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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疑
“是你！”梦里的夏夜惊呼。
身旁的少年依旧笑得温暖，面貌却分明是十四岁的不二周助：“一直是我。”
一直……都是他么？
夏夜忽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梦里的她分明是在札幌，分明只有九岁而已——可是为什么却有着十三岁夏夜的记忆？
她如同最神奇的观众，不能控制故事的发展，却能够掌握主角的思维。
蓦然间镜头忽转，竟是几个月前放学归家的公交车上。
她低着头愣愣盯着月票夹里的十字架，任泪水一滴一滴滑落。
轻轻触碰她胳膊的少年。咖啡色和白色格子相间的手帕。
这一次夏夜并没有接过手帕，而是急急抬头去看少年的面庞——她忽然发现，有些人有些事，虽然随着时光流转早已渐渐变得模糊，可是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记忆里总会有一个永恒的画面定格在最初相遇的那个瞬间。
四年之前，她不知道他的年纪，她不知道他的家庭，她不知道他的爱好，她不知道他生活在哪一座城市。甚至，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曾知晓。
而四年以后，她竟然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可是如今，当记忆的闸门终于开启，那些藏在角落藏在心底的回忆便汹涌而至，经过时光的磨砺愈发清晰。
如同四年前他在札幌陪她一起走过的那个夏天。
她永远不会忘记，最孤单无助的时候，被所有人厌弃的时候，他温柔地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笑着对她说，你的眼睛就像夏夜的星星一样亮呢。
她永远不会忘记，九岁生日的那一天，上帝派来了天使。
所以即使后来经历了那么多失去那么多离别那么多悲伤，她却从未放弃希望。
她记得他说过，他会和她仰望同一片星空。
她记得他说过，离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地相见。
因为生命中曾有天使出现，所以她愿意相信，上帝爱人，上帝爱她。
四年里夏夜想过无数次同他重逢的情景。
只是……她从未想过再见面的时候，自己会认不出他。
怪不得他会说，不是认识，是认识很久了。
怪不得他会说，我一直在你身边。
怪不得他会知道论坛上的Cross是她。
怪不得他一直都叫她夏夜。
原来……他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那么多那么多似曾相识的痕迹，她怎么会全都忽略了呢？
明明，他也有那条咖啡色和白色格子相间的手帕。
明明，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么温柔那么好看。
明明，他有一双如同札幌星空一般澄澈的眼睛。
却原来……S，不是Seiichi，而是Syusuke。
札幌。夏夜。星空。
银色的十字架，握在他的掌心她的掌心。
她将那些记忆小心封存妥帖安放，在四年的时光里一次次回想，却永远保留着最初相遇的模样。如同那双澄澈的眸子，倒映着札幌满天的星光，始终不曾黯淡不染纤尘。
她一直以为再次相遇的时候即使他早已不记得她，她也一定会在千万人中只看到他，带着那些隐秘的喜悦和期盼微笑，就这样，重逢。
可是当他的模样再一次浮现，她却分不清是与怎样的回忆重叠。
如同她忽然分不清，那到底是喜欢，还是执念。
四年的时光究竟改变了多少？她还是她，却又已经不是她了。
夏夜沉溺在梦境中不愿意醒来。
难道要她承认，从一开始便认错了人，从一开始便……喜欢错了人？
那么如今，难道她应当告诉幸村，其实我喜欢的并不是你，只是心里那个完美的影子？
难道她应当告诉不二，我喜欢你喜欢了整整四年，只是并不知晓是你而已？
夏夜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把幸村当成了四年前的那个少年来喜欢，还是……因为喜欢他，便把四年前的少年当成了他？
她没有答案。
夏夜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柔和了许多，透过水绿色的窗帘洒落一地碎金。点滴已经不知在何时打完，右手手背上的棉絮也被胶布妥贴地固定好。她试着转了转手腕，竟然没有一点不适。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医院里容易变得脆弱，夏夜忽然间觉得感动。她的体质颇为敏感，每次挂完点滴手背上都会是淤青一片，轻轻一动便生疼生疼。再加上血液循环不畅，那种冰凉刺痛的感觉会一点点蔓延到整条胳膊。而这一次她却分明察觉得出，右手的温度竟比左手还要高上一点，连一贯冰凉的指尖都带着并不熟悉的暖意。
夏夜的那些不安那些孤寂，连同从未说出口的害怕和失落，就这样奇异地被那些自指尖传来的温暖一点点抚平。她忽然觉得，医院也不是令人窒息得连一分钟都呆不下去。
夏夜偏过头，却见不二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低头看书，不时在手边的本子上记着什么。白衬衫的袖口略略向上挽起，折痕平整干净。
谁都没有开口打破沉默，空气中却仿佛有什么在缓缓流淌，一直一直流淌到夏夜心底，将那些看不见的缺口一一填满。
没来由地，她忽然想到了莫奈那幅《撑阳伞的女人》。就是那样明亮温暖的阳光，那样带着草地清甜味道的空气。
满屋子的静谧安然。
仿佛是察觉到夏夜的注视，不二抬起头正正对上她的眼睛，带着一如既往的清浅笑意。
夏夜一怔，匆忙扯扯唇角便转开了视线。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不敢去看他眼底隐藏的内容。
“夏夜你醒了？”
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七分惊喜三分担心。
“舅妈。”夏夜答应着。此时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没有了平日里的清润，反而透着几丝沙哑干涩。
真田优子转身关好门，将手中的袋子放到桌上：“我刚刚在想还是在医院里住一晚上比较放心，看，晚饭都给你带过来了。”
“……麻烦舅妈了。”夏夜垂下眼帘。
“一家人怎么会觉得麻烦？不过这一次真是把我们大家都吓坏了。”真田优子在夏夜床边坐下：“这样满身是伤，真是叫人心疼。”
夏夜只是淡淡地笑，并不说话。撒娇诉苦都是对最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而眼前这样的状况，她也不会装着若无其事地说自己一切都好。
看着天色已经渐渐开始发暗，真田优子转向不二：“这一次真的太谢谢不二君了，我开车送你回东京可好？”
“谢谢，不麻烦您了。”不二笑着站起：“我自己坐新干线回去就好。”
“这怎么好意思……”真田优子坚持。
“真的没关系，您留下来照顾夏夜就好。”利落地收拾好东西，不二出门之前又转向夏夜：“好好休息。无论有什么事，我都一直会在。”
按照夏夜的性格是绝不愿意在医院里呆下去的，可无奈真田优子坚持，夏夜也只好住了下来。受伤的过程她只用了“迷路之后摔到”便一语带过，真田优子原本打算追问，可看着夏夜明显不愿意再提的样子，也只好暂时按下。
或许是因为太过强烈的消毒水味道，或许是因为冷硬的病床，再或许是因为那些与医院相关却并不愉快的回忆，夏夜这个晚上睡得并不安稳。而每次醒来都能看到真田优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第一时间问她哪里不舒服。她在病床上躺了一夜，真田优子就坐在椅子上看了她一夜。
夏夜无数次想说自己不要紧让她去休息，对上那双关切担忧的眸子却忽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那是属于母亲的温暖，她从未得到过，却无比贪恋。
转眼已是周一，夏夜出了院回到家，一进门便看到在厅里端坐的外公。
“你们这些孩子，出了事一个个都只会瞒着！”夏夜看着发脾气的外公，有些摸不到头脑。
“父亲，是我的错。”真田优子赶忙答道。
端坐的老人依旧不解气：“夏夜你这次幸好被人发现，下次如果真的有事怎么办！以后不准一个人单独外出！”
一旁的夏夜终于听明白了，外公这是……担心她？
不自觉地，她低着头默默笑起来。
虽然外公表面上威严得很，但终究不过是个心疼孩子的老人，看到夏夜的伤总也不放心，当下便做了决定让她在家里休息，今天一整天都不必去学校。
怕夏夜一个人在屋子里无聊，真田优子便在一旁陪她，夏夜也一点点知道了自己受伤之后的事情。
周六晚上她没有回来大家都急疯了，却又担心一向高血压的外公知道了会有危险，便说她去朋友家里过夜。当周日接到不二的电话，一家人才终于放下心来。
“说起来这次真是多亏了不二君。”真田优子还在后怕：“我一直不敢想，如果……”
“都没事了，我好好的在这里啊。”夏夜打断优子的话。
“这样还叫好好的！”优子止不住心疼。
夏夜不再答话，只是笑。
“对了，夏夜你跟不二君很熟？”真田优子转了话题。
“还好吧。”
“男朋友？”
“只是朋友。”看到优子带着几分促狭的笑容，夏夜直觉地否认。
“呐，他喜欢你吧。”优子显然并不相信：“昨天我到的时候你刚刚睡着，我说有我在就好，他却坚持不肯离开。”
“他说他答应了你，会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她身边么？
夏夜忽然失去了言语。
虽然身上的伤还远远没有好透，周二的时候夏夜依然来到了学校。其实上学对她来说，远比在家里躺着要有意思多了。
“出云你来啦！”
一大早看到夏夜，同桌的切原很是兴奋。她默了两秒，难道是因为又有英语作业可以抄了？
“你没事吧？”切原显然要比夏夜想象中善良许多，开口第一句便是关心。
“唔，没什么事。”
“昨天副部长过来给你请假，是生病了吗？有气无力的。”
原来是真田给她请的假。
昨天晚上真田回家碰到她依旧是一副紧锁眉头的严肃模样，一言不发地看了她许久。既没有问她受伤的经过，也没有问她觉得怎样，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你好好照顾自己”这句话重复了三遍。
舅妈曾经跟她解释，真田其实是极担心她的，只是网球部忽然出了事……
又是网球部。夏夜用力抿了抿嘴唇。
早就知道在真田心里她的位置远远及不上立海大附属的网球部，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只是想不到连幸村心里都只有网球部，自她出事开始到现在，莫说探望，连一个问候都没有。
究竟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忙得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那一刻，夏夜忽然开始讨厌他们视作一切的网球部。
“喂，出云？出云？”
“啊？”看到切原在眼前不住晃动的手，夏夜才回过神来，给出他刚刚问题的答案：“没生病，只是周六去拍照的时候摔了一下。”
“摔了一下？”切原打量一番夏夜，并不相信：“我训练的时候整天摔都不会摔成这个样子。”
“……是从悬崖上摔下去的。”
切原无语。早就知道不能信任夏夜的表达能力，怪不得她总是搞不定国文作业……
“周日在医院躺了一天，昨天在家里躺了一天。”夏夜继续解释。
“怎么一个两个都住院？”
“都？”夏夜敏感地抓住了切原话中的关键词：“还有谁住院了？”
“部长啊。你不知道？”
“……幸村君？！”
那一刻，夏夜的震惊无与伦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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