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负嘉岁

　　[2]

　　后来大学的生活节奏快起来，祁嘉穗慢慢忘了脑子昏头那阵子，干过这么一件暗恋好友哥哥的荒唐事，还没有开始的故事就已经在无人知晓处落幕。

　　那些细微的心动，不能自控的爱慕，以及关于对陈净野这个人的种种幻想，好像也都随夜风散去。

　　就像酒醒了，即使有些宿醉后遗症，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也都分得清。

　　家里人一早给她的未来做了安排，是有出国打算的。

　　总要镀一层金，以后相亲嫁人都体面，祁嘉穗的妈妈总这样说。

　　但没想到那么快。
　　刚上大二不久，祁嘉穗就以交换生的身份去了美国。

　　她按部就班，踏上美利坚的国土。

　　家里在学区附近给她租了公寓，加州地广人稀，那几个有名的大学在地理位置上也很分散，她现在住的这个公寓挺好的，附近邻居很多都是同校的学生，也方便交友，尽快融入环境。

　　预想也不假，祁嘉穗住进公寓之后，因为楼上邻居家办趴太吵，认识了她来美国后，第一个华人朋友。

　　周馨。

　　这姑娘挺讲道理的，收到物业反馈的投诉后，提着小礼物来楼下跟祁嘉穗道歉，笑眯眯地说打扰到她了。

　　一罐红茶，光盒子的讲究包装看着就不便宜，她递给祁嘉穗，祁嘉穗回送了一盒自己做的干花杯蜡给她。

　　“助眠的。”

　　周馨摸摸自己的下眼皮，笑着说：“啊？我黑眼圈这么明显么？不喝酒睡不着，喝多了睡不好，死循环呐。”

　　后来周馨觉得杯蜡的味道好闻，在楼下遇见祁嘉穗，问她要链接，祁嘉穗说是自己做的，素材还是她托人买了从苏城寄过来的，她在这边没什么朋友，偶尔喜欢做手工打发时间。

　　回家后，祁嘉穗又翻出一盒送到楼上。

　　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

　　祁嘉穗上学放学，在楼下见过不少次周馨被人送回来，车里的人一般不下车，周馨弯腰在车窗和他们吻别。

　　周馨是风情明艳那类的美女，晒日光浴，化欧美妆，衣着性感，依国内审美看可能有点超前，但祁嘉穗挺喜欢的。

　　两人也惺惺相惜。
　　你爱我细皮嫩肉，我爱你波涛汹涌。

　　国外的开放，祁嘉穗刚入住公寓不久就已经体会过了，所以并不在周馨的感情生活上过分惊讶。

　　她之前隔壁住了一个白人小哥，金发碧眼，长得还挺好看的，有一阵，经常带女伴回家，还喜欢在阳台玩，声音挺大。

　　这种不太方便投诉的事，祁嘉穗就只能自己忍。

　　勤关门窗，隔绝噪音就好。

　　谁知道，某次晚上她去阳台收东西，白人小哥被一个肌肉发达的猛男搂在怀里亲，滋滋带水声的那种缠绵热吻。

　　祁嘉穗当场就傻了。
　　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男女通杀吧，她总算是亲眼见识。

　　她跟周馨说这件事的时候，在社区的咖啡店里，擦杯子的男服务生对周馨频频暗送秋波。

　　周馨娇笑着，时不时以眼神回应着男服务生，要断不断地吊着这股暧昧气氛，手里端着馥芮白慢慢喝。

　　“这很正常呀，你就是圈子太小，除了上课就是宅在家里看电影做手工，你去外面多看看就知道了，很多的，大家都是这么玩的。”

　　祁嘉穗瞪大眼，惊到舌头打结：“啊？你也……男女通杀？”

　　周馨被她逗得不轻，满身风情叫她笑起来都是花枝招展的：“哈哈哈，Saya你真的太可爱了，我纯喜欢男的，帅的，嗯……活好的。”

　　祁嘉穗瞬间脸红如番茄。

　　她真是见识短了。

　　之前在国内读高中那会儿，言情小说看了不少，知情通爱，班里女生出现情感问题都爱找她分析，祁嘉穗理论知识丰富，被送“恋爱界王语嫣”之称。

　　恋爱界王语嫣——虽无实战经验，却掌握着大量恋爱秘诀。

　　可来美国不到两个月，她就发现所谓的恋爱秘诀大约是有国界壁垒的，什么欲拒还迎的推拉，初见面就可以聊晚上去哪里一起睡的关系里，容不下这些小儿科。

　　她说她不是宅，其实她挺活泼的，只是跟美国同学玩不到一起去。

　　有同学约她周末去打沙滩排球，去晒日光浴，每天都涂防晒霜，想尽各种办法抵御加州强烈紫外线的祁嘉穗就知道了，她跟她们不是一路人。

　　周馨听到沙滩排球又笑了好久，笑到祁嘉穗以为自己是个笑话。

　　她说：“Saya，你真的太可爱了。”

　　周馨说要给她介绍一些华人朋友。

　　“就在周末，一个苏城阔少生日趴，这人人缘特好，也特别欢迎新朋友。”

　　祁嘉穗紧张到不知道要穿什么，想问周馨要点建议，周馨眨了眨眼睛，浓密睫毛小扇子似的唰唰两下，跟她开玩笑说：“随便啊，不穿都行啊，没有着装要求，我们都很open的啊。”

　　那天晚上，祁嘉穗穿了一身裙摆不规则的浅绿吊带伞裙，来自一个小众的设计师品牌，裙摆在小腿，衣岔在大腿中部。

　　外头搭一件白色休闲西装。

　　这是她动过脑筋的着装，说露不露，说保守也不算保守。

　　结果到场一看，一水儿露脐露肩露沟的辣妹装，又给她上了一课。

　　祁嘉穗从拼接镜面里打量着自己这身绿裙子，好看得有点复杂，博览群书的她立马想到了一个无比恰当的比喻，她站在那儿，就像一棵保守的圣诞树。

　　她找了个机会把白西装脱掉，找不到地方存放，就搭在臂弯里，仍然因为风格不同的清新打扮，在一群洋妞和打扮像洋妞的女生里鹤立鸡群，或者说鸡立鹤群也行，总归有点不一样。

　　她暗暗想着，下次她也要穿成她们这样，甚至想到自己衣橱里有类似的款。

　　她脑子天马行空，行动上，拘束却过于明显，自然地待在边缘地带的舒适区，周馨过来搭着她的肩，拍了拍她说：“放松点，带你去认识寿星公。”

　　周馨亲昵地揽着祁嘉穗，朝吧台最热闹的位置走去，一帮前凸后翘的美女围着一个亚洲面孔的男生。

　　男生二十出头的年纪，社交的样子老道，一群妞和他搭话，他都能做到雨露均沾，抿口酒都贴心碰一圈的杯。

　　姑娘们开心死了。

　　来美国之后，祁嘉穗好久没见到这么多中国人了，一时间像进了一家心仪的玩具店，每个人她都要细看看。

　　周馨调侃发愣的她：“怎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

　　祁嘉穗还没有机会回答，就已经被周馨推到了社交中心。

　　据调查，加州华人占比在美国各州中排名第一，留学生圈子说大也不大，这些人因为地缘亲近，长期搭伴彼此都熟，新面孔很容易被察觉，立马有人问祁嘉穗是谁。

　　“我楼下朋友，美女哦，她读USC，跟你男朋友一个学校，Saya超可爱的。”

　　周馨一一给祁嘉穗介绍，“这是蒋璇Fifei，家里在三亚种椰子林的，去年我们去她家酒店度假可有意思了，这是何曼舒Elvira，她是少数民族……寿星公——宋杭，他也是苏城人，他家好像跟你家都是一个区，你们会不会之前见过啊？”

　　宋杭朝祁嘉穗举杯，弯着唇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姐姐见过一定过目不忘，很高兴认识你，宋杭，喊我Harvey也行。”

　　“祁嘉穗，Saya。”

　　宋杭眼睛含笑，露出一点惊讶和兴味：“刚来LA么？”

　　祁嘉穗自然知道，自己和在场其他人的不同，生手有生手的气质，演不了，她坦荡荡微笑问：“跟你们有那么格格不入么？”

　　“没有，挺美好的。”

　　祁嘉穗失笑：“你平时都这么夸女孩子么？”

　　宋杭摆了摆手：“我说这是第一次，你信不信？”

　　“我……”祁嘉穗正要回答，只听有人扬声问：“陈净野呢？不会不过来吧？”

　　那短短三个字瞬间穿过喧闹的声色，仿佛从旧时光里洇透心间，陈净野么？她下意识地颦眉，又舒展，绕开一抹柔柔愁晕。

　　像老旧的故事被人无意翻开。

　　宋杭贴心地扶她的裸肩，用温和体贴的语调问她：“没事吧？是不是里面有点闷？”

　　“嗯，”祁嘉穗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喝点东西，提提神。”

　　祁嘉穗接过杯子，青绿色的酒液，浮着一片碎碎流光，异国情歌慢慢流淌，抿了一口，她皱起鼻子，咧出一排雪白贝齿：“嘶——好辣。”

　　宋杭看着她的小表情，笑出声来。

　　“这酒可不是用辣来形容的，你细品，往下喝。”

　　祁嘉穗抿抿唇，蹙起眼惊喜道：“有点柠檬味，还甜甜的。”

　　“好喝吧，我刚刚调的。”

　　祁嘉穗抿去唇瓣上的酒味，“你拿我当小白鼠么？”

　　“怎么能这么说，这叫特调，还没有起名呢，要不就叫它Saya吧？”

　　过分的亲昵靠近，叫祁嘉穗立马拉起了警备心，朝后退一步，与宋杭拉开距离。

　　这样不知不觉，三两句就能和女孩子聊熟的男人，泡妞经验该有多足，书里又不是没写过渣男，祁嘉穗表面淡然微笑，内心暗自得意骄傲。

　　她有识别能力，套路行不通的。

　　后来为了段感情刀山火海走一遭，祁嘉穗再看过去的自己，才笑自己的天真。

　　通晓武林事，贯知天下功，一头栽进感情里的人，都要折掉半条命，管你是不是恋爱界王语嫣。

　　喝完那杯青柠味的烈酒，她以去洗手间的借口，终止了和宋杭的谈话，出来的时候，场面上好像就已经换了主角。

　　他手里玩着一个方杯，浮冰在酒精里晃，听旁边的朋友说话，随即唇角微勾，以轻松的状态作答，有一道焜黄的射灯光打在他肩身。

　　就这样，鲜活具象地，出现在祁嘉穗惊滞的视线里。

　　还是宋杭站到她身边，替她说了自我介绍。

　　“这是Saya，祁嘉穗，周馨带来的朋友，也是苏城人，你说巧不巧！”

　　陈净野晃着手里剩下的半杯酒，微微眯眼朝祁嘉穗看来，他问：“Saya？看起来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话一出，周遭都是开玩笑的打趣。

　　“不是吧陈少爷，这么老土的搭讪你还用啊？这个妹妹我见过的，21世纪了，宝哥哥这么说都泡不到林妹妹了。”

　　陈净野浅淡又随意的眼神，莫名地叫祁嘉穗眼里升起一抹久违的潸然，是暗暗润湿眼圈的委屈。

　　好像……她早就该这样站在他的视线里了，为什么这么迟呢？

　　迟到差一点，她就要把他彻底忘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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