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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向信奉唯物主义的江涛，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乌鸦嘴的潜质。
那夜之后没多久，黎巴嫩的情势急转直下，先是一场空袭，然后劫持人质。大半夜基地拉响警报，连偏僻的家属楼都能听见。
整座基地高速运转，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彻夜不绝。
第二天江涛来到实验室，便不见秦威的身影。
实验室里的人仿佛全无所觉，按部就班地各自干着各自手里的事情。
不听，不问，不谈。
三不政策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地体现。
无可奈何的江涛只好耐下性子，专注眼前的问题。
“这样不行”，又一次实验失败，一位少校研究员挫败地握拳狠锤桌面，孙中校皱眉，不赞同地看他，“控制情绪，拳头不是这么用的。”
“组长，听说考察团下月就要来了，我们组要是再没结果，是不是就要解散？”少校看起来早就想问出口，一直忍到现在。
“你听谁说……算了”，事到如今，孙中校没再隐瞒，“考察团是要来，不过不是解散，只是把我们组组员打散，分到其他两个组去帮忙。”
“有区别吗？”另一个研究员通红一双眼，顾不得上下等级质问道。
“……”，孙中校无言以对。
房间里的大象终于避无可避，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江涛目光涣散地看着白板上的数据和公式，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直到他的思绪跨越漫漫宇宙，终于回到地球，涣散的目光总算重新有了焦点。
“你们想过粒子加速器吗？”
“什么？”大家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不太明白江涛的意思。
“粒子加速器和电磁脉冲有关系？”
所有人不由得思考江涛说的粒子加速器是不是自己以为的粒子加速器。
“粒子加速器的原理简单说就是用高速粒子去“打碎”物质，加速器使用电磁力加速带电粒子，当移动着的带电粒子经过某个原子时，就能与原子中的电子相互作用，改变其运行轨道和连结方式。”
江涛把白板翻面，画出一张分子图。
“用这个原理，我们将电磁脉冲发出的脉冲微波束打碎，用电磁力改变微波束的连结方式，将它们拉进原本的运行轨道。”
四双似懂非懂的眼神望过来，让江涛感觉压力山大。
好在孙中校不愧是当领导的，帮忙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就像对付冲向地球的小行星。先将它打碎，化成无数小颗粒的陨石，然后将陨石拉进地球自身的公转轨道，使得它们平行或者擦肩而过，这样陨石就不会落入地球当中，更不会影响地球自身的自转公转轨道。”
“宾果，就是这样。”
孙中校孰无笑意，“原理听来可行，但实现太困难了。只说第一步，怎么‘打碎’微波束？”
“我们可以这样……”
江涛边讲边整理思路，他的灵光一闪，往往没头没尾，好在他强大的知识储备足以实现它的灵光，再一次避免翻车的结局。
有了具体的方案，所有人士气一振。
埋头工作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
一段似快实慢的时间过去，等到一天夜里，江涛拖着沉重的步伐终于回宿舍休息的路上，再次见到周君诚，才恍然意识到对方已经离开很久了。
周君诚起先隐藏在电线杆的阴影里，和黑夜融为一体，江涛根本没发现。
直到他开口叫他的名字，江涛才看见他。
“你躲那里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涛隐约觉得周君诚的状态不太对，见周君诚没回答，干脆一把拉住他，把人拽上楼。
周君诚没反抗。
等到室内灯光充足，江涛上下打量对方没有伤势在身。
但周君诚难看的脸色明晃晃毫无遮掩，江涛知道自己确实没感觉错，出事了。
“想聊聊吗？”
周君诚没说话，头仰靠在沙发背上，胳膊盖住眼睛。
江涛曾听周君诚说过，他是狙击手，要保护眼睛。所以烈日下墨镜不离身，也不会用眼睛直视太亮的光源。
所以此时，江涛不清楚周君诚是为了保护眼睛，还是不想泄露眼神里流露的脆弱。
“……记得上次我说准备结婚的兄弟吗？”
“记得，你说要带他来看房子。”
“他来不了了”，周君诚维持着这个姿势说话，“我没把他带回来。”
果然——
原本江涛猜是他的女朋友出了事，但把女朋友换成战友，结果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尽管江涛知道，失去战友这种事在周君诚那里，绝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人永远不会习惯失去。
只是一次比一次善于伪装隐藏真实的情绪，直到麻木。
江涛很高兴，至少周君诚愿意在他面前表露出悲伤。
“和我讲讲他吧”，江涛说，“随便什么，关于他的事情。”
“他是个很爱笑的小伙子，喜欢电影，曾经报考过电影学院导演系，可惜没考上。他的女朋友是他的中学同学，两人本来说好一起进娱乐圈，一个当导演，一个当演员。最后谁都没考上，一个参军入伍，一个是都市白领。之前两人异地分居，说好等他退伍再结婚。去年基地建了家属楼，便决定今年结婚，她随军。”
周君诚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江涛没插嘴，光带耳朵听。
说着说着，周君诚气息不稳地哽咽。江涛始终沉默，等周君诚平复心绪，继续讲下去。
夜色渐浓，屋子里的声音渐渐低弱，探头看去，周君诚已经睡着了。
江涛关了灯，找出一条毛毯给他盖上。
看得出周君诚是收拾好自己才来找他，身上衣服换过，脸上胡子全剃干净，但累积的疲惫是无法消除彻底的。
难怪以周君诚的警觉，会在他宿舍里睡着。
一夜好眠。
第二天江涛睡醒时，周君诚已经离开。
毯子整齐地叠好放在沙发上，桌上留了张便签，嘱咐他吃过早餐再去实验室。
打开冰箱，有他新买的牛奶和一袋吐司。
“真是……”江涛失笑。
……
“……这是我们小组的阶段报告，请各位专家领导审阅。”
宽阔的多功能会议厅气氛凝重，已经报告完的两个组反响都不太好，来考察的专家团面上客气，该挑刺找问题的时候一点儿不含糊。
搞得整个团队紧张兮兮。
最后上台的是孙中校，他本来想让江涛主讲，被江涛推脱了。
说实话，江涛并不想在军方的研究项目里深入参与。
这次应邀而来，是因为有秦教授的人情在。
江涛巴不得深藏功与名，左右他也不需要军功升衔。相反，在军事领域深入太多，对他将来出国深造交流有许多不便。
孙中校平日讲话一板一眼，做演讲也不来虚的。
尽管他的报告里，实验的进程尚且停留在书面阶段，但大方向确实可行。
专家团问了许多问题，显然对他们的方案兴趣浓厚。有些问题孙中校答得上，有些问题他没有明确的答案。
对此其他小组成员暗自焦心，江涛却觉得不管答不答得上，有兴趣就代表有机会。
是件好事。
江涛很少出错，这次同样不例外。
评估的结果不好不坏，暂时维持现状。
过了一关，组员们热血上头，加班加点想要做出切切实实的成绩出来。
不过江涛暂时奉陪不了。
他要回京参加颁奖典礼，国家自然科学奖。
回到久违的都市中，江涛深吸一口富含汽车尾气和雾霾的空气，然后轻轻吐出，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走时尚是春天，回来已经是夏季。
江涛身上的丝质衬衣汗湿了小半边，贴在肌肤上，露出少年纤细的腰身。
“不要我帮忙背吗？”
“我又不是女孩子，不用你献殷勤。”
江涛拒绝周君诚帮忙背包的提议，别扭地决定自己的事情自己干，不要麻烦别人。
“所以，你很闲？”
江涛这次回来，一路的车和直升机都是周君诚开，他想不明白，好歹也是堂堂中校，给他当司机吗？
“是很闲，刚刚出完任务，全队都有调整期。我正好请假出来，顺便送你一程。”
周君诚长腿一迈跨出驾驶座，‘啪——’甩上车门，戴着墨镜像个车模似得靠在车前盖。
一天时间不见，周君诚已经整理好自己，状态恢复如初。
不得不说，周君诚的强大不仅在他的作战实力，更在于他强大的内心。
江涛细看周君诚凌厉的眉眼，深邃的五官，干净简单的军装常服，一点儿破绽都看不出。
真没意思，江涛撇嘴。
“去看女朋友？”状似玩笑般问。
“是啊”，周君诚对江涛意外地有问必答，“许久没见，她状态也不好，我时间有限，能多陪一点是一点。”
江涛煞有介事地点头。
弄得周君诚好笑道，“你点什么头，你个小屁孩，又没交过女朋友。”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会类比啊。”
不赞同地翻个白眼，江涛想，谈恋爱还不就那么回事儿。
“就你聪明”，周君诚拍他，“进去吧，有时间我去看你领奖。”
江涛心花怒放，忽然觉得参加颁奖礼也不是浪费时间。
只是嘴上习惯性反驳，“爱来不来，我不稀罕。”
国家自然科学奖是国内三个国家科学技术奖之一，含金量最高。尤其是一等奖，宁缺毋滥，在每年举行的颁奖礼中，29次有12次一等奖空缺。
这颗皇冠上的明珠的颁奖地点自然就在最庄重严肃的大会堂里。
大会堂里各界专家教授济济一堂，更有许多往日深居简出的学界大拿出席。江涛在牛教授的引荐下，和他们一一握手拜会，虽然只混了个脸熟，也算不虚此行。
会前的交际活动结束，正式的仪式开始。
身为获奖者，江涛有幸坐在第二排，虽然场中的摄像机不少，但他还是混在人群里摸鱼。
没办法，这次典礼一次性颁发不少奖项，加上各个领导讲话，仪式又长又无聊。
江涛手托腮帮子，听得头直点地，双眼越睁越小，眼看就要彻底合上。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把他吵醒。
江涛瞪大眼睛看去，竟然是徒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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