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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你还好吗?
你是谁?
我们很熟悉。
少打哑谜。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我凭什么帮你?
为什么找我?你是谁?
因为我很相信你。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
*
十六七岁的青春期症候群大概就像盛夏的雨,是征兆难见却霎时变脸的天,又急又猛但十分短暂,陶乐心现下就处在这个阶段。
她蹲在练习室的镜前,独自闷闷不乐。
杜思人清楚她在不开心些什么。
十分钟前,指导老师看完她们的曲目练习,先是点名夸赞杜思人的中音部好听,声乐进步明显,转口又说陶乐心没有担好高音部分,也没有给到歌曲足够的情绪。
话说到急处,甚至厉声批评她:“你根本心不在焉,昨天说的毛病,一个都没改掉,我知道外边什么记者粉丝,大把人在等你们,这就以为自己是大明星了吗?路还长得很,你这样心浮气躁,只能成为一颗流星,闪一下,连大气层都穿不过来,就灭掉了。”
杜思人倚在镜前扶栏上,高高扬起手里的词谱,很轻很轻地拍了陶乐心的脑袋一下。
“干什么?”
“打你。”
“幼稚!”
杜思人笑起来:“小孩子家家,还说别人幼稚。”
“谁是小孩子?烦死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葭不喜欢你?葭从来不随便把别人看成是小孩子。”陶乐心嘟嘟囔囔,“你,还有方言,你们都一样讨厌,装模作样的。”
杜思人一时语塞。在陈葭眼中,别说大人或小孩,人跟树可能也没有太大区别。
她屈腿滑落在地上,坐在陶乐心身边。
她说:“如果流星真的可以实现所有看见她的人的心愿,那我是愿意做一颗流星的。”
陶乐心移开目光,嘴上应道:“你好肉麻!”她托起腮来,藏不住心事的脸上显然是阵雨转多云,不再抱有敌意,看来是很吃这肉麻兮兮的一套。
见氛围缓和,杜思人借机问道:“今天晚上你要去上什么节目?不和我一起练习了吗?”
“别想打探我的秘密!”
“那我猜猜看。今天是周二,不可能是《晚间播报》,也不可能是《交通路况》,是什么呢?会不会是《锦府奇谈》?”她故意猜错。
陶乐心沾沾自喜地鄙视道:“怎么可能?听都没听过!”
“那是什么?难道是《财经纵横》,你要去教人炒股?还是《养生三二一》?《天天英语》?”
“全错!你不是本地人吗?这都不知道!”
“你不会要去上那个最火的《城市心声》吧?”杜思人摆出吃惊的样子。
陶乐心简直快要得意死了,拼命憋住忍不住上翘的嘴角,想装出一副冷淡表情,“这也没什么。他们打电话来,说很多听众都写信要他们邀请我,我就跟他们签了一期。”
这个邀请电话,杜思人也接到过,当时她在彩排间隙,于是随口报给对方林知鹊的手机号码,而后匆匆挂断。
“真的?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周二都听的。”
然而,在那么多个周二里,她唯独最记得与林知鹊一起听过的那个三月份的周二。那天在下雨,她记得很清楚。
“那你今晚也可以听,反正今晚没有拍摄,又不用彩排。”
杜思人软声软调,口吻里有一点点撒娇:“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陶乐心警觉:“干嘛带你一起去?人家又没有邀请你。”
“明星哪有一个人去上节目的?都是要带着经纪人和助理的。我当你的助理好了。”
“我不要!”她断然否定完,又转念一想,“好像也还不错。你干嘛那么想去?”
杜思人眨巴眨巴眼睛,“我只跟我喜欢的人一起听过一次电台,就是这个节目。”
“真的?”陶乐心顿时凑近了来,“你有喜欢的人?是谁?”
对于少女们来说,一旦分享关于恋爱的心事,便是无话不谈的开始。
“你带我一起去,今晚录完节目我就告诉你。”
“我带你去,你现在就告诉我。”
“你带我去。”
“我带你去。”
“好。”
“那你倒是告诉我呀!”
“今晚告诉你。”
“现在!”
“今晚。”
于是讨价还价整个下午,直到日落之后,她们各自换下练习得被汗沾湿的衣服,时间太赶,连妆都懒得化,只能将鸭舌帽压低,走过酒店的咖啡厅时,恰好遇见刚刚练习完吃过饭的陈葭与王一苒。
陈葭打招呼道:“哦,要出发了。”
杜思人笑说:“嗯,走吧。”
陈葭好像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好,走。”
陶乐心:“什么?走去哪?”
杜思人挽过王一苒的手臂:“走吧老王。”
王一苒:“去哪?”
陈葭回头:“啊,方言和子沛也在,她们快吃完了。”
杜思人对陶乐心说:“那就把那个装模作样的方言和你最喜欢的沛沛姐一起带上好了。”
陶乐心惊慌失措:“你们在说什么啊?”
杜思人扯开嗓子:“喂,阿言,子沛,你们好了没有?”
陈葭四处张望,工作人员与经纪人们统统不在。
方言应:“干什么?”
“出去玩!”
杜思人与陈葭两人一唱一和,说是要溜出去放风,陶乐心被她们俩裹挟,难以招架,有口难言,其他人尽管一头雾水,年轻的心性一点就着,六个人活像喜剧片里的特务一样鬼鬼祟祟溜出酒店,太过幼稚,要六个人黏在一起,一辆出租车装不下她们,于是一起绕小道跑到公交车站,正好来了一辆途径广播电台的车。
已过了晚高峰,公交车上空无几人,司机看着她们哇哩哇啦七嘴八舌地逐个上车,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终于在杜思人上车时很兴奋地问道:“哇,你们是不是电视上勒个什么吕声节目的?”杜思人笑嘻嘻答是。
她们坐在后排的窗边,停靠下一个车站,站台上只有几个上夜间补习班的中学生,有个戴着耳机独自听Walkman的女孩抬起头看见她们,愣了几秒,在公交车关上门启动的瞬间尖叫:“陈葭!”
在车流中等红绿灯时,越来越多车辆摇下车窗,探出头来看她们,周子沛冲着窗外大喊:“锦城的朋友!你们好吗!”陶乐心也跟着大喊:“晚一点记得听广播!今晚《城市心声》见!”方言和王一苒一惊:“什么什么见?”
“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随便吧!”
公交车上没有冷气,开着窗,一行驶起来,夏夜的风便呼呼灌进车里,瞬间便灌满了她们的心,年少成名带来的虚荣也好,不管不顾的冲动也罢,想被听见,想被看见,成为恒星或是流星,她们无法回头,也决不会为了此刻后悔。
杜思人一直在笑,好几年后她回想起来,总觉得有点奇怪自己当年的笑容怎么会那么多。
*
城市翻转至另一面,夏夜的风吹至这里,只吃到闭门羹,严丝合缝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将一切纷乱至浑浊的灯光遮罩起来,而后用仿效西方宫廷样式的软包隔音墙将内部切割,最后是音响中传出隆隆的音乐与歌声盖掉人类的利益与私欲缠乱的秘辛,说是最高端的商务夜总会,其实也不过就是粉饰得较精心的此类地方。
林知鹊站在洗手间的镜前,晃晃已喝得开始发昏的脑袋,对镜补上一点已掉了色的口红。五强诞生赛在即,各地的赞助商、行业的投资人扎堆来到锦城,朱鹤像被打了鸡血,托这个谁那个谁递话攒局,几天之间,业内业外,整座锦城跟娱乐圈能沾上边的人都在她的局上。
林知鹊跟着喝了一场又一场,倒也不是全无意义,她发挥驰骋职场多年的PPT技艺,将选手们的履历表做得十分漂亮,杜思人的那份尤甚,数据透视、个性化标签眼花缭乱,将2005年那些还见不惯新时代大饼的腕儿们唬得一愣一愣。品牌商们尤其吃这一套,对后续的代言签约摩拳擦掌,林知鹊趁朱鹤倾情献唱,与对方细细分析,谈来谈去,让全体品牌商得出同一个结论:陈葭的气质过于独特,方言又略显传统,杜思人阳光新潮人气高,既是安全牌,又是王炸。
倒是业内人们要谨慎得多,大多持观望态度,拿捏不定,担心这选秀只是一时风,昙花开过便会凋落。
流量至上的年代还没有到来,林知鹊察觉到了,仅凭人气是难以站稳脚跟的。
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时隔24小时,那个熟悉的号码给她回信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知鹊用一只手撑住洗手台,低头输入:没什么事,只是想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给你爸找点苦头吃?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未来的你。
你觉得我会信?
你只是假装不信。你从小就总想相信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
最后一条短信发出不到半分钟,电话打入,林知鹊看着这个她最熟悉的号码在屏幕上闪动。
她接起电话。
杂音。
刺耳的电流声。
人声被噪音阻隔,听起来模糊遥远。
什么也听不清。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李淼淼出现在镜子里她的身后。
“你在这里。还好吗?”
林知鹊挂断电话,嗯一声作答。
李淼淼凑近她身旁,弯身洗手,压低声音与她说:“时代影视的老总和投资人在这里,就在楼下vip间,朱鹤刚刚过去了回来,好像不太愉快。”
“那是谁?连朱鹤的面子都不给。”
“人家又不是为了我们节目来的,只是刚好也在这里玩。他们也算是行业里的大公司,听说年底要投拍一部热门游戏改编的古装偶像剧,《仙剑》火了,这次这个项目业内也很看好,都没开机呢,电视台抢预购快抢疯了,选角听说也是争破头。”
“什么偶像剧?”
李淼淼说出剧的名字。
在林知鹊的印象里,那是一部走红一时的热播剧,捧出了一众青年演员。
她抛下李淼淼,离开洗手间,揣着杜思人的资料,再一次晃晃已喝得开始发昏的脑袋,问过几个服务生,找到vip厢,直接推门便走进去。包厢里男男女女,歪歪扭扭,没有人太在意一个看起来还挺漂亮的陌生女孩忽然走进来,就算在意,也都是不怀好意。
林知鹊笑眼盈盈,暗自打量包厢内的人,试图辨别在哪里入座才是最佳战略。
这么目光梭巡一圈,她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稍有几分面熟的人,恰巧,对方也正打量她。
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头发稀拉,满面油光。
对方在身边让出一个空位,用眼神示意她过去坐下。
坐下前一秒,记忆恰好完成搜索,她想起来了,这人是她穿越到2005年那天,与杜思人一起去跑龙套时见过的选角导演,老周。
她还白拿了他一百块钱小费。
包厢里在唱给我一杯忘情水。
老周凑近她的耳边:“美女,我觉得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微笑,然后手里被塞了一杯酒。
老周碰一下她的杯子,她一饮而尽,把对方看得一愣,又很兴奋地搓着手掌更挨近她一点。
她音调柔媚:“周导,这房间里都是谁?我刚来,认不全人。”
“你记得我。我也记得你。上一次我来锦城,你可没给我这个跟你喝一杯的面子。”
看来他不仅没忘,还耿耿于怀。
她只好说:“上次是我扫兴,我罚一杯就是。”
罚一杯,又是一杯。她动作爽利,引得周围人都侧目。
直到另一个男人在他们身边落座,老周连忙递烟:“徐总,唱累了?”
男人看着林知鹊,“这位小姐是谁?一杯接着一杯,这么好的酒量。”
林知鹊递出名片。
“哦,刚刚来的朱小姐,也是跟你一起的。你们公司的经纪人都这么漂亮?不过可惜,你们的艺人都是音乐方向,和我们没什么交集。”对方话里藏话,未等她开口,便急着拒绝她。
“也未必没有交集,我们有一位人气很高的选手,是表演专业科班出身。”林知鹊欠身,身段婀娜地挨近,却只是将资料塞进对方怀里。
对方不置可否地笑看几眼。
老周嗤笑道:“美女,不是我们说话伤人,唱而优则演,那是巨星们的路数,你们节目是很火,但能火多久?歌都没一首,这么着急想要跨界演戏,还是去小剧组碰碰运气,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的嘛!”
她也不急,“周导这话说的,大家都是一个圈子,今时明日,指不定哪天就碰上了,不合作,一起喝杯酒总没问题。”
于是又是一杯接着一杯,巧笑嫣然,不急不恼,“周五节目直播,我安排位置,有空来现场赏光。觉得合眼缘了,麻烦徐总和周导给个试镜机会,我的艺人演得很好,你们不看,是你们的损失。”
幸好只是红酒,若是混着喝,她一定早就支撑不住了。
她的手机连响几次,她终于找到机会起身告别,脑袋更昏了,但她离去的姿态仍旧翩翩。
走出包厢,走过一个拐角,她小跑几步。
到了洗手间,先是蹲在马桶边吐了一通。
手机又响了。
林知鹊抽一叠纸擦擦嘴唇,哗啦一声冲掉厕所,接起电话。
“喂?鸟小姐。你们什么意思啊?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选手全部带走了?去上别的节目,至少知会我们一下。”
“什么?带去哪儿?她们不在练习或是休息吗?”
“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你听听广播吧,FM88.2,《城市心声》,六个都在。”
她抬手扶住太阳穴。
真没一件事情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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