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年冬

　　冬至，南港被一层淡淡的白烟笼罩，大地回霜，街边的树上刷着半截石灰水。

　　环卫工人缠着草绳的动作放慢，哈出一口白汽，“老李，下班一起吃饺子去？”
　　穿着厚重衣服动作不便，被唤作老李的男人顿了下，他偏头扫了眼周围餐馆，“今天冬至，店里排的到处都是要吃饺子的人，正好我们家那口子回娘家去了，要不去我家？我去下个速冻水饺。”

　　“行啊，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就一起过个节呗。”

　　寒冬的天色开始泛着昏暗的光，冷空气来临，温度一点一点地降下，但人群凑在一起就会觉得热闹。

　　叶喃眼皮耷拉着，她身穿一件黑色大衣，戴着耳机漫不经心地走在这条大街上。
　　饶是戴上耳机，耳边也挥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她眸色深，眼皮耷下，看起来却空洞无神。
　　站台处吵闹，有小孩的哭声，也有少女的伤心哭泣。

　　大冷天里，女孩儿红着眼睛。旁边站着她的好朋友，一边递纸一边骂道：“真看不出来他竟然是这样的人！有女朋友还敢出去养鱼，真是个烂人！”

　　“姐妹，为这样的男人伤心不值得，你别难过了。”

　　一位奶奶好不容易哄好孙儿，见叶喃低落地站在旁边，又看了看右手边的那对姐妹二人。
　　老太太忍不住走过去冲叶喃眼前挥了挥手，“姑娘呀，你这是遇什么事么？”

　　意识到身边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叶喃眸子转动。耳机未摘，她稍稍侧头，看见一位抱着小孩的卷毛老太太。
　　叶喃抿着唇，下巴从衣领里探出一点点，唇部颤栗地动了动，而后又缩回衣领里。
　　她又听见老太太说：“姑娘呀，有什么委屈的事可以跟奶奶说说，奶奶给你当家。”

　　她只身一人，低垂着双眼，看着很是落寞，。
　　现在的年轻人，总是觉得烦恼大于快乐。但卷毛奶奶以一个过来人看：这些曾让人痛苦的事情，其实都没什么的。

　　叶喃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后便往左边空阔地带挪了挪。
　　看见奶奶怀里的孙儿哭的凄惨，而老太太身上像是没有带纸，正用粗糙的手掌揩着小孩的泪。
　　听着哭声，像是更大了。

　　也不知道是哭声听着刺耳觉得烦躁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叶喃叹了口气，皱眉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面纸向老人那边递了过去。

　　交流短暂，只是手一伸，叶喃便又回到了原地。
　　在站台处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有辆白色汽车行驶过来。

　　看见叶喃本人，后面位置的车窗玻璃被摇下，叶琳两只眼睛弯了弯冲外面的人招手，“快上来！”

　　女人柔柔的音刚落下，车里传来“咔嗒”的解锁声，叶喃下巴从衣领里抬出来，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她神情寡淡，浑身透着一股冷意，脚步往前挪，伸手拉开车门进入。

　　车里开了暖气，比外面暖和不知道多少倍。
　　见妹妹进来，叶琳屁股往里面挪了些，车门关上，叶琳帮她拿下围巾，温热的手背触碰到冰冷的脸颊，她倒吸了口气：“囡囡，你冷不冷啊？”
　　其实问这话也是白搭，体质原因，叶喃就没感受过温暖。

　　她抬手摘下缠绕着脖子上的，抿着冻得发紫的唇看向叶琳：“还行。”

　　因为即使到了温暖的地方，她也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
　　不过没了冬日的阴风乱吹，身上确实舒服很多。她把拿下来的围巾放在腿上，疑惑地看向前面开车的谢保罗，“这次，我们又要搬去哪里？”
　　上午叶喃还在上课，收到姐夫谢保罗火急火燎的微信消息：「搬家了，你放学后在站台等着，我和你姐姐忙完去接你。」

　　叶喃甚至不用开口询问就知道了搬家的原因。
　　能催使谢保罗这么急切做事的，无非是今年的南港又要迎来新的神明这一个原因。

　　提到新的住所，谢保罗脸上的笑意都藏盖不住，他瘦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神色，眼底散着光彩：“在城西富人区域的别墅那儿。”
　　想到小姨子的性格，他心底不安地交代道：“听说这次来的是地位很尊贵的神，你小心点，可不要冲撞他们。”

　　不安散去，又是对未来有着美好憧憬：“希望这次的神在离开时可以给我们留下一笔钱财。”

　　凡此来过的神明在得到人类的侍奉后，都会留下一笔财富。
　　或是祝福的话，或是沼泽灵气，或是豪华别墅，又或是巨额财产。
　　不过随着时代日与俱进的发展，神明和人类一样，有大方，有小气，有善良，有傲慢。

　　摆低姿态，侍奉神明吗？叶喃是不信的。
　　女孩儿木着张脸靠在背垫上，耷拉着眼皮听他说完，语气生硬：“那你不如求求今年来的神是财神爷。”

　　谢保罗是个混血儿，一双深邃的蓝眸此刻不悦地看向后视镜里的叶喃，可见意见不否。

　　“你就不能盼着我跟你姐姐点儿好。”

　　人类生活，最现实的就是需要一笔物质上的财富，能够吃饱穿暖。
　　先前的一些神侍在照顾神明之后有得到过钱财的，现已生活得很好，可谢家此刻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叶喃活动着僵直的脖颈轻呵了一声，背往后靠在车座上，没再继续搭腔。
　　搬家搬得突然，东西全都是叶琳他们夫妻收拾过来的。叶喃看着房里摆着的大纸箱几秒，倾身将纸箱挪到衣柜前，将里面的衣物堆到床上预备挂进衣柜里。

　　她的东西不多，除却手机和充电器，就是这一堆衣服。

　　叶琳那边像是忙完，来到叶喃的小房间看她她。
　　别墅装修得很好看，屋里有着地暖，踩上去很暖和。她脸上闪烁着兴奋，和谢保罗一样，叶琳也很期待着新神的到来。
　　期待的同时，她也很担心自己性子古怪的妹妹就在这里不习惯。

　　叶喃见她来，猜到是谢保罗让她来的。
　　“姐，你也很期待神的到来？”叶喃直白地问。

　　其实能看出来，但叶喃还是想得到个确认的答案。

　　叶琳愣了下，本来是想看看她收拾得怎么样了，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叶琳记得去年的时候，来了一对结合为夫妻的神。
　　她是难孕体质，嫁给谢保罗多年一直不显怀，可又想要一个孩子。于是夫妻神便在走前赠予一句祝福给他们。
　　今年十月，叶琳怀孕了。
　　自此以后，叶琳总会把感谢神这句话挂在嘴边。
　　不过她知道妹妹与神明之间不对盘，在叶喃面前，她从来都是克制的。

　　怀孕事情不可逆，谁知道是不是到时候了。叶喃把堆在床上的衣服继续用衣架撑起放进衣柜，她耷拉着眼皮，兴致不高。见叶琳没有回答，她搭着话：“你回去让姐夫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喃喃你乖点啊。”叶琳轻笑了下，走过来帮她一起收拾，“保罗在下饺子，等我们收拾完也差不多可以吃了。”

　　“好。”

　　-
　　半月后，小雪（节气）日那天，南港开始飘起冬日第一场雪花。
　　四处热闹，尤其学校门口，拍照的女子众多。

　　叶喃站在公交站台前，看着雪花飞。浓而密长的睫毛上挂着冰晶，眉头紧皱。

　　冬天是她讨厌的日子。
　　今天，是她最为讨厌的一天。

　　她看了眼站台显示牌，那辆难等的公交车终于要来了。

　　临近学期底，这周没什么课，呆在学校无事，叶喃上完最后一节公开课后便提前离校了。
　　公交车在街道上晃了晃，叶喃坐到底站下车。
　　富人别墅区大多都是私家车出行，难打到车，公交车的站台也很远。
　　索性没什么事，叶喃戴上棉袄的帽子，一个人漫步在雪天里回到新家。

　　门一打开，叶喃感受到屋里和以往不同的氛围。
　　她知道，今年的神已经到了。
　　屋里安静，此刻的开门进入声显得突兀，一时之间，所有视线都向她席卷而来。

　　谢保罗率先打破这画面，他给大家介绍道：“这是我爱人的妹妹，叶喃。”

　　话音一落，谢保罗冲着叶喃使眼色，示意她过来跟新来的几位神打招呼。
　　叶喃脚步顿住，有些僵硬地看向他们的方向，两位神，一男一女，极具陌生的面孔，看着很贵气。

　　按照往年的习俗，南港是两年来临一次神，而之前神来的大多数日子，她都是选择避开的。
　　明明去年才来过，今年又一次来了。

　　对上叶琳期冀的目光，叶喃想到自己的承诺，她调整好状态，从容地走到客厅沙发处，说着口不对心的话：“欢迎来到南港，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冬天。”
　　“谢谢。”
　　站着的男人相貌不错，此刻冲着叶喃客气地笑了笑。

　　正是因为这一次地走近，叶喃看见这一对男女身后的沙发上还坐着个人。
　　那人眉骨硬朗，下颚线分明，贵气显达。像是听到她们这里的动静，玩着手机的男人忽然抬起了头。

　　男人眼窝深邃，薄唇紧闭，瞳孔漆黑私有流光溢彩，此刻视线平和地落在她身上。
　　额间碎发越过眉骨，五官硬朗出彩，一时间叫人挪不开眼。
　　叶喃承认，这是她见过长得最帅的男人了。

　　两人对视着，男人唇角轻扯了弧度，不冷淡，但也没多热络，加入了他们刚才的话题，“谢谢，希望你也度过一个美好的冬天。”

　　声音摇醒叶琳，女孩收回视线，抿了抿唇，不冷不热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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