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

　　一个太阳有些过分晃眼的中午，六月二十二日，我正式逃离了待了五年的地方。
　　有些时候，外面看得光鲜亮丽，其实内里也皆是勾心斗角。五年的医学本科边缘专业，其实除了享受生活，我大约真的没有学到什么。

　　工作不好也不坏，县城郊区的一家社区医院。牌子虽然寒碜，好说歹说却是入了编制，基本上承诺帮着缴纳繁琐的五险一金，我知足了，退休虽说是遥遥无期，却不能保证自己没有个天灾人祸，有个保障总是好的。

　　和所有的新进人员一样，总是要在各个病区轮转走遍才能正式定到一个科室。期间还是在通过了执业医师资格考试的前提下。我不是个笨人，运气其实也没那么差。总算在第二年步入考场的时候拿到了吃饭的基本家伙。

　　其实如果可以就这么混，我是抵死不愿考的。注册好了的那一天就基本意味着自己的好日子已经到头。
　　白班夜班连班，其实医院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近人情。怎么说按规定也是标准的八小时工作日，事情干不完加了班完全是我咎由自取，没有效率。

　　时间的神奇在于，给我增长经验的同时也将我们心头的棱角激情尽数磨灭。

　　再过庄严的承诺尚且可以反悔，何况仅仅是口头承诺。在没有任何理由下终结了一年九个月带十天的感情之后。我搬出了和他一起租的房子。

　　拖着一大堆行李找屋子住的日子并不好受，我的要求也一降再降。但凡只要有片瓦遮头，价钱还算合理，我就可以答应下来了。

　　三室一厅的屋子，屋主占了主卧，其余任我取用，租金只要四百。多少让我有了一丝警惕，可是那老伯却是笑得无比的真诚，絮絮叨叨之下定下了几条根本不对我造成任何困惑的规定，例如夜间不得随便容纳外人住宿，不能进入主卧之类。这些东西，他即使不说，我都会无条件的遵守。

　　老人，其实也并不是很老，不过六七十而已。
　　和所有的空巢老人一样，终年只是独来独往。大约他老伴已经过世，子女又在外奔波。当然，这些事情我没有必要关心。

　　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医生这一行当，完全没有神秘可以说。其实我只是一个和汽车修理工干的事情也算是大同小异。他们修理汽车，而我修理的东西是人。他们可以容许有少许的偏差，我却不可以，一点也不行。

　　我的老房东病了，说笑了。其实我的房东我确定应该只有他一个。
　　老人的病，有的时候看来凶险，其实大多都是虚惊而已。他习惯了，我也早已习惯。
　　住院前三天，我没有见到他的任何亲朋好友。我做了一个房客所能做到的本分，完全的照顾了他三天。
　　第四天，对于上了一个连班又加了一个夜班的我来说，已经是体力的极限。我提出找一个陪护，其实一天一夜也就一百元左右。价格十分的合理。他拒绝了，却是看着手上一个瘦瘦的面色似乎有些青白的年轻人的照片看了许久。

　　第五天早晨，早班。
　　临上班之前到他的病房探了一眼，他似乎睡着。床边坐着一个人，看着有些眼熟。我没多想，我只是一个过路人而已。

　　已经沉寂了几天的主卧不知何时又有了人声，探头看去，那人微微一笑，脸色倒是比那张照片还要苍白了几分。
　　我大都是白天出去，大都总是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他。如此往复一周左右，迟钝的我终于发现其间的怪异。
　　大概一个即使再精致的人也不可能将一件纯白的T恤穿上一周却丝毫不见灰尘。
　　对于有些寂寞得过分的人来说，他这样的特别不可能不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定是我最近太过疲累，竟然连如此真实的幻觉也蓦然生出。

　　幻觉便幻觉吧。对于太过现实的生活来说，其实偶尔的幻想也是更鼓励活下去的勇气。也许在某一天的早晨醒来，我这几十年的奔波也只是黄粱一场。
　　顺手准备一些适口的食物，我没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觉悟。只是对于一个长得和我的父亲多少有几分相似的老人我所能给的帮助。
　　从某一种角度来说，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和他如此的相似。我们都是孤身一人，我们同样被人遗忘。

　　他的病情慢慢好转，终于出院。
　　医院不是我喜欢的地方，气味，声音还有便是有些太过的氛围……
　　他的儿子，或许是仅仅是我脑海中他的儿子。在他恢复健康的时候便已不再可见。
　　整整二十七天，我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其实我真的是一个想象力太过匮乏的人呢，竟然连一句合情合理的台词都没有给他安排。似乎他最多的戏份便是让我多少有些琢磨不清的笑容。
　　或许，是感激……
　　我一定是疯了……

　　那个曾经有些开朗的老人，在之后忽然有些沉默下来。人总是在一次次受到挫折之后才会对上帝的权威信服。
　　不服老！不服老终于是一个呓语。在我们年纪渐长的时候，其实最先体味的大约是寂寞。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我不是一个孝子，我逃离了学校，也逃离了让我喘不过气的家。也许在不久后的一天，我大约也会逃离自己。

　　他懦懦的对我说让出一个我并不需要的房子，似乎还有些为难的解释这是为他终于远游回来的儿子准备。
　　为什么连喜悦都没有几分？我终是还有疑问。

　　黄昏的太阳将楼梯的光影投射得有些迷离。
　　我曾经也幻想过这样的房子，这样的傍晚，我和那个人的天长地久。

　　前面有个人慢慢的走着，不是我熟悉的身影，停在了我熟悉的门前。
　　似乎是轻笑一般回头，却是我多日前便已臆想的面孔。

　　他是镀金的博士……
　　他做着关于心理的研究……
　　他是……
　　他是……
　　我自然也记住了他的归期……

　　某某年二月十四日，西方的情人节，我第二次一个人下夜班回已经租住了一年余的房子。
　　同一天，这个人走进了我的生命……
　　其时，早在我们相遇之前，便早就相识……
　　同年，二月结束的前一天，我知道了他所有的秘密……

　　七月，我对他说了第一句“我爱你”，那时我刚刚知道他是我真正的房东第二天。我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八月，在我本月第十个意料之外的无眠之夜将要过去的时候，他来接我。我记得凌晨的时候他没有打到车，坐在轮椅上空着整条一条裤腿的他的印着灰太狼的睡衣早已被汗水湿透。原先就白皙的皮肤也湿答答的很是狼狈。于是很是光荣的在还没有来得及到达四楼内科病房的时候便被急诊善良的护士们推去了急诊室做了一次客。
　　九月，一向自诩酒量甚佳的爸爸不幸被他灌倒。代价是输了他唯一的女儿，而他其实余已经呼呼睡去的老爸其实只是半斤八两。他不幸的在这一天因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某某法律某某条，输了他的所有包括人生自由。
　　国庆节，借着为数不多的四天假期。我在即将步入30加的时候成功的将自己卖给了一个好人家，有吃有喝任我欺负。好处是不用再自己拼命挣下半辈子的养老金，包括我一辈子也赚不到的房子。那个可怜的人的代价是被我勒令戒了烟又戒了酒……
　　十月一整个月，我用着结婚换来的长假，躺在家里做米虫，为期一个月，代价是这个月自然从医院拿不到任何的薪水……

　　值得一提，我的老房东待我极好。其实只是因为我在他没人照料的一个月之内给他送过几次不算十分难吃的饭菜。所以说人还是善良一些好……
　　再声明一下，后来给我肋骨的那个人也对我说。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可以说他自己并不是一个生物。至于是魂魄，灵体，妖怪，意识的一种形态或者仅仅是脑电波的一种活动，但凭个人理解。
　　再再次声明，其实他还算是一个好孩子，至少在自己被一个倒霉的货车撞成昏迷不能及时赶回来看被自己仍在国内的父亲的时候还记得我们祖先所创造的伟大的方法，通俗一点说其实就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同一种现象。
　　最后声明一次，其实这个现象在《倩女离魂》里早就详细解释过了，我只是再一次证明了谈恋爱方法的多样性而已。
　　PS：我这次是真的完结了，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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