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衣而终

　　虽诧异燕南熙为何走了一天又折了回来，柳和昶识趣地没有问出来，而是体贴地给她找了台阶。

　　燕南熙有一些尴尬，但还好。

　　眸光流转间，不着痕迹瞪了一眼谢晀。

　　谢晀依旧戴着面具，瞧不见面上表情，她却知他是在偷笑。

　　自小燕南熙便被教导，不可轻易下决定，既决定了就不要后悔。

　　说来在谢晀这里破了两次戒。

　　但又如何？

　　都是她的决定。

　　她想要怎样，为何要顾忌旁人想法？又何须旁人置喙？

　　话虽是这样说的，但是有些时候，还是需要在意一下下的。

　　譬如该怎样打消身边人奇奇怪怪的想法。

　　自从谢晀与她坦白之后，在她面前便无甚顾忌了。

　　一次次小心试探着她的底线，愈来愈放肆。

　　旁人还暂未发觉什么，但是月艾与秋艾是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总归是发现了些异常。

　　比如她前半晌和秦王世子饮茶对弈，后半晌又跑去和银甲将军跑马狩猎。

　　两人没有逾越之举，但是行为举止间更亲密了些，这是掩盖不住的。

　　燕南熙原本没想到这些，直至她撞见月秋二人旁敲侧击地询问南洛，以至于南洛也加入了她们，最后还吵了起来。

　　秋艾：“秦王世子贴心，初雪时还为女郎寻雪饮茶！银甲将军十天半月见不到人影，半点不在意女郎，怎比得上世子，天天陪着女郎！”

　　月艾不服气，辩道：“那又如何？秦王世子据闻是个花心的，后院里的美人数不胜数，这种人最不靠谱，还是银甲将军和女郎最相配！”

　　她们争执了一番，一人一边扯住了和两个预备人选都相熟的南洛。

　　“啊？”南洛听她们吵得怪有意思的，也没想到矛头会转向她。

　　“你们二人说的都有理，但是只要阿姐喜欢，都是阿姐的呗。”

　　月艾与秋艾对视一眼，同时被这个答案震惊了。

　　“似乎...有些道理？”

　　秋艾愣了愣，赞叹：“怪不得女郎最喜欢阿洛...”

　　两人恍然，随后三人凑在一起开始讨论日后的事情。

　　月艾先表示出担忧：“日后女郎......可是与雍州千里之隔呢。”

　　“银甲将军还是将军呢，战场上刀剑无眼。”

　　两人好似还没被对方说服，暗戳戳影射着对方支持的人的缺处。

　　南洛又来了一句：“又不是只有这两个，不是还有吗？”

　　月秋二人恍然大悟。

　　燕南熙听不下去了，正准备将盖在脸上的书取下来，打断她们这个话题。

　　幽幽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还有谁呀？”

　　燕南熙手一抖，刚刚举起没多高的书卷险些又砸到脸上。

　　谢晀眼疾手快接住了那本书，随手放到了小案上，幽怨地盯着她。

　　燕南熙坐起来，正色道：“你听错了，哪有什么别人？”

　　“哦，”谢晀敷衍地应了一声：“那我去问她们。”

　　“可别。”燕南熙连忙扯住他。

　　为了避免三人说出更让人震惊的话，燕南熙清了清嗓子。

　　讨论声霎时间消失。

　　谢晀却是凑近了她，语气笃定：“你心虚了。”

　　“哪有？”

　　燕南熙摆正表情，倒打一耙：“还不是怪你。”

　　谢晀沉默了下，似乎是与他有些干系。

　　“是你一会儿世子一会儿将军的，此事牵扯甚大，我怎会随意将你身份透露给其他人？”

　　谢晀面上露出了些笑模样。

　　“其实也没甚，我信你。”

　　他眸光温柔，定定对上她的，仿佛含了无限缱绻。

　　燕南熙心上微软，却是下意识地要避开他的眼。

　　正好门口传来轻轻地响声，她顺着望去。

　　秋艾与南洛一并进来，秋艾手上还端着热的茶。

　　南洛还好，秋艾性子内向些，瞧见谢晀在此便有点儿慌，垂着头不敢对上两人的眸子。

　　燕南熙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念头，状似无意地问着两人：“方才聊甚呢，这般开心？”

　　秋艾手一抖，险些将热茶洒出来。

　　南洛笑容一僵，偷瞄了一眼一旁似笑非笑地谢晀，决定装傻到底：“开心了吗？”

　　“阿姐，是月艾和秋艾拌了两句嘴来着，我劝她们呢。”

　　南洛眼睛一转，随口道。

　　她才不愧疚，谁让月艾不敢进来的，让她与秋艾独自面对阿姐？

　　“是吗？”

　　燕南熙似乎是信了。

　　南洛仿佛才看到谢晀，悄悄将秋艾推到身后，将小托盘上的另一杯茶水亲自送到谢晀面前：“世子也在呢？我去吩咐一声，送些糕点来。”

　　也不等两人说甚，扯了秋艾一下，端着小托盘跑了。

　　又剩下两人。

　　燕南熙张了张嘴，只好一个人应付谢晀。

　　谢晀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也不勉强，随口转移了话题。

　　两人闲聊了几句，燕南熙兴致却不高。

　　她突然说道：“我信你的，只是......”

　　她欲言又止，神色挣扎，瞧着十分为难。

　　谢晀却是懂了她的意思，帮她拢了拢耳边发丝，“不必说了，我会一直等着的，等着我的阿熙，好不好？”

　　也不知是方才太着急，还是谢晀的语气太温柔，红晕悄悄爬上她的面颊。

　　燕南熙微微咬唇，点了点头。

　　她确实是有顾忌。

　　近些日子来也在纠结。

　　谢晀掩盖身份，化名齐平，小小年纪入了军营，闯下了如今的成就。无论是哪一步，都是冒着极大的危险一步一步走下来的，他却肯在不知她身份的情况下将所有的一切袒露在她面前。

　　这份信任，她为之感动，却又承受不起。

　　因为她没办法回以相同的信任。

　　她不敢。

　　她喜欢谢晀，却又没那么喜欢。

　　不然她会在谢晀气急而走的时候带着侍卫，绑也将人绑到兖州去。

　　或者也不会不断犹豫，直到收到姑姑的信时才下了决心。

　　她也想像他一样勇敢，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干脆利落地坦白。

　　说起来，她愿意改变主意，也许是被那一片赤诚感染。

　　她会永远记得雪上追逐而来的少年，也永远会记得那被汗水和雪水打湿的夹袄。

　　但是她做不到，做不到像谢晀一样，不管不顾地捧出真挚的心。

　　燕南熙第一次握住他的手，对上他略显诧异的眼神，“我还没准备好告诉你，但我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不将刀刃对向兖州。

　　谢晀动作轻柔地回握：“好。”

　　暖意自心中滋生，萦绕周身，哪怕是沉默，氛围也格外美好。

　　谢晀忽然问道：“那你要告诉你的丫鬟们，哪个才是你的心上人？”

　　他语带促狭，分明是想看笑话。

　　燕南熙认真思索，半晌回了一句：“我去问问她们另外的是谁，心上人便是那人，如何？”

　　谢晀一噎，亲昵地点了点她鼻尖：“调皮！”

　　燕南熙笑着推开他的手，边躲边说：“是你先笑我的。我才没有...才没有心上人呢。”

　　“你说甚？”

　　她虽然声音放得很低，但谢晀还是听到了。

　　谢晀作势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真的没有吗？”

　　“没有！”

　　他忽然沉默了，放开手，还侧过了身子。

　　燕南熙坐直了身子，朝他的方向瞥了好几眼。

　　谢晀那副样子，还让燕南熙反思了一会，她方才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于是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衣袖，试探地喊：“阿晀？”

　　谢晀不理她。

　　“阿平？”

　　还是没应声。

　　燕南熙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侧着身子想要看清他的神色，却一直看不见。

　　正当她专心致志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扯了她的胳膊，身体失衡，她下意识地轻呼了一声。

　　直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小没良心的。”

　　燕南熙瞪大了眼睛，他竟然倒打一耙？

　　燕南熙锤了他一下，气鼓鼓的，“阿晀才没良心！”

　　谢晀扬了眉：“谁说的？阿晀的良心在这呢。”

　　他捉住她的手探上心口，悄声问她：“阿熙听到了吗？”

　　燕南熙闹了个大红脸，忍着羞赧点头，期望他早些放开她的手。

　　他确实很快松手了，但是他又低头凑在她通红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喷洒，呢喃道：“我也听到了阿熙的呢。”

　　燕南熙连连朝一旁挪了好远，急促的心跳依然在胸腔里鼓噪。

　　她将放在一侧的软枕取来抱在怀里，想要借此阻隔声音传到谢晀耳朵里，但似乎收效甚微。

　　因为她自己也能明显感觉到，心跳声越来越重。

　　谢晀先是一愣，随后笑开了，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空间里，在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上荡起阵阵涟漪。

　　他瞧着整个人都快埋进软枕里的燕南熙，伸出手想要将软枕拿开，却拽不动。

　　谢晀无奈，只好温声安抚着：“阿熙，松开一点儿，把脸露出来。”

　　“不要。”隔着软枕，她声音闷闷的。

　　“我不笑你了。”

　　“真的？”

　　她眉尾眼角带着压红的浅浅的褶，似乎是不大相信，只露出了半张脸。

　　谢晀顺势托住她的下巴，半强势地将软枕抽了出来。

　　燕南熙没了遮挡，想扭开脸下巴又在人家手上，只能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睛。

　　谢晀好笑，轻轻将她在软枕里蹭得凌乱的头发拨开理顺。

　　她等了一会儿，一睁眼便沉溺进暖暖的星河里，久久不能回神。

　　星河中，满满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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