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衣而终

　　燕南熙是第二日清晨的时候醒来的。

　　昨日精神紧绷了一天，再睁眼时天已经亮起，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只是说好的她守下半夜，她却一觉睡到了天亮，实在是不太好。

　　回过神，她起身想要搜寻谢晀的身影。

　　却见他也靠在边上的石壁上，应当是睡着了。

　　一时间不免有些自责。

　　只是她又隐约记得，半夜的时候她仿佛醒过一次，当时脑子还迷糊着，被谢晀三言两语劝着又睡了过去。

　　但既然睡就睡过去了，只能怪她意识不够清醒。

　　轻手轻脚起身，想让谢晀再睡一会儿，她去林中寻些野果回来，垫垫肚子。

　　不过她刚一动作，却发觉手上腿上又酸又沉，想必是昨日里留下来的。

　　咬牙扶着石壁站起来，但是手上一时失力，险些摔倒。

　　她被人稳稳扶住。

　　燕南熙顺着看去，谢晀已经醒了。

　　“小心。”

　　“多谢将军了。”

　　昨日之事，她有心想问，却又觉得没必要。

　　谢晀先开了口：“昨日是我不对，本想将你叫起，但是太过劳累，一时间竟也睡了过去，还望女郎勿怪。”

　　燕南熙能怎么办？

　　只能将此事轻轻揭过。

　　若是他当真这么放松警惕，战场都下不来，怎么有命受封定远将军？

　　这所谓的睡了过去，只不过是给她一个台阶下而已。

　　原本就是为了她着想，她再揪住此事不放，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燕南熙多瞧了他几眼，见他眼底并无青黑之色，且精神头很好，心底的歉疚才消了几分。

　　殊不知谢晀这么精神的缘由大半都是因为她。

　　他昨日所想，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过后的。

　　这个念头也不是一时起来的。

　　或许是初见夜晚，或许是画舫上，或许是凤翔城外的重聚，亦或许是后来相处的点点滴滴。

　　十月朝的信是随便一送的吗？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随便。

　　是燕南熙的选择让谢晀选择了她。

　　事事有因果，有因才有果。

　　十月朝时，他没有刻意引导文姬做什么，但是多少能猜出来。

　　文姬心里的那些小伎俩，他小时候可是见得多了。

　　他是知道那杯酒有问题还喝了下去的。

　　也是身边有药却没有立即吃了解药，而是到燕南熙面前转一圈的。

　　像是一只自作聪明的狐狸，设了一堆圈套想要看清另一只狐狸是敌是友，绕了一圈却发现把自己赔了进去。

　　关键还不知道对方对他是个什么态度。

　　颇有些抓心挠肺。

　　难受。

　　又兴奋。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着，谢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早知道刺客会在昨日出手，他就是死乞白赖也会过来，而不是顶着一个燕南熙不熟的身份出来。

　　这下好了吧。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客客气气的。

　　燕南熙觉得今天的银甲将军更奇怪了。

　　但是又说不上来。

　　好在谢晀硬生生忍着，没有将立刻将话说出来。

　　还不是时机。

　　两人沿着山走，渐渐远离汉中。

　　路上不是一帆风顺的，毕竟刚刚开始时，刺客太密集了。

　　对方人数众多，哪怕他们将踪迹掩盖的多好，总有不留神碰上的。

　　起初还好，是几人几人一起的，最后他们遇上的一波刚刚聚在一起。

　　足有十余人。

　　两方是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的。

　　谢晀反手一剑将一人刺了个对穿，从马上扯下来，翻身上马带着燕南熙。

　　刺客穷追不舍。

　　这次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刺客们一直追得很紧。

　　他们已经走了几天了，原在汉中西，现在汉中南，留下最后一个印记，两人开始朝汉中赶去。

　　位置是他们两个提前商量好的。

　　朝这个方向走，一则可以避开对方原本的谋划，二来可以让对方误以为两人是想打道回雍州。

　　不能离汉中太远，也不能太近，这个方向和距离要把握得刚刚好。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倒霉的和刺客打了个照面，被对方死死盯住，难以脱身。

　　若说第一天晚上还能睡个安稳觉，现在只能闭眼小憩一会儿，刺客追的太紧了，半点不敢放松。

　　饶是如此，两方距离还是越来越近。

　　对方人数众多，他们只有两个人一马，人劳马疲。

　　这样下去早晚会落到对方手中。

　　在山中绕了两天后，谢晀决定兵分两路。

　　让燕南熙先走。

　　“这怎么可以？”

　　谢晀轻松一笑，“区区十余人，我还不放在眼里。”

　　燕南熙不愿。

　　“快走，他们抓到你了是要命，抓到我了却不一定，好歹我身上还背着定远将军的官职呢。”

　　谢晀语速急促：“你早日到汉中，和世子他们汇合，早日来寻我。”

　　几乎是强硬的将人送上马背，反手用剑柄狠狠敲在了马屁股上。

　　燕南熙握住缰绳，不敢回头。

　　岂止是十来个人？

　　雍州援兵未至，对方的却先赶到了。

　　谢晀远远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直至她的身影化成一道黑点，才转身，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需要拖住这些人，直至燕南熙到了平安的地方。

　　燕南熙不断地在心底计算着距离，只希望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

　　“先生！这里！”

　　有人指着树根处不起眼的印记喊道。

　　柳和昶快步走上前。

　　他半蹲着身子，伸手抚上这道匕首新刻出来的印记，心底愈发急切。

　　半月前，他收到雍州来信，道公主同秦王世子一道前往扬州，先到汉中，众人马不停蹄地改道汉中。

　　却在将近汉中时，发现了一道兖州急救用的印记。

　　痕迹很新。

　　他立时派人循迹探查。

　　却发现印记是从另一边而来，着人探查，又碰到了从凤翔追去的赵渠，两厢一对，竟是燕南熙再次遇袭，不知所踪。

　　好在路上印记没断，否则连找人都无从找起。

　　“先生，后头有人打斗，一方路数极像中州，可要...？”

　　柳和昶本想摇头，后来一想，改了口：“派人过去助一臂之力，其余的就不用管了。”

　　他此次出行隐蔽，万事皆应小心为上，但是中州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如鲠在喉。

　　暮霭昏沉，燕南熙坐在树边，面无表情地啃着随手从林间摘来的野果，又掬了一捧清澈的溪水，闭着眼睛小憩。

　　马儿拴在一旁的树上，转着圈吃周围地上的草。

　　它也是饿了，毕竟燕南熙连自己吃的都顾不上，更别提它的了。

　　从这里到汉中，还有一天半的路程，加紧赶路的话，还有一天应当能到。

　　燕南熙闭着眼掂量着路程，耳尖微动，听见周围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霎时睁开眼，握紧了手中匕首。

　　她临走时，两人刚杀了一个落单的刺客，夺了他的剑，这时正挂在马侧边。

　　她小心挪过去，刚刚抚上剑柄，警惕地望着四周。

　　林中忽然出来两人，瞧见燕南熙的模样，跪地请罪：“救驾来迟，公主勿怪。”

　　燕南熙没见过这两个人，但是她认识他们手中的令牌。

　　是兖州的人。

　　她离近了，确认牌子是真的，心中大石忽地一松。

　　“长官何人？”

　　“柳和昶柳先生。”

　　燕南熙又问：“先生何在？”

　　“后方五十公里。”

　　“上马，带路！”

　　她没想到兖州的人竟是这番境况下来的，属实是救急。

　　急行了一个时辰，方才和柳先生会合。

　　柳和昶一见到她，亦是请罪痛哭。

　　若是燕南熙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有负燕王嘱托，当真没脸去见燕王。

　　燕南熙顾不上其他，山中还有一个和刺客周旋的人呢。

　　听她说了，柳和昶喊来不久之前报信援助之人，仔细询问情况。

　　“属下等去时，那人面具遮面，身上受了不少伤，中州来人共有二十余众。”

　　“二十余？！”

　　燕南熙厉声问道。

　　她此时顾不上梳洗，模样有些狼狈，但是无人敢轻视。

　　那人道：“回公主，死伤更多。”

　　也就是说，不仅仅是这么多。

　　“情况如何？”

　　“算不上好，那人极勇猛，哪怕受了伤，也依旧撑着。若不是我等赶去，单单是他一人，想必亦能逃出去。”

　　燕南熙豁然起身：“带路！”

　　柳和昶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拦，亲自跟了上去。

　　兖州的人方才收拾了残局，但还是能够看出来战况惨烈。

　　他们并没有留意谢晀的去向，但是燕南熙二人逃亡多日，早熟悉了对方留记号的方式，很块寻到踪迹找了过去。

　　她担心身后跟着的人数过多，惊到了人，便让人停到了不远处，一人进了他藏身的隐蔽山洞。

　　天色早已黑透，山洞里也黑漆漆的。

　　唯有燕南熙手上持着的火把照明。

　　她放轻了脚步，拐进去赫然看到他一身血迹，躺在里边，连她进去都没有发现。

　　不过走近了几步，再抬头他却已持剑靠墙，警惕地望着这边。

　　两人相对，他手中不稳，剑落到了地上。

　　“你怎么...怎么回来了？”他急声问。

　　“遇到了善心人，已经安全了。”

　　她快走两步扶住他。

　　走进了才发现他身上的累累伤痕。

　　“怎么伤得如此之重？”她有些急，但是还算平静，扬声喊了人进来，想让人将他扶出去。

　　无奈他不肯放手，只好让人在另一边搀着。

　　出去后，她给柳和昶使了个眼色。

　　柳和昶点点头。

　　谢晀已经昏了过去，手仍旧不放。

　　将人放到马车上，燕南熙也在上边，等着人端来热水给他清理伤口换药。

　　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燕南熙无意看到他面具有些松落。

　　又想到他不愿让人看到样貌，便想伸手给他系好。

　　然而马车颠簸了下，她伸出的手正好打在面具边上。

　　面具掉了下来。

　　银甲将军的容貌彻底展露在她眼前。

　　她死死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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