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

　　周章启一旦和桑柔独处，就会拉长个脸，变得像浑身长满了刺的仙人球。
　　他一手插兜，站得歪歪扭扭，另一只手小指掏了掏耳朵，正在准备接受垃圾讯息。
　　“打人骂人作弊逃学一样不落的桑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周章启显然还记恨那天的事，一上来就给桑柔扣了一大堆帽子。
　　要不是事关重大，桑柔才懒得在这看他脸色，所以直接了当地问道：“叶阿姨有打电话给你吗？”
　　周章启听到叶静的名字，眉目间神情放松下来，但转眼又变得无比警惕：“没有。”
　　“那估计晚点会打来。”桑柔开始分析形势，“今天晚上两家有个饭局，名义上是帮我庆生，但免不了提婚约的事情。我觉得这个时候，我们应该一致对外。”
　　“我妈可没你想得那么龌龊。”周章启故意跟她唱反调，“这些年来，你哪年生日，她没精心挑礼物给你？”
　　“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桑柔急得跺了跺脚。
　　他总是用各种理由曲解她的意思，让她怒火三丈。
　　但眼下不是怄气的时候：“虽然婚约是大人拍板的，但他们肯定也想看我们的态度，你妈妈那么宠你，只要抓住这次机会，就不用遮遮掩掩，不仅你可以给唐英一个交代，我也可以甩掉一个包袱。”
　　周章启听到尾句后，终于不再阴阳怪气，而是认真思考起来。
　　“绝对是我更想甩掉你。”他沉默半晌，终是说了句人话，“该怎么说我心里有数，就不劳你你费心了。”
　　桑柔说得口干舌燥，但总算达到目的，也安下心来。
　　这婚约定得本就草率，倒不如早日说开，还所有人自由。
　　“那到时候你再和唐英解释，别让她多想。”桑柔想不忘提醒这个不称职的家伙，“还有，我们还是别一起去了，省得又要吵架。”
　　事情一说开，她觉得肩膀上卸下一个重担，再不想和他多待一秒，急急忙忙道了声“回见”后，就迅速跑开。
　　虽然事先做了准备，但一种即将迎来山雨欲来的沉闷感，让她在又一次和林思言表示“要取消补习时”时，有了和先前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她像打焉了的花那样无精打采：“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林思言也许不能预知“饭局”究竟会发生什么，但从她低落的情绪中，也能看出事情的严重性。
　　“你担心什么，你可比老虎厉害。”他的话听来像是反讽，却有为她加油鼓劲的意思。
　　已成定局，桑柔也只好坦然面对：“借你吉言。”
　　“晚上我送你。”林思言主动履行司机的职责。
　　为了不碰上晚高峰，一到放学时间，他们就踏上去程。
　　所谓的生日定在异常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里，装潢如欧洲古堡那般的酒店大堂里，吊着水晶吊灯，洒下星星点点的光芒来。
　　和这文艺的灯光格格不入的有两个地方。
　　一是大屏幕的滚动栏里，正用大红色的艺术字，轮播着的一窜字符。
　　“祝桑柔小姐诞生日快乐。”
　　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她的生日。
　　已经过了因为庆生就沾沾自喜的年纪，如此大张旗鼓，反倒让她恨不得扭头就走。
　　第二就是桑柔完全没有变装。
　　若是以前，她面对周家的人，定要盛装打扮一番，恨不得换个头，拥有明星那样精致的五官。
　　今天她穿着朴素的校服，完全没有有钱人家小姐的模样。
　　快走到电梯口时，她被一声温温柔柔的呼唤叫住。
　　叶静不同于那日身着公装时的一身干练，而是换了一袭米白色的长裙。
　　她本就纤细高挑的身形被衣服戳衬托的更为显眼，还多添了几分柔美。
　　她施施然迈过来的步子，犹如一只蝴蝶煽动翅膀般翩跹。
　　见到桑柔，她亲昵地过来挽手：“小柔，你终于来了，就差你了。”
　　她脸上挂着比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当真像看到亲女儿一般：“还以为你会和章启一起来，那孩子真是的，一点都不知道照顾人。”
　　桑柔干巴巴地附和了两声。
　　她并不适应太突然的肢体接触，是以胳膊才和叶静相互挽着，太阳穴就突突的疼，连背脊都变得僵硬起来。
　　但比起太热情的寒暄，更令她难受的场景还在后面。
　　包厢里其他人都已就坐，总共5个人的饭局，一个个好像怕传染疫病似的，隔着一米多的距离，看起来极为疏离
　　桌上已经摆了几十道菜肴，冷菜热菜皆有，让人不自主的联想到形容中华美食丰富的一个成语。
　　“满汉全席。”
　　不知情的人要是进来，恐怕会误以为是走进了某家公司的年终晚会，才弄出这么大的场面。
　　桑柔看到面前满当当的菜，并没有提起胃口，反而想到这些食物被当做剩菜，倒进垃圾桶里的壮观场景。
　　这让她还没开吃，就产生负罪感：“真是浪费。”
　　当然她的胆量只到这个程度，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在要落座前，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冲在座的各位打了招呼。
　　“周伯伯，叶阿姨，章启，还有爸爸，实在抱歉，我来迟了，路上有点堵。”
　　除了叶静微笑着表示正在听她说话外，其他人完全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皮都不翻动一下。
　　她这时才发现，周章启不知怎的，有神速一般，破天荒的换上一套灰色西装，看起来也和个久经商场的生意人那般。
　　但她无暇思考原因，无视他们冷淡的反应，继续说道：“各位都是大忙人，抽出时间为我这个小辈庆生，是我的荣幸。”
　　“既然人都齐了，就开始吃吧，两个孩子学习这么累，肯定饿坏了。”叶静不忍见她苛责自己，体贴地为饭局拉开序幕。
　　但这一顿饭一开吃，就变得极为压抑。
　　除了叶静偶尔转动桌上的圆盘，叮嘱两个小辈，多吃点这个，多夹点那个，偶尔还询问下他们近期的学习情况外，另外两个男人像是被剥夺了语言能力，全程保持沉默。
　　桑柔作为寿星，本该是今天最开心的人，结果却像在经受酷刑。
　　她随便吃了几口，就装作吃饱的样子，揉了揉自己还瘪着的肚子，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吃饱了。”
　　饭桌上的酒席文化，是千年来流传的传统，反正已经不能陷入更尴尬的境地，她捧起杯子，打算敬酒：“我来敬大家一杯。”
　　她绕着圆桌，依次和别人碰杯。
　　玻璃酒杯轻微碰撞，宛如木琴的击打声那么好听，但包厢内的气氛却一如开场时那般死气沉沉。
　　叶静拿着盛着果汁的杯子，和桑柔共饮时，说起正事：“这才几天时间不见，小柔越来越漂亮了，正好，阿姨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她拿出手机，划拉出了几张照片：“女孩子家，这么年轻，就该穿得漂漂亮亮的。”
　　映入桑柔眼帘的，是elie saab的高定礼服，一条仙女裙定制，价值上百万。
　　她没想到会受此大礼，直接就慌了神：“阿姨，我平时过得挺糙的，这么名贵的裙子送我，暴殄天物了。”
　　“哪里的话。”叶静笑着摆了摆手，还冲她暗示道，“你可是我看中的儿媳妇。”
　　桑柔最害怕的瞬间终于还是来了。
　　“阿姨，您对我的照顾，我一直都很感激，我妈妈要是泉下有知，应该也很高兴，但是……”
　　她说了一半，深吸口气，调整一番后才又说道：“我是觉得，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我和章启都还不成熟，你说是吧，周章启？”
　　桑柔按事先说好的那样，拼命冲现在还置身事外的周章启使眼色，希望他能一并站出来，表达决心。
　　可周章启又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他对她的窘境视若无睹，半点回应也无。
　　眼看着大人们探寻的视线，纷纷聚焦在自己身上，桑柔不禁心焦起来。
　　“我最了解章启这了，他啊，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意思了。”叶静忙替儿子打着圆场，脸上挂着对小年轻你来我往的情愫了然于心的笑意。
　　她还当众揭起了周章启的短：“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那孩子高兴极了，说以前对你冷漠，是他不对，正好趁这个机会弥补一下。”
　　“他还说，发生那么多事以后，他才发现自己最在意的是你。”
　　“所以我和老周、你爸爸商量着，等高考一结束，就让你们订婚，你说是吧，老周？”
　　“是有这么回事。”周国南在被妻子点到名字时，才简短的应了句。
　　他语气里难辨喜怒哀乐，仿佛不是在讨论孩子的终身大事，而是在谈判桌上，敲定了一桩数额微小的买卖。
　　桑柔越听越是木讷，最后如遭雷击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很多问题轮流占据她的脑海，让她乱成一团。
　　“那些话是周章启说的？”
　　“他为什么要说谎？”
　　“怎么会这样？”
　　“叶阿姨……”她眼见局面快要不可收拾，顾不上体面礼貌，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被周章启一声叫唤，硬生生打断。
　　“妈，你别说了，看你，都把桑柔弄得不好意思了。”他终于肯站起身来，走到桑柔身边，还瞬间出手，环住了她的脖子。
　　看似亲密无间的举动，其实带着全然相反的威胁。
　　他的手勒得很紧，而西装的衣袖成了他最好的遮盖物，让桑柔一时间被布料堵住了嘴，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你干嘛？”
　　周章启仍是不管不顾，用只有他和桑柔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们出去说。”
　　“桑叔叔，爸，妈，我和小柔有点话要说。”他做戏做足全套，在这种时候刻意停顿，摆出羞涩的模样，改了称谓。
　　这一举措无意间更点燃桑柔的怒火，但理性的思维支撑她思考他会不会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明明是你自己害臊。”叶静又一次捅破儿子的小心思。
　　她满面笑容看着眼前这对年轻人，主动将他们两个往门外推：“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桑柔和周章启一路走到不会被家长们听到动静的楼梯间，她才凛声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周章启却语出惊人：“没怎么，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你脑子进水了？”桑柔暴怒中，恨不得冲上前去，再给他一顿暴揍。
　　“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听你的？”周章启极为冷静的反驳道，“再说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什么，不是吗？”
　　桑柔并未料到，他会在如此大事上出现反转。
　　比起被文字游戏欺骗和愚弄的愤怒，她更多的是不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凭这些年来，是你的存在总是提醒我，那场事故真的发生过。”周章启一谈起那次车祸，表情就变得怪异起来。
　　混合着极致的悲痛和疯狂，他一字一顿地往下说：“我到现在每天都还会做噩梦，你凭什么像个没事人一样，从痛苦中解脱？”
　　“你没搞错吧？”桑柔对他的逻辑感到迷惑，“是你走不出来，为什么要剥夺我正常生活的权利？”
　　“所有人都有快乐的权利，唯独你没有。”周章启表情变得越发狰狞，从苦痛交织变为单纯的报复宣泄。
　　他开始满口歪理。
　　“你当时没有拦下我，没有早点劝我去追，看到我们有矛盾却不调解，这和那些校园暴力的旁观者有什么区别？你是我的共犯，和我一样，背负着人命，我怎么可能让你退出？”
　　他在痛苦的泥潭沾了一身泥后，已然心理扭曲，所以即使放弃正常的思维，即使对她满腔厌恶，也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你这样不累吗？”桑柔带着几分疲态。
　　“我有什么好累的。”周章启摇了摇头，神情一变，从她的痛苦里，享受着折磨他人的快感，“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你痛苦，我就要你更痛苦。你逃不掉的，桑柔。”
　　他像是个恶毒的判官那样，对她判刑，要她一起吞下苦果。
　　而后他勾起嘴角，离桑柔越来越近：“当初是你一直在倒贴我，我现在就大发慈悲，实现你的梦想。”
　　他作势凑了过来，像是影视剧里常常出现的霸道总裁那样，要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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