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

　　齐天大圣被压在五指山的那一年
　　我转世成为了灵宵宝殿的神仙
　　如来佛祖一句话让他被压五百年
　　玉帝派我在天上看守他五百天 [歌词：黄阅《凡间》（下同）]

　　死亡？原来是种超脱。眼见着自己的身躯在下方越来越渺茫，所谓不舍的心情竟也没有左右我的飞升。
　　南天门。那个面恶的天将，温温柔柔地恭喜我成为了神仙。
　　灵宵宝殿美轮美奂，金碧辉煌，较之凡间的帝宫更显气派与宏大。若不是神仙们淡漠的表情，玉皇大帝那张贱肉横生的脸，便可让人误会这般气势的大殿是某个将要末落的王朝之地。
　　那一年，自称齐天大圣的猴子搅扰了天庭，如来佛祖肥大的圣影忽忽悠悠显现在天宫那一霎，我看到了所有神仙眼中劫后余生的庆幸。
　　五指山。五百年。这是猴子的下场。
　　我也因此得到了成为神仙后的第一份工作，在天庭看守他五百天。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我整整陪伴他一年零四个月
　　等待太长人生苦短
　　看过了沧海变成桑田好几遍

　　云霞之上，我细细地观察着猴子，心中讪笑着度日如年的真意。
　　五百年，我盯着猴子却莫名地忧愁，他从叫嚣不断到一言不发，心死？谁见过猴子的真情？
　　“喂，你！”想要正视猴子眼神的我竟飘至他身前，只听得猴子无奈的一声叫唤，那眼中流窜的是矛盾的依赖与微怒。
　　猴子。我叹息般念着。你可好？
　　“嘿，你是负责看守俺的？真是可怜。”石头下的猴子竟来了精神。
　　三界五行，不是你的世界。我喃喃自言，却在言语出口后发现自己也无所归依。
　　“你也忒奇怪了！就这么跑下来！”猴子笑了，光彩在眼中闪耀。
　　惊讶着那神采异然的猴脸，我忆起了飞升前的凡间……
　　喧嚣与繁华，亲人与爱人，酸甜苦辣……
　　“嗳，俺不就嘴上说说，你别哭啊！”猴子急急地解释，“那谁！俺给你讲故事成不？给你讲俺花果山的故事！你这小仙官也忒不给俺面子，见面就惹俺伤心还先哭起来……”
　　猴子絮絮叨叨，一面抱怨一面细细地道出齐天大圣赛神仙的逍遥生活。
　　花果山，水帘洞，山精海怪……猴子来来去去就这么说着，不觉疲倦，目光却越发柔和，仿佛天地间只有他和他的花果山的世界。
　　多少次的重复叙述后，一滴清泪终于顺着猴子的毛脸落下，接着是另一滴，再一滴……那泪里是悔恨？怨毒？绝望？
　　“你这小仙官忒讨厌……俺老孙还没这么丢脸过，俺就想回俺的花果山，俺的重子重孙们一大把，俺水帘洞那水可甜了，俺的朋友五湖四海都有，俺是齐天……”
　　五百天，一年零四个月，于我仅恍惚间，猴子被那个白白胖胖的僧人救了。
　　日行千里，对神仙而言只是凡人的速度。我到了猴子的花果山，满山的小猴子冲我愤怒地叫嚣。转身欲走，绿叶沾身，拂了拂衣袖，我竟然闻到比天宫更清爽的气息！
　　凡间的五百年后，花果山里没有那只叫齐天大圣的猴子。

　　如今齐天大圣也戴上了紧箍圈
　　他安慰自己说这也是一种修炼
　　算尽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了西天
　　历尽万险原来是为了仇人相见

　　猴子逃出生天，虽有佛助，天宫众仙仍心有戚戚。
　　嫦娥仙子曼妙的舞姿在瑶池上殿旋转，转着转着，五百年前的阴影和猴子的消息也卷入其中，慢慢被磨平、抹去，消散在天庭让我有些气闷的仙气中……
　　猴子。我仍是那般叹息。你可好？
　　“小仙官，这箍儿漂亮不？”猴子目光闪烁，似乎想从我这听到仙语。
　　观音大世的箍儿当然漂亮。我违心地说着，心在抽痛。
　　“嘿嘿！这是俺老孙的！可别想俺送你！”猴子抱着脑袋从这边蹦到那边，“到了西天俺再让观音姐姐送你啊！”
　　我记下了。忽略掉他提起观音时眼里那抹锐光，我回到天庭继续当我的神仙。
　　半月后，猴子竟来访。
　　“仙官儿，嘿嘿！你小子混得不错啊！”依旧是那张让我有冲动上前撕扯的毛脸，“俺老孙也成佛啦！”
　　那甚好。我由衷赞道，疑惑的是猴子的眼里尽是无奈。
　　“如来老爷子给俺受的封……”话语嘎然而停，我抬眼，眉心闪耀着金光的的斗战胜佛此时竟如孩子般无助。
　　猴子，心有不甘么？我不忍，轻问。
　　“俺……如来……报仇……呜……”顶天立地的齐天大圣竟连自己的情感都无法疏通！哽咽着，仍念道，“不该这样……不是这样……”
　　轻轻拂了拂猴子低垂的脑袋，无语。

　　五百年后青春不再
　　得到了真经却失去了一切
　　江山已变情字难改
　　我还是想念花果山的一帘洞天

　　猴子说，成佛后了却了前缘，俗世凡尘当视若无物。
　　我不解，为何他的眼神总望着花果山的方向？
　　猴子说，那里的树木又繁茂了许多。
　　我点头，何不回去瞧瞧。
　　猴子说，自己不再是王，而是佛。
　　我默然，这是五百年前的猴子么？
　　猴子笑笑，你看，我出世那年，凡间还没有这般繁华……
　　我长叹，祸福由天定。
　　猴子肃然，神佛的祸福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
　　猴子冷冷道，老爷子说了算！
　　杀气，我无力抗衡，只能无奈地劝说。
　　放下吧。
　　“放下？从拿起的那一刻俺就从没想过放下！”火眼金睛盯着遥远的花果山，霸气在火红的袈裟映衬下弥漫天庭。
　　恍惚间，我才发觉，猴子身上的的霸气一如在花果山感受到的清爽气息。那是自由。

　　故事已经被人们说得万化千变
　　齐天大圣的仙踪也不过是传言
　　万年之后我在天庭也退居二线
　　奇怪玉皇大帝还是当年的容颜

　　猴子失去了踪迹，从我的眼前。
　　凡间天界，齐天大圣的故事也只是饭后闲谈的话题之一。
　　我提醒自己，我是个神仙。
　　犹记猴子走时那一声叹息：
　　“我不想成佛的。”
　　我何尝期望成仙呢？
　　多少年了，前世的记忆竟已磨灭殆尽！
　　寻着思绪，记忆最深的竟是那只猴子！
　　玉皇大帝的容颜万年如一日，总让我忆起凡间市侩的商人。
　　万年之后的某天，我奉承地捧上美酒，把不悦和鄙夷藏在玉石琉璃做的盏杯后，缓缓地说出了请辞的愿望。
　　然后，我似乎自由了。

　　瑶池美酒琼浆玉液
　　我好像回到了当年的蟠桃园
　　一场浮沉过眼云烟
　　原来属于我世界就在凡间

　　再游花果山，浓密的树林看不出一丝荒凉。
　　水幕前。小猴子们竟给我奉上了鲜美的瓜果。
　　水帘洞里。年长的猴子们敬着酒，挨个询问着齐天大圣的踪影。
　　杯中香醇的果酒飘起淡淡的清烟，迷蒙中，我又仿佛回到了当年的蟠桃园，忆起猴子扬名的蟠桃盛会……
　　万年已过，一切淡薄如云烟，萦绕心头的，只有那只猴子！
　　我说过，三界五行，都不是他的归属。
　　猴子也说过，花果山的是他的。
　　猴子离开了，他的花果山仍在。
　　为何离开？当初，与神争，与佛斗，不就是为了他的花果山么？
　　“如来老爷子给俺受的封……”
　　猛然一震，我竟糊涂至此！
　　傲气如猴子这般，怎肯屈居人下？
　　接下佛印不正是为了永世守住这水帘洞天么！
　　饮下杯中酒，夹着苦涩。
　　恍然大悟。
　　那一年，我守着他，他守着花果山……
　　成为神仙的万年之后，我决定守在有着猴子的花果山的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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