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掩春秋之天狼

作者:l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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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第八章

      恰是四月初五,寒食之日。

      曾有大臣介子推在晋文公重耳流亡时割股啖之,文公登君位後,欲封其官爵,然子推拒而入山林,文公为逼子推出山竟火焚草木,却未知介子推甘焚死不公侯。文公虽悔而无用,为念子推,令晋国上下於四月初五之期,不举烟火,仅以寒食。

      此日既不能动烟火,晋人便借此机出外谋事,或是踏青,或是祭祖,反是另一派热闹。

      周有兵礼,不斩祀。

      便是说国有祭祀,当不可发兵侵扰。虽兵法渐有诡变,但古来守礼却非轻易动摇。

      加上近日晋大胜楚、秦二国,故寒食祭子推之日,晋境无兵祸,一片祥和。

      平原之上,一身蓝色绸缎的少女跪在地上,正将一棵落尽花瓣的野菊重新栽回大地。暖日在天,少女额上染了一层薄薄汗水,她站起身,纤白的手上尽是泥泞,然而嘴角挂著的笑意如沐春风。

      她身後站著的男人已褪去了一身戎装,手里牵著的战马也卸下甲片,只这麽看去,便像一个寻常人,只是若仔细看了,便难忽略衣服下有力的肌体,以及那只握了缰绳却指含劲力的大掌。

      他,不过是一把稍稍入鞘的利剑。

      “好了!”

      少女笑眯眯地走过来,男人转身从马背上取下水囊,倒出清水为她洗手。洗去泥污的手更是白皙,水滴晶莹挂在肌肤上,似青葱过水,雪嫩可人。

      可下一刻,少女的手突然向前一伸,握住男人腰间配剑,“噌!”地抽出来。剑响龙吟,只见少女挥动沈重的铁剑,却是快如闪电,疾似流星。看她剑式翻飞,肢体轻灵犹似穿堂燕子。

      绿茵草,碧穹苍,一剪蓝影如仙幻舞,不禁教人看痴了。

      然而剑势一收一放,寒光闪烁,竟直朝那男人刺去!

      “嗡──”

      长剑平指空中,鸣如龙吟,却见锋利剑尖险险抵在男人喉上,在前半分,便要刺破咽喉。

      然那男人不躲不闪,只垂目看了看那把佩剑,道:“公主的剑法又进步了。”

      少女有些不甘地收了剑,递还与他:“你又怎知?明明一次都不肯出手与我比试。”

      “末将不敢。”

      “隗哥哥!”少女正是邯邱公主,她著恼地瞪著隗天狼,“以前你总是牵著我的手到处游玩,如今却如此生份。”

      看著少女嗔怒的神情,隗天狼却是笑了,眼神深邃也温柔。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你还记得?”

      “怎不记得?”邯邱笑咪咪地看著隗天狼的胸口。北地春寒,晋人大多还是穿著皮衣或是夹了麻布的绸衣,但隗天狼早便不著厚装,贴身里衣,外面一身细麻长袍,贴在魁梧的身躯上更现刚劲。袍襟处有微微突起之处,看似贴身收藏了东西。

      “我还记得,隗哥哥初次出征时,邯邱送了一物与你,如今可还留著?”

      “啊?”隗天狼闻言神色一窘,咳嗽两声,道:“……还留著。”

      “你骗我吧?说不定早便扔了。”

      隗天狼连忙道:“不曾扔。”

      邯邱笑得天真,却又偏偏夹带几分狡猾,便是如此,也仍是可爱得紧。

      “那你给我看看,我才相信!”

      被她缠得不行了,隗天狼无可奈何,只好拉开襟口,从里面掏出一物,邯邱一眼便认出来,笑颜更是灿烂:“是我给隗哥哥刻的木雕!”

      只见那是一截相当破旧的木头,经年之长,又常泡水浸血,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但仍是仔细地以麻绳穿了,挂在了隗天狼颈上。他率领的天狼军屡立战功,晋公封赏之物堆积如山,莫说珍珠犀角,便是云盖山上的碧甸子也有一盒子了。偏他随身之物从来只有这枚经年岁月,已破破烂烂的木雕。

      “这个很久以前便想问你了。这是个……什麽东西?”

      “这是狼啊!我照著你背上的青狼刻的。”

      隗天狼皱著眉头打量那个古怪的,四棱八角的木头块,实在无从辨认哪里是狼头哪里是四肢。

      邯邱道:“有此护符,当可护隗哥哥平安归来!”

      隗天狼忽然眼神一深,定定看著邯邱,缓慢说道:“战场之上,朝不保夕。公主,若有日我战死沙场,公主可凭此物,辨出天狼遗骸,烧成灰烬,散於晋邑城下,教天狼在天之灵亦能护晋城不破……”

      “莫说了!”邯邱用力摇头,她并非无知,焉不懂古来征战几人回之理,只是隗天狼与她从小结伴相识,待她至诚,并未因其公主身份而生半点机心,她早视他如兄长一般,如今听他如此说,不禁泪水盈眶,“隗哥哥,不要丢下邯邱……”

      隗天狼自知失言,连忙劝慰:“是我失言了。楚、秦大败,想必有一年半载不敢来犯,既可有闲,当照旧日所约,带你去太行看滔天林海,刀削峭壁可好?”

      邯邱仍是年轻少女,常年在邑中不得外出,如今一听自然乐了,擦去泪水,应道:“好!那里也是隗哥哥的故乡吧?”

      “嗯。”

      隗天狼略一点头,并不以狄汉混血为耻。是狄是汉又能如何,战场之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活人,另一种,是死人。

      只是他偶尔,随军出征时看到莽莽林海,在那里,有与他流著同宗血液的人,逐水而居,猎兽为食,胡服夷言,独竖一方。

      “隗哥哥,”邯邱忽是皱了柳眉,“你最近要小心,我在宫中听到了些不好的传闻,说是有官员上谏,告你拥兵自重,不纳旁言。”

      隗天狼并未看她,只仍看著前路方向,嘴角撩起一丝嘲弄的嗤笑。

      正是树大招风风撼树,他岂能不知?

      三日之前,回师邑中,殿上众官歌功颂德,均是诵赞天佑晋主,晋主英明而有此胜,後又争功标榜,说来说去,不过欲分军功。便也罢了,他本无意於此,却有大臣提议将楚、秦阵亡士兵立京观以警诸侯。所谓京观,不过是为了炫耀武功,聚集敌人尸体堆砌成丘,上封泥土砌为高冢,在道两旁,京观越伟,则更显国之威武。

      往日里,天狼军所到之处,哪里不是京观列道。然那一刻,隗天狼却忽然想起了那个男子温厚沈重的话,“武乃止戈,非为杀戮。”

      便为此,他当即反对。殿上百官正为争抢功勋而绞尽脑汁,便是负责堆这京官,亦可算是大功一件,然而隗天狼一力相阻,自然立刻被当作想独自揽功。早有人对他此次立下大功极为不满,认为隗天狼之胜,不过在天时地利,若领军者为他人,当亦可平河中,甚至尽灭楚、秦。

      当时殿上纷扰争乱,所幸赵盾及时出言平息,言道既然敌人尸首已妥善埋葬,又再掘出堆砌京观耗时费事,加上春分始暖,尸体容易腐烂,若导致瘟疫反为不妙,这才作罢。

      隗天狼本以为事情就是过去,如今又听邯邱提起,不禁对那些在邑中歌舞作乐,不知军中将士艰苦,偏只懂得胜时争功,败时呵责的士大夫更是厌恶。

      “纳言?听那些家夥多说一句也是浪费耳力。”

      邯邱闻言噗哧笑了:“是啊,我有的时候也觉得他们说的大多是无用之言,不说,反而更有助益!”

      两人相视一眼,随即捧腹大笑起来。

      突然笑声中夹杂了急速的马蹄声,隗天狼敛下笑容,举目看去,见远处卷起沙尘,有急马朝此处奔来,顷刻间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为首一名男子面如冠玉,鬓发潇洒,身著紧身丝绸猎服华贵非常,背有长弓,马上有箭桶,身後一列十骑个个膊阔腰丰,亦是背弓带箭。

      那俊美男子先是不屑地瞪了隗天狼一眼,随即跃身落马,走到邯邱面前,拱手行礼:“范繇见过公主!”

      “原来是范将军。”邯邱并未展颜,反而收了适才从容自在的笑容。

      隗天狼抱臂而立,只是冷眼而观,眼角扫过范繇身後一众武骑。这范繇乃是晋大夫范醒之子,范醒有功於晋,故其子亦受封为将军。然这范繇虽为将军,却因其父溺之,从不曾带兵征战。邑中无事,便自行训练出一队武骑,人数不过一百,以擅射马术著称,又请封於晋公,立名为天虎军。

      范繇平日常率武骑卫队四处游荡,骑马射鹿,追狐逐兔。马队浩浩荡荡,游猎之中常踩踏庄稼,教邑外百姓怨声载道。故这天虎军名号虽显威武,但在晋人心目中,不及天狼军万分一毫。

      范繇眼见隗天狼威名远扬,中原诸侯,谁人不知天狼将军之名,反而是他这个天虎将军,寂寂无名,自然心生不忿。然他生性高傲,从不将这狄人遗腹子放在眼内,看到隗天狼也不见礼,道:“公主春日踏青,天狼将军怎也不带几个卫兵,莫非将军麾下十万兵士都在躲懒不成?”

      隗天狼皱眉,邯邱听他暗讽隗天狼治军不力,忍不住回口反驳:“范将军说错了,隗哥哥武功高强,一人能抵万兵,何须那些只会耀武扬威的护卫?”

      漂亮的杏眼划过范繇身後武骑,鼻头小声轻哼,再蠢的人也能看出她在讽刺范繇那些所谓的天虎军。

      “──”范繇被她几句话噎得气闷当场,又听她亲热地称呼“隗哥哥”,更是怒火中烧,转眼瞪住隗天狼,“我看天狼将军也不外如是。十万大军在手,偏偏让楚军逃去,天狼将军想也不过是个虚名!”他自问熟读兵书,缺的不过是一个机会,河中一役隗天狼大获全胜,范繇只想若非当日他感染风寒抱病家中,这领军出征之选未必落在隗天狼身上。

      隗天狼看著这个张牙舞爪的俊美男子,不怒反笑,抱臂胸前,问道:“未知范将军有何见教?”

      “哼。”范繇手中马鞭“啪!”地响亮甩动,轻蔑道,“若与我十万大军,区区楚军不在话下,我有把握全数尽歼,擒下主帅奚稽,千万京观列道,尚我晋国武威!!岂会似天狼将军这般,放走了楚军,只逐秦国小利?”

      “然则范将军的意思,便是由得秦军渡黄河,直取新田?”

      “自然不是,我可派人快马通报,调军来缓!”

      隗天狼听了不禁仰天长笑,范繇见他如此张狂不禁恼火:“你笑什麽?!”

      笑声一落,隗天狼敛去笑意,神色冷然:“范将军可知调军须何物?”

      “自然知道!调兵需主公手上半块虎符!”

      “河中至晋邑,向主公禀明军情取虎符,再往垣曲调兵,一来一回,费时不少两日,而秦军渡黄河,挥军新田不过半舍。楚国在河中集师十万,战车千乘,若要全歼,长途追击,费时岂止三天。只怕范将军这大军未及荡平楚师,新田便要失守。”

      “你──”范繇登时愣了,他只道行军犹如走棋,兵来将挡,却未知良将非是照搬竹简所载之兵法,尚要通观全局,对战局了如指掌,度势而动,取瞬息之机,致胜千里。单凭这一点,从未上过战场的范繇便要比自步卒做起至今坐在大将军位置的隗天狼逊色百倍。

      范繇理屈词穷,眼角又瞄到邯邱笑眯眯地看著隗天狼,登时更是气恼。

      “隗天狼!你未免太过狂妄!”

      他身後十名武骑平日里骄横跋扈,自负纵横无敌,竟不把边陲将领放在眼中,一听主子发怒,登时提马围上隗天狼。

      隗天狼豹目环顾,仍是不动声色。

      胜负早定,他不屑与此等窝缩邑中的人作口舌之争。

      他冷漠的态度却更教范繇等人恼怒,从来不从有人胆敢轻藐天虎军!

      眼见范繇与那十名武骑压上来,隗天狼仍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远处吹来的微微春风,撩起了他鬓边的碎发,忽是想起那个离世独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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