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

　　【一】
　　漠北·王帐

　　“疾风吹彻，是谁将山河践踏？
　　铁骨铮铮，是谁将以杀止杀？
　　高高山岗，是谁摧毁了白塔？
　　寂寞之原，贪狼吐出了獠牙。
　　战吧，战吧，无尽的杀伐！
　　纵终焉一战，成者王，败者寇，又何妨？
　　亿万星辰陨落之地，
　　总有鸢尾开遍。”

　　年迈的兽人祭司吟唱着自上古黑暗纪元流传下来的古老谶言，眸中泛着浑浊却凛冽的光。

　　正值壮年的兽人族王者拔出了挂在腰间的佩刀，发出了他作为草原王者的嘶吼。

　　时间的流逝冲刷不了那深深扎根于骨子里的暴虐与嗜杀。

　　上一个万年的黑暗刚过，又将迎来下一个万年的无尽杀戮！
　　这一年，是西元历1037年，距上一次灭世之战，刚好隔了一万年。

　　【二】
　　数万年前，光明曾照耀尽世间的每一个角落，羽族、人族、魔族、冥族、魅族、兽人族、精灵族，甚至是生活在无尽之海里的鲛人族与生活在龙岛上的龙族，他们都曾无比快乐而幸福的生活着。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条脆弱的种族间的纽带终于被斩断了。

　　是因为各族的王都想要的更多，他们希望得到更多的土地，奴役更多的人民······于是战争一次次爆发，死亡一次次重演！

　　这方羽族的天空之城刚上演了一出子弑父、臣弑君的好戏，人族便又更新了一个王朝；魅族内乱，魔族便又屠戮了一个精灵村；龙族的王刚诞下一枚龙蛋，隔日便消失在了龙岛······

　　那是无边黑暗的年代，背叛、谋逆、复仇、杀戮······一切都未曾停歇，即使战争休止，也会在每一个种族留下遍体的伤痕，风吹过，是刺骨的疼······

　　黑暗纪元元年：羽王僖一统神州大陆
　　黑暗纪元三年：羽太子念弑父篡位
　　黑暗纪元二十三年：羽相白祁弑君，为羽王，同年十一月，人族平国国破。次年禊日，人族□□建立，并宣布脱离羽族统治。
　　……
　　黑暗纪元八千二百三十九年：元废帝浦以灵魂为祭，召唤神君珝，冥神被封印。鲛人王詝被龙王奕斩杀于辰城。
　　黑暗纪元八千二百四十一年：元废帝下令开凿运河，连接各族，史称通河。
　　黑暗纪元八千二百四十七年：元相白荇谋反，北元灭亡。
　　黑暗纪元八千二百四十八年：人族西元朝建立，元废帝被迁至辰城，封为辰王。
　　黑暗纪元八千二百四十九年：黑暗纪元结束，各族从此友好通商。

　　历史可以被简化，真相却无法被深藏。埋葬在无尽黑暗里的炽热灵魂，在高声呼唤——“吾必归来！”

　　【三】
　　十年前·人族辰城

　　在大陆东方的尽头，有一座城，靠着无尽之海。相传在数千年前，龙族的王曾在此斩杀鲛人王。从此，辰城夜夜被海浪声围拥，其音哀婉，其音悲凉。于是夜晚的梦想，平悠且长······

　　在中央城主府，有一座造型奇异的古老建筑物，那像是一双巨大的非人的爪子刺穿了人身鱼尾的鲛人的心脏。它幽幽泛着蓝光，似是在汩汩流着苍蓝色的血液。

　　城中房屋林立，虽然古老，却不残败。百姓富足，生活安乐。辰城依山傍水，风景优美，尤其是西南方的诸座山峰，横亘在海与城之间，似天堑。又好似碑林，将爱与恨镌刻与深藏。

　　这便是人族辰城，是黑暗纪元人族与鲛人族的主战场之一，亦是无尽荣耀之地！

　　黑暗纪元后，人族与鲛人族友好通商——大海给予人类最璀璨的明珠，伟大的大地之母却给予海洋的儿子以温度与热度。每至丑时与寅时，鲛人们会上岸。届时，将是两族狂欢的时刻。逐浪滩前的篝火，往往一夜不熄，照得黑夜恍若白昼。

　　这一天，卯时尚未过半，时值凛冬，逐浪滩前并无多余人影，只除了那个一袭黑袍、眸光阴郁的男子。一股不平之气常常在他的眉宇间流转，是哀伤，却自有一番名士的风雅。他天生有重瞳，是传说中的圣人之相。而他，也的确是圣人之后。

　　男子名叫元渊，是辰城城主，亦为辰王，乃元废帝之后。

　　只见上苍渐失了月色，天空中已划过了一道白光。大海依旧波平浪静，他等的已有些不耐。

　　万万千千、千千万万的念想，终不抵能见那人一面。而他，又怎忍得了那相思的苦？

　　谁承想，那茫茫人海中的匆匆一瞥，便注定了一世的劫缘？从此，夜夜的梦乡，有了思念的味道——微苦，微涩，却也有淡淡的甘甜。

　　就在这时，无尽之海剧烈翻涌，不知不觉元渊的心中泛起几圈涟漪，如神明欣喜的眼泪滴进绝望的河流。

　　鲛人王果然信守诺言，阿云终是一个人来了。不，不对，阿云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怀里还有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元渊与她携手，往城主府走去，这是他们能再见的最后一日。

　　太阳露出了灰白的云层，明天又会是一轮崭新的骄阳！

　　“时值凛冬，吾儿便取名凛吧。”

　　【四】
　　西元朝的王姓是白，他们曾是元氏的臣子。西元历1021年，废太子白子汤登基，改元天荡，史称西元荡帝。

　　荡帝为人浪荡且不忍，诛八贤王白子洲。

　　天荡三年，王师包围辰城。辰王渊被执，辰王郡主凛不知所踪。

　　天荡三年冬·北郊刑场

　　雪花下得衰飒，模糊了世人的眼眶。

　　刑场上的元渊身着赭色囚衣，关三木，形容枯槁，然面无惧色。这是他身为王的最后的尊严。

　　西元太祖并非暴君，却是个十足的小人。他深知元废帝元浦与鲛人族交恶，却将元浦迁徙至辰城。辰城偏远，时过境迁，谁还会记得这一脉曾是天下的王？

　　元渊的姑姑是荡帝的生身母亲。然而，元渊却站在了荡帝的双胞胎弟弟八贤王白子洲的阵营。无他，仅仅是八贤王更适合执掌这天下罢了。

　　后来，他们都输了。

　　西元太祖曾赐元氏一枚免死金牌，并且元氏子孙有罪及诛者，绝不可斩于市曹，只赐毒酒一杯，于狱内自尽。荡帝失德，下令当众处死元渊。元氏的免死金牌，失了踪，也失了效。

　　元渊看了看高台上那不可一世的身影，笑了笑，却也有无尽的酸楚。

　　犹记儿时，他姑姑的椒房殿里曾是欢声笑语一片。而今，众人却早已形同陌路，曾经的，过去的，谁也没有剩下来。

　　他幼时体胖，又名渊，故小名圆圆。八贤王和荡帝是双生子，当时的他们还不是八贤王与荡帝，一个叫粥粥，一个叫糖糖。糖糖比粥粥年长，故被封为太子。粥粥却比糖糖贤能。

　　天荡元年，糖糖处死了粥粥，粥粥的结发妻子是羽族的王，所以粥粥尚还有骨血留下。但羽族与人族，已然交恶。

　　元渊低下了眉头，并缓缓阖上了双目。似是认命，又像是释然。他有对不起的人，也有对不起的城，一切，都由他的死亡来终结吧。梦中的故乡有青山三百叠，又有碧海蓝天、群鸥百啭······只是，他再也看不见了。

　　仅此而已。

　　监斩官扔下了令牌。

　　“斩！”

　　《西元志·元渊》天荡三年，渊坐欺君。上背德，斩之于市曹，曝尸三日，受辱极矣。

　　某君长太息，曰：“白氏，恐不久矣。”

　　【五】
　　十年前【天荡三年】·辰城外·原始森林

　　辰城城主府中有条密道，直通城外的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穿过那片森林，是鹤鸣涧。

　　黑暗的原始森林中，小小的女孩在不断穿梭，她的父亲告诉她——“向西，一路向西，不要回头！”

　　她是个极乖的孩子，于是便跑啊跑，跑啊跑，跑到眼中蓄满了泪水，跑到泪水再忍不住而流下来并模糊了视野，直至最后遗忘了世界······

　　本就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哪里行得了远路？况且又是自幼娇养惯了的，那孩子终于被一盘树根绊倒了。

　　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大口地喘息着，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滚落下来，落到地上，有的化成了珍珠，有的滋润了面前的小草。

　　她不乖了。

　　趁着休息的契机，那孩子向东看去，月光下，城主府的上空有浓浓的黑烟升腾而上，又有火光四散，像是烧灼了天的尽头。那是毁灭与死亡独有的标志。

　　她的父亲，她那可敬的父亲——

　　那女孩抬头望着天，天上北斗星回旋曲折。她又无力瘫倒，宛若失去了所有力量。女孩憎恨着自己的无知，又憎恨着自己的无能，不能为自己的父亲做些什么。

　　她憎恨着这一切。

　　就在这时，女孩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声响。她按上了腰间的匕首，朝四方望去，只见森林的黑暗处张开了无数双猩红的瞳孔，正冷冷盯着她，像是猎人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山顶上有只银狼对月长啸。

　　那女孩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六】
　　十年前【天荡三年】·鹤州·鹤鸣涧

　　那是一方高山，下有深涧。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叶子无声落地。百鸟高居树梢，唱着或轻快或悲哀的歌。亘古不变的冷漠。

　　不知是谁踩上了一片枯叶，又重重摔倒在地，惊散了曾同林的鸟。

　　风吹过地，枯叶飘起，又落下，有浓浓的血腥气。苍蓝的，猩红的，从这儿一直到那儿，一直延伸到遥远的东方。

　　“唳！”

　　有白鹤飞来，发出一声长啸，继而幻化为人。那人身着白衣，鹤发童颜，额顶又束起了一缕红发，朱砂着色。

　　他薄唇轻启，声音清冷。

　　“做我的弟子，便救你。”

　　【七】
　　十年前【天荡三年】·蛮荒之地·破晓之柱

　　在大陆的最西方，有一片蛮荒之地，那里流放着各族的有罪之人。无数的罪人在此腐烂，即使他们并非真的有罪。

　　在无尽蛮荒的中央，有一片山谷，那里伫立着一根直冲云天的御柱，相传，它直通天际，为世人传达着神的谶语。那就是——破晓之柱！

　　这一日，破晓之柱上显现了几行文字。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呼唤着罪人们——

　　“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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