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寰之外（哈德伏德）

　　24

　　哈利后知后觉地发现，德拉科似乎在躲着他。
　　自从那天夜里，他让德拉科回自己的床上后，德拉科一直在避免与自己单独相处。他总是和罗恩呆在一起，倒一直是高兴的样子，说说笑笑，非常愉快，但只剩下他和哈利在场时，德拉科基本不开口，他装作有事要做，手里一直拿着本小小的书，如果罗恩暂时出去了，他就翻书看，或者至少是在装作看书。
　　“我不是在和你生气，”圣诞节前一天，哈利终于忍不住了，对德拉科说，“你不要总是躲着我，好像是我在欺负你。”
　　“呃……我没有这样想。”德拉科说。
　　这句明显不是实话。但哈利也没有必要戳穿，他又不是来吵架的。
　　“那天的事你不要多心，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哈利说。
　　他们有一会儿没说话。德拉科想了想，终于合上了那本书。
　　“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时候，波特，会有很多，你说是吧？”
　　哈利抬头看他。
　　“我们的相处就是会很奇怪，波特，你和我都早点接受这件事吧。我确实是个罪人，也是罪人的一员，你不能指望我彻底消除罪恶感，你也不可能对我彻底放下成见和厌恶……我们会一直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习惯就好。”
　　他说到了点子上。
　　哈利无法完全抛下对他的成见和憎恨，而德拉科，他的良心还没死干净，所以也仍会保持着那一份罪恶感。
　　哈利说不清自己是否希望德拉科一直保持这种罪恶感——他好像应该这样做，毕竟他是食死徒的一员、和伏地魔关系微妙；但他也有理由完全不这样做，因为他确实没有犯下任何一桩罪行。
　　哈利忽然想起纳威。纳威说恨太累了。他说得对，哈利已经体会到了。
　　但他既不能放下，也不能实施任何行动去消解仇恨。
　　德拉科又打开那本书看了起来。
　　哈利觉得房中的气氛尴尬，干脆出去了。

　　罗恩帮韦斯莱太太跑腿，幻影显形去买了些东西回来。哈利刚推开陋居的门，就见罗恩出现在门口。
　　“你去哪？”
　　“透透气。”哈利说。
　　罗恩抱着大纸袋看他。“什么事让你喘不过气了？”
　　哈利没答话，只是走进院子。
　　罗恩把东西交给韦斯莱夫人后，也到院子里来了。他拉着哈利向远处走。
　　“干什么？”
　　“走远点儿，说话不容易被听见。”罗恩说。
　　“说什么？”哈利问。
　　罗恩没答话，带着他走了好一会儿，确定彻底远离房子后才问道：“你和他怎么了？吵架了？”
　　“我们又不是夫妻，吵什么架？”
　　“一看你们俩就在闹别扭，我难道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罗恩说，“你又怎么了？”
　　哈利忽然有些不痛快。罗恩这样说，好像确认了是他自己的问题似的。
　　罗恩也见到了哈利的脸色，赶快说道：“我不是说这一定是你的错，但问题是……德拉科他不敢，你明白吧，就是……他不敢犯错，不会惹你或者任何人——他觉得自己是个罪犯……”
　　所以只能是哈利惹他。
　　“你好像很同情他。”哈利说，他自己也留意到话语中指责的意味，但罗恩并没介意。
　　“他从来都不是真正的罪犯，”罗恩说，“但我也理解你因为神秘人或者贝拉特里克斯残害的亲人和朋友迁怒于他……这种想法很正常……但这种情况下你们相处起来会很别扭。”
　　“你什么时候想得这么多了？”哈利疑惑地看着罗恩。
　　“我在开餐厅啊，哥们，我每天都要和好多人打交道，这日子我过了好几年了。”罗恩说。
　　他们沿着冬日在雪地上被踩出的小路走了一会儿。
　　“所以你有什么提议？”
　　“在你没原谅他之前最好少和他接触——我不讨厌他，只是……”罗恩说，“不然你和他都难受，简直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哈利没答话。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罗恩忽然在哈利背上来了个手刀，打得哈利缩了下脖子。
　　“你就那么喜欢和他上床啊！”罗恩嚷道，“你就不能换个人？非要让自己这么矛盾！”
　　哈利答不出。

　　德拉科每天都要幻影显形回他自己家里，照看一下那些魔药，有的还要补充一些药材进去。今天他又回家时，哈利也跟来了。
　　德拉科在魔药室里忙了一会儿，确认一切无误，正要离开时，哈利走进来，忽然从后面抱住他。
　　“怎么了？”德拉科问。他的脸更苍白了，语气中也有一分犹豫。
　　“我们到卧室去。”哈利说。他的双臂揽在德拉科过瘦的腰肢上，把他整个人都束缚住了。
　　德拉科似乎想拒绝。
　　如果他们前面有镜子，哈利就会看到他难看的脸色。
　　“好。”他答道。
　　哈利立刻让他转过身来，开始解他的扣子。

　　刚一结束，德拉科就去洗澡了。他们需要很快出发，没时间睡一会儿或继续停留。他们要赶回陋居，否则离开的时间太长，多少会惹人怀疑。
　　哈利去另一个浴室洗澡了。他也察觉到继续和德拉科搅在一起不是个好主意了。德拉科引出了他最坏的一面——好吧，也没特别坏，但终归不大好。
　　待两人都洗过了澡、换好衣服后，他们准备离开了。在走进门厅时，哈利忽然拉住德拉科，然后抱着他吻了上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床榻之外的地方亲吻——看上去有些情侣的意味。
　　“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抱歉了，所以……”哈利解释道。
　　德拉科有些惊讶，但他只是笑了，没说什么。
　　两人幻影显形回陋居了。

　　夜里，他们仍是三个人一起睡。德拉科躺在罗恩怀里，那两人都睡得挺熟，只有哈利一直睁着眼看窗外。
　　他知道德拉科不是有意去接近罗恩、惹自己生气，他们过去就是这样。但哈利还是觉得德拉科这样做有躲开他的成分，尤其在他们今天下午发生关系之后。
　　哈利转头看了一眼，德拉科整个人都钻进罗恩怀里，就好像他们才是情侣。他长长的金发落在罗恩身前，在星辉下仿佛融化的月光。

　　·

　　德拉科已经习惯伏地魔了。
　　因为病得厉害，他愈发不管不顾了。
　　夜里他睡不着，向外侧躺得累了，就翻过身来，面对着那人。
　　他闻到熟悉的味道。
　　黑魔王身上总是有魔药的味道，还有湿冷的雨水和草，像爬行动物。他那些年在湿冷的地面与草丛中生活了太久，仿佛永远沾着雨后冰冷的气味。
　　德拉科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因为过分麻木，甚至有些呆滞。然后呆滞又导致了大胆。
　　他把手放到黑魔王的身体上，摸着他的肋骨。后者平躺着，既不睁眼，也不理会。
　　德拉科发着呆，看着那突出的肋骨看了许久，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他觉得冷，于是拉上了被子，把两人都盖住了。过一会儿他还是觉得冷，就拉开那人的胳膊、钻进他怀里，让他抱着。
　　其实伏地魔的体温并不高，但这总好过一个人睡。

　　德拉科基本住在黑魔王的房间里了，因为没力气来回走。白日如果不必陪伏地魔出门，他就一直呆在这里或者魔药室。
　　因为病得厉害，德拉科没再见爸妈，吃饭也只在自己的餐厅里。父母不知他情况如何，以为他只是不愿见他们。
　　实际上德拉科在写遗书。

　　因为快死了，他反而有种解脱感，心情也好了一点。
　　他坐在桌前，在羊皮纸上一字一句写下给爸妈的话。
　　他写的时候很专心，既不想哭，也不觉得痛苦，只想让字体漂亮些。
　　他对父母道歉，写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遗书不能花大量篇幅道歉，这太悲伤，会让爸妈难过。
　　他撕了重写，又不知道要写什么。
　　他用鹅毛笔的尾端扫着自己的下巴，一面向窗外看。父母真的很幸运，可惜他们没能一直幸福下去……这也不一定，少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们顶多难过几年，未来还是会相互扶持着、彼此相爱着走下去的。
　　伏地魔这时回来了，看见他坐在桌前，拿着鹅毛笔发呆。
　　“你在干什么？”
　　“写遗书，”德拉科仍是出神的样子，仿佛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爸妈真的很幸运，在生下我之前，他们一直很开心。”
　　他夸大了自己给他们带来的痛苦。实际上，在伏地魔回归之前，他们一家人一直很开心。
　　纳吉尼爬了进来。
　　大蛇在地板上幽幽地滑行，爬上椅子，爬上德拉科的膝盖。
　　“我会变成你的食物，纳吉尼，你高兴吗？”德拉科说，“你能听懂吗？”他笑着，觉得一切都很好笑。
　　伏地魔用蛇佬腔对纳吉尼说了什么。德拉科一时兴起，模仿起来，也对纳吉尼说了一遍。纳吉尼望着他，危险地吐着信子。
　　“您刚刚在说什么？”德拉科问。
　　“没什么。”伏地魔说。
　　大蛇爬了出去。
　　“你的遗书写得怎么样了？”
　　“非常好，不知所云。”德拉科说。
　　他其实很少和伏地魔“聊天”，他们的谈话一般来说都是功能性的。
　　“刚刚你说你父母很幸运，”伏地魔说，“这要如何解释？”
　　“他们能遇到彼此、爱着彼此，这不是很幸运吗？”德拉科说。
　　人人都以为马尔福和布莱克家为他们的子女定下了婚约，可实际上，那时卢修斯和纳西莎年纪都还小，长辈还没来得及考虑他们的婚姻。
　　毕竟，纳西莎既没毕业，也没成年。
　　卢修斯比纳西莎大一届，在学校时卢修斯就喜欢她，但那时他并未对她提出过约会，两人也没有任何私下往来。纳西莎多少能察觉到一些他的心意，只是她那时根本没考虑过恋爱的事。
　　卢修斯在毕业后忽然登门拜访，向布莱克夫妇求娶他们的女儿。
　　布莱克夫妇对这潜在的联姻对象很满意，但架子还是要摆一摆的。卢修斯毫不在意，竭力奉承未来的岳父母，把他们哄得飘到天上去。
　　在那之后，只要纳西莎放假，卢修斯就一定会去接她。把她从霍格沃兹接回来，送回布莱克家，然后第二天再来接她出去约会。
　　双方家长都很满意，觉得他们都是纯血统，家世又好，天生一对。甚至，他们连长得都有点像，都是浅淡的金发，肤色苍白，身材修长。
　　在纳西莎毕业后仅仅三个月他们就结了婚，直到八年后才生下第一个孩子。
　　“如果父亲再疼母亲一点儿，我就不存在了——我看他们也不怎么想要我，他们更爱的还是对方，”德拉科说，语气有些愤愤不平，眼中却流露出向往，“他们结婚就是为了爱情，甚至都不是为了家庭和孩子——这可真奢侈。又有爱情，又能不顾一切。”
　　“听上去，你过分夸大了爱情的重要性。”伏地魔说。
　　“我的主人，我的意思是，爱情是奢侈品，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世上有那么多夫妻和情侣，但没有多少人真正拥有爱情。”
　　伏地魔似乎认为这想法很好笑，但他懒得纠正，也懒得和小孩子辩论。
　　德拉科又在琢磨怎么写他的遗书了。为此他特意练了会儿字，决意要把它写好。
　　他写了一会儿，举起来看看，很不满意。他的字很漂亮，但现在他毕竟在写遗书，就应该写得十全十美。
　　想了想，德拉科拿着那张羊皮纸走到伏地魔身旁。后者正在翻着一本古旧的书。
　　“主人，”他把羊皮纸递过去，“您能给点儿意见吗？”
　　伏地魔看了一眼，似乎认为德拉科的字不堪入目。他什么也没说，只挥了下魔杖，羊皮纸上多出了几个写好的字母和单词。
　　德拉科握着羊皮纸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有几个习惯的写字和连笔的方式不大顺眼，他只要照着伏地魔的改就行了。
　　“您的字真漂亮。”德拉科赞叹道，也没去想伏地魔会不会认为他在有意奉承。此刻他最重要的事就是改改他的下笔方式，把遗书写得漂漂亮亮。

　　那天遗书还是没写完。这事也不着急，德拉科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一阵子。
　　虽说，他的身体确实越来越虚弱了。
　　夜里在□□结束后，他保持着跨坐在伏地魔身上的姿势，就这样趴在对方怀里睡了过去。
　　后来他感觉到有人把自己很轻地放回到床上，然后德拉科就脱离了那怀抱。
　　但这是不能容忍的。德拉科绝不要离开那怀抱。
　　他抬起胳膊，急切地抓了过去，口中也不知能唤出哪个名字，就只是发出了一声呜咽，像个要哭的孩子。
　　于是，他重新回到那怀抱了。
　　德拉科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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