玛丽小姐对莱因哈特的好感，显然还不足以让她接受这个大麻烦。
理解了这一层意思，安妮罗杰立刻噗嗤笑了出来。
“哈哈，我完全同意您的观点，玛丽小姐。只可惜，我弟弟肯定不会认同。”直接这么告诉他，莱因哈特一定会冷笑着打破某人想要独善其身的念想。
玛丽也是一脸无可奈何：“且看看吧。”
这一年，无疑是值得后世史学家们大书特书的一年。年初的亚斯提星域会战，七月的伊谢尔伦要塞易手，八月同盟军对帝国本土发动的大攻势，直到十月的亚姆立札会战。
无数的生命，无数的未来，无数个可能性，就这样消失了。
在这其中，即使再加上银河皇帝的这一个，也是不足为奇的吧。
十月的某个平平常常的夜晚，佛瑞德李希四世驾崩，死因普通得未给阴谋论者留下任何发挥的空间。
急性心脏病而已。
皇帝是猝死，未留下任何遗诏。
因为安妮罗杰的关系，玛丽得到消息的时间甚至早于国务尚书立典拉德侯爵。在各方有所动作之前，三道命令已飞快地从格林美尔斯豪简伯爵馆邸发出。
“以皇宫护卫总监的名义，命令皇宫戒严。”
“以宪兵部队总监的名义，命令首都戒严。”
“以奥丁防御部队司令官的名义，命令周围星域戒严。”
强硬而果决的手段，就像往一壶将要沸腾的滚水上压了一块重石。在一扫往日温和形象的格林美尔斯豪简伯爵的压力之下，至少在表面上，贵族与官员们对于女伯爵提出的先将先帝的治丧事务推进下去表示了一致同意。
而水面之下，围绕帝位继承的各怀鬼胎的明争暗斗，恐怕连一秒钟都未停歇过。
当莱因哈特挟大胜归来，吹过首都上空的风，骤然变得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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