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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衡山医院建在一座解放前的旧别墅里,木制地板,木制楼梯,高跟鞋一踩上去便质地有声。这些年来病人越来越多,医生越来越多,仪器也越来越多,于是医院便在隔壁买了地,用钢筋水泥建了一座亮晃晃的大厦。恭晓居工作没几个月,就被通知所以医务人员全体迁往大厦,而别墅就另做它用了。
恭晓居想趁此机会转去中医部,她六年里学的都是中医,能够学以致用当然最好。中医部还有□□钦在,□□钦是她师兄,医学院的才子,他不认识她,但她认识他。有一次在走廊上碰到,她立刻叫他:“你是□□钦吗?”他高高的个子,透过细框眼镜辨认她,她就笑着说了自己是哪一届哪个班的,还加了句:“教药理的吴老头老和我们提你,说你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钦笑起来:“没想到咱们学校也出美女,我毕业得太早了。”又问了她在哪个科,跟哪个医师实习,她一一说了。他听了后冷哼一声,随后问她:“你跟着他不容易吧,他们那科里最官僚,你要不要换个科?”恭晓居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只好回答:“我也想,不过我是刚来的,一进来就申请调配不太好。”□□钦随即承诺她:“你放心,等这里有空位,我就申请调你过来。”
后来她才打听到□□钦和她的顶头上司不对盘,还知道医院里分门别派,壁垒分明。□□钦倒是很照顾她,带她去认识几个德高望重的博士,不让护士老安排她值夜班,还陪她去路边摊吃消夜。刚开始几天恭晓居欣然接受,只是后来天天如此,她未免有些受不了。□□钦老约她一起吃午饭,偌大的餐厅里,到处都有医院的职工,他们会朝这边一笑,几个熟人还调侃:“自从有了小师妹你,黄医生都把我们那科的小护士给冷落了。”□□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微笑着赶他们:“你们很空是不是?!”恭晓居也不是不喜欢他,只是□□钦这样昭然于世她是他这边的人,却未曾问过她是否愿意,使她心里有点别扭。直到有一天,某个护士悄悄问她:“黄医生和你在谈恋爱是不?”她立刻睁大眼,随即自己也迷惑,□□钦算不算在追她呢?
她年纪不轻了,也该找个男朋友。□□钦和她分属同门,长得也不差,虽然有点自我中心,但也不是蛮不讲理。她坐在他对面吸橙汁的时候,一直拿眼睛打量他,脑子里不停闪过心里的疑问。□□钦笑问:“怎么了?”她红了脸,忙低下头,哪知他的手却伸过来,拉起她的,温和道:“明天周末,我们去看电影吧。”她一时讲不出话,停了好长时间,才抬头说:“明天我有事,以后吧。”□□钦好像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楞了一回,马上说:“好,等你有空的时候。”恭晓居却已越过最微妙的境地,她清楚既然明天没空,那以后都不会有了。
她愁眉苦脸地回到家,一歪身趴到沙发上哀叫,一直叫到童玉棠开门进来。童玉棠没在意她,只命令道:“别趴在那里,一会我要看球!”她却苦声道:“我快失业了。”童玉棠走进浴室,一会穿着浴袍走出来,擦着头发问她:“你说什么?”她闷闷坐在那里,一语不发。一会童玉棠打开电视机,她却一把夺过遥控器,“啪”一声关掉电视。童玉棠怒道:“你干什么?”看她愁容满面,先抢过了遥控器,才放低了声音问她:“怎么了?”她耷拉着脑袋:“医院搬迁,我可以换科室了。”他莫明道:“那是好事啊。”她接着陈述:“内科是不会要我了,谁都知道我是□□钦的师妹。”他问:“就是前两天老送你回家的那个?”她点点头,他笑道:“小丫头谈情说爱了。你今后可得好好伺候我,不然我给你妈打小报告,让你和那小子天天受人监视。”她拿起靠枕敲他:“你别胡说!”一会补充:“我其实不怎么喜欢他——不是那种喜欢。”童玉棠全神贯注看着球赛,只“哦”了一声。她拉着他的睡袍,叫着:“你说啊,我现在该怎么办?”
童玉棠给她缠着,不耐烦说:“什么怎么办!别理他就行了。”她哭丧道:“我要是得罪了他,他还会让我进中医吗?偏偏现在人人都以为我会进中医,没人要我了,我只有跟着他。”童玉棠说:“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关其他人屁事!做的好不承他人的情,做的不好自己负责任。什么得罪不得罪,你又没欠了他。你自己说说,就算没有他,你就不够格升职了,谁要他来垂青?!”她埋怨道:“不是升职,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他敷衍:“知道知道。他看上了你,你却看不上他。你就告诉他你心有所属,那不就完了。”她说:“一看就知道我说谎——我属给谁啊?”童玉棠眨眨眼睛:“我。”她没由来的一呆,然后又那靠枕敲他:“胡说八道!”
之后童玉棠真做了她的男朋友,为期一周。
她换了科室以后,的确如鱼得水。起初以为会欠□□钦的人情,可她并无这样的感觉,不觉想起童玉棠的话,看来还真有点道理。□□钦依旧来约她,她已经懂得如何拒绝了。不过□□钦并不死心,对她越来越照顾,使得姚琼对她越来越仇视。她只好委婉地暗示□□钦她真的心有所属了,□□钦不信,于是童玉棠便拿着一束玫瑰登场了。
恭晓居喜欢含蓄稳重的男人,偏偏找来的那个天性需要大张旗鼓。她只希望□□钦认识童玉棠就够了,没想到童玉棠在第一天就让全医院都认识了他。那天恭晓居正在帮人切脉,突然看见门口一个一身黑的男人,还有一束吓人的大红花,墨镜低下嘴唇性感一笑,顿时心跳加速,脉搏跳得比病人还促。然后门外传来声音:“恭医生还没下班,你要不要在外面等等?”童玉棠摘下墨镜,对外面的人微笑道:“好啊,晓居常和我说医院的事呢。”他在外面和护士闲聊了一个钟头,直到恭晓居来催他,他才站起来,一把搂着她的腰,在她左脸上重重一吻,然后就带着满脸通红的她走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恭晓居骂他:“你是来登台做秀的?谁让你这样招摇了?”童玉棠满不在乎:“我可是牺牲了自由时光来帮你的忙,你倒来怪我了。”恭晓居气道:“以后你别来了!”童玉棠笑道:“不行,那几个小护士挺可爱的。”恭晓居刚要发作,童玉棠立刻说:“开玩笑吗。我以后一定低调出场,让那个姓黄的知难而退就行了。”恭晓居想了想,警告道:“你不许打我同事的主意!”他不屑地冷哼一声,她又警告:“也不许动手动脚!”他冤枉大叫:“我哪有?!”恭晓居微红了脸:“我是说我——谁让你亲我的?”童玉棠听了,哈哈大笑,差点连方向盘都打歪了。
后来恭晓居明白,童玉棠所谓的低调出场,就是少了那束骇人的红花,其余的一切他依旧我行我素。□□钦从起初的疑惑都后来的放弃,倒不是因为他俩表现得有多么恩爱,而是童玉棠无意地说起“我们住在一起”。他诧异地看了恭晓居一眼,恭晓居却在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听到,接着她松了口气,朝他歉意一笑。他不知为何感到自己被愚弄了,心里恼怒,从此只在表面上对她维持礼貌,实则行同陌路。
童玉棠的行事作风特立独行,往往给人深刻影响,恭晓居也不例外。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开始想象,如果他真是她的情人,那他们会怎样。她这一生都按部就班,他多像打乱她人生步伐的一颗石子,她不觉嘴角一笑。有本书上说过,有些事是不能拿来比喻的,一个比喻,便产生爱情。恭晓居并不相信书里说的,但她相信童玉棠就是来打乱她生活的那颗石子。
冬天的时候童玉棠去了日本两个礼拜,带了一顶毛茸茸的帽子回来送给她,她戴上后挺像一只小白兔。童玉棠累坏了,一进门就倒头大睡,睡到吃晚饭的时候才醒来,走出门一看,恭晓居正趴在电脑前看他的照片。
她看了一会便说:“怎么你的照片这么少?”童玉棠走过来坐下:“公司要的模特,又不是我。”她就漫不经心地往下翻,一会指着屏幕上一女子说:“这是谁?”童玉棠一看,然后咧嘴一笑:“我的日本女朋友。”她回过头去,一下子把日本女朋友的脸放成特写,童玉棠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她拿着鼠标移来移去,一边说:“看看清楚啊。”童玉棠抢过电脑:“放成这样,什么都看清楚了。”她在一旁托着腮帮子嘻嘻笑道:“她脸上有粉刺,你让她别再擦粉了。”
恭晓居喜欢关注童玉棠的一言一行。童玉棠表面上大大咧咧,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其实挺难相处。他从不让她进他的房间,不许她删电话留言,不和她谈论他的家庭成员,也不太说起他的工作。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大都不出门,表情漠然,看见她回来了就回到自己房间去。没过几天又像阳光重返大地,带着钓鱼杆和人去烤肉,临行前还好心问她:“一起去吗?”她想大约和艺术沾边的工作总叫人情绪不定,所以他才反复无常。难怪他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女人,却没有一个伫足停留。
有一次童玉棠问她:“最近你怎么老跟着我?”
当时他正预备出门,她就马上问:“你去哪里?”他说:“今天周末,我还能去哪里。”她走出来伸个懒腰,然后说:“屋里怪闷的,我也去。”童玉棠怀疑地看她两眼,然后说:“你去干吗?外头冷得很。”她已经戴好了帽子,站在门口催他:“走吧。”
于是童玉棠就在车里问她:“你怎么老跟着我?”她立刻矢口否认,他就自言自语:“我走到哪你跟到哪。”恭晓居本来可以编个理由,不过她越在乎一个人,就越不愿意在他面前说谎,所以车里一片沉默。一会童玉棠开口:“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小男生谈恋爱了。”她一阵紧张,朝他看了一眼,他却看着路面,侧脸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们就一路安静到达目的地。她下车时鞋跟勾了一下车门,幸好童玉棠一把扶住她,微微笑道:“当心。”她不清楚自己还以什么表情,只感觉两颊烫烫的,寒风吹在脸上一点也不冷。
他们到的那家酒吧像童玉棠的老巢,而童玉棠走进去的时候就像鹊鸟归巢。他带着她走到二楼的老位子,侍应生的盘子随后就到了。她四周一望,然后问:“梅奕呢?”他含笑看着她:“你倒很关心她。”她试探性地问:“你不是为她才来的吗?”他回答:“我是为了我自己。”这话倒不假,他喜欢在这里认识朋友,只认识几个小时,然后一哄而散;也喜欢在这里搜寻美女,越高傲越矜持的女人就越能激起他的征服欲,随后让他享受征服的快感。恭晓居说:“难怪你不喜欢回家。”
她看见梅奕走过来,就本能地坐直了些。她不喜欢梅奕,出于排他的天性。不过她没有资格表达她的不喜欢,他们三个人中她才是外来者,所以她只好虚伪地朝她微笑。童玉棠说起在日本遇见了谁和谁,然后梅奕“哦”了一声,拿谁和谁打趣了一番,然后两人一起会心低笑,笑得恭晓居嫉妒不已。她清清嗓子,预备另开个话题,童玉棠却站了起来,对梅奕说:“你陪陪晓居,我去找小山。”
等童玉棠走远了,梅奕就对她笑道:“你最近老陪他上这里来。”恭晓居的眼睛正跟着童玉棠,梅奕又问:“你喜欢他?”恭晓居警觉地回看她,随后说:“大概是的。”梅奕一笑:“你倒很坦白——那他呢?”恭晓居不说话。梅奕接着道:“他可是个浪子。”之后二人就坐在长沙发的两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只有几阵大提琴声飘过来,好像特地来缓解过于沉闷的气氛似的。
回家的时候恭晓居一直在想梅奕的话,童玉棠也不似往常那样嬉笑,有些冷淡地开着车。她看见路边的有个小摊在卖臭豆腐,就说:“停下车。”然后拎着小包跑出去,不一会又跑了回来,童玉棠高雅的跑车里就充满了臭豆腐的味道。她没察觉他今日反常的沉默,就拿着臭豆腐问:“你要吗?你也没吃晚饭。”童玉棠说:“不用,我不吃路边摊的东西。”她就自己吃起来,一会又说:“你尝尝吗?”他皱眉:“不用,怪脏的。”她笑道:“多吃就习惯了。”童玉棠说:“我的习惯很少改变,也不会为谁改变。”
恭晓居低着头,一会说:“我没让你改变啊。”童玉棠微笑道:“以后别跟我出来了,我去的地方都不适合你。”她不语,童玉棠则拿了烟,开了打火机,在黑夜里遥控着一星点亮光。恭晓居突然咳了两下,他就开了窗,把亮光撂在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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