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不热

　　##离婚进行时的第三天

　　进地铁站之前还是晴空万里，从地铁站出来，外面已经开始下起豆大的雨。
　　一言蔽之，流年不利。

　　雨点哗啦啦坠向地面，南嘉遥望天色，犹豫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图。
　　民政局就在地铁站一公里外，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当然，用手机下个打车app，坐车去也行。
　　选择很多，约定的时间在两点，她十一点出门，现在也不过十一点四十，时间早得很，甚至够她重新往返两个来回。没什么好着急的。
　　但她心脏砰砰跳动，脑子里有根弦也死死绷着，感觉坐上车会立刻吐出来。

　　地铁站行人来来往往，临近午休后的工作时间，不少青年人匆匆路过，低头冲进雨幕。

　　时间充沛，南嘉最终决定等一等，说不定等一会雨就停了。
　　这雨势看起来不大，不见得会下很久。

　　-

　　半小时后，在街边咖啡店，南嘉木然看着橱窗外的瓢泼大雨。

　　水就像倒扣了一个盆子一样倾盆而下，雨声掩盖了街上车辆的引擎声，咖啡店的女店员把门外的小招牌收进来，在门口毯子上跺脚：“这雨太可怕了，外面不会淹水吧。”
　　正在做咖啡的男店员笑了：“你头发。”

　　“什么东西……哇啊，虫子！拿掉拿掉！”

　　“那你过来点。”

　　南嘉：“……”

　　走路去民政所不成，安静躲个雨天也不成。
　　外头响了好几个闷雷，行人匆匆走过，没有雨伞的狼狈躲在屋檐下，有些上班族往咖啡店里看了好几眼，最后还是没有走进来，抬脚走进了雨帘中。

　　南嘉在咖啡店点了杯茶。
　　她点了杯绿茶，很香，现在很多店里都是一些茶包，混些红糖乳酪金银花之类的东西，南嘉喝不惯，太甜了，她的味觉沾上过于甜腻的东西就会抗议。如果喝茶分现代派和古董派，那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古董派。
　　以前图南打球渴了，拿她的保温杯喝水，喝了一口，沉默看手里的杯子，仿佛陷入了人生怀疑。

　　最后他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都没说，还把图老爷子刚收的新茶带给她，还有很多茶，无论煮还是泡都特别香。

　　后来好茶结婚后也有，只是不论用什么法子，都没有以前的香气了。
　　南嘉认认真真数杯子里飘到水面上的茶叶，数到第二层的时候，有人进了咖啡厅，女店员小声叫了声老板。

　　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倒是数数卡壳了，南嘉皱着细细的眉，打算从头开始数。她是真的无聊。

　　刚开了个一，头顶传来笑声：“数清楚了吗？你得从上面开始数。”

　　“怎么可能数得清。”

　　“……”
　　南嘉抬头。

　　熟悉又陌生的脸进了她的眼，南嘉认不出这个人是谁，但莫名地，脑海里浮现出宋思思那句“就是头发有些长”。

　　“……”
　　男人扣着手指，轻轻敲了敲桌边，低头微笑：“又想不起我是谁了？”

　　“左科。”

　　他放了一杯新沏的热茶到桌上，说了句：“别再忘了。”

　　左科在员工室换完衣服出来，角落已经没了人影，只有女店员炯炯有神的视线和男店员探究的隐晦目光，他耸耸肩，悠哉悠哉把喝剩的茶倒掉，把茶杯留下，不给他们询问的机会。
　　在这个地方开咖啡店就是赔本买卖，全靠他随心所欲。

　　南嘉撑着咖啡厅借来的雨伞，同这把伞一起抗争用力下压的雨，一点一点朝着民政局磨。

　　上次来到民政局好像还是上个月。
　　她和图南一起递交了离婚材料，期间没有交谈一句话，没有任何交流，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南嘉心里石头一松，下楼梯的脚就有点抖，在崴脚前，一只手伸出来把她拉住。

　　南嘉低着脑袋道了声谢。

　　过了好久那只手都没有放手的意思，她垂眸把那几根手指慢慢掰开。
　　头顶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对方也耐心看着自己的手慢慢移走。

　　这极度刺激到南嘉。
　　她非常不喜欢图南这一点，她不喜欢他的游刃有余，总会衬托她像一个不成熟的幼稚鬼。

　　于是掰最后一根小指头的时候，她恶狠狠用了点劲。

　　今天南嘉神经质地一个人坐地铁过来，也是拜上次受到的那些许刺激所赐，好像要独自做一个可笑的断别仪式。
　　但效果明显翻了。

　　她搞得一身狼狈自艾自怜，成了个纯粹的傻X。

　　领结婚证和离婚证是两个方向。南嘉艰难撑着伞停在民政局的阶梯前，然后一步一步向上蹭。她对楼梯有一定心理阴影。

　　伞向上移，移出一个人影。
　　图南就站在阶梯上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默不作声看着她。他的眼睛很美，眼眸极深，长身玉立，不发一言的时候，那种沉凝感会让人不适。这个人已经是成年男性了，肌肉结实，以前光长个的细长模样几乎消失不见，无论什么衣服都能穿出版型来。
　　南嘉凝视他，然后别开脸，最后还是面无表情看回去。

　　南嘉和图南的第一次见面印象极差，差到不想见第二次。
　　从图家父母带他过来，从和他打招呼的那一刻开始，南嘉就已经感觉不喜欢这个人。

　　她皱着眉觉得这个同龄人有点不正常。
　　彼时双方不过十岁出头，南嘉已经因为叛逆不够乖巧的弟弟生出了逆反心态，这种心态导致年幼的南嘉相当独立，甚至独立得有些无意义地虚张声势。

　　图南则成了鲜明对比，他的手牢牢牵在图母手里，眼睛安静，眼眸清澈透沉。

　　“图南是弟弟呢，”南母笑着说，“嘉嘉，你是大人的话，要先打招呼哦。”

　　南嘉沉思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奶声奶气，大大方方伸出手。
　　结果图南躲开了。

　　南嘉幼小的自尊受到了些许伤害，她有些僵硬地收回了手。

　　漂亮的图母温温柔柔地笑，弯下腰来，同嘟嘴的南嘉对视：“图南有点内向，对嘉嘉的主动有点不好意思了呢，可不可以原谅他呢？”
　　接着她把躲在身后的儿子，轻柔坚定地拉到身前：“图南也要好好和嘉嘉回招呼才行哦。”

　　但图南从始至终，也只是轻轻点了一下脑袋。

　　后来他们读同一个小学，升同一个初中，再进入同一个高中。
　　事实证明南嘉的感觉很正确。由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那时图南也察觉到，察觉到南嘉对自身的漠不关心，有时干脆懒得避开她的面，他恶劣的本性暴露无遗。

　　场面很快就会变成，南嘉在书桌前看书，教室的另一边，图南慢条斯理把锁柜里女生偷偷塞的礼物、信封、纸条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一个扔进垃圾袋。
　　它们最终归宿是图家附近某个回收很勤的垃圾堆放区。

　　图南拥有很好的外表，家室好，成绩优秀，运动神经也不错，哪怕放入社会，也是极受青睐的目标。

　　宋思思当初也沉迷过图南虚无的气质，捧着脸犯花痴。
　　“他真好看。”

　　后来熟悉图南真实性格后，她对这段黑历史扼腕。
　　“真黑啊图狗，让年轻的我都鬼迷心窍了。”

　　“谁都喜欢美人。”宫文倩温声替她找了个大众借口。

　　“嘉嘉，”宋思思又好奇南嘉对这个青梅竹马的看法，“你呢，你有喜欢过图南吗，我记得你们两家关系挺好的。”

　　是关系不错，双方长辈关系很好，尤其南母和图母很有话题，算得上一见如故。
　　图母更是很喜欢南嘉，经常不分场合和时间地热情邀请她去做客。

　　这么优秀的环境条件，如果南嘉对图南有企图，真是兔子隔着窝边草，想潜就潜啊。

　　南嘉看书入神，心不在焉回答：“一般。”

　　“你这是暴殄天物！”宋思思很夸张。

　　见她不信，南嘉勉强从书上移开注意力，瞥她一眼，愿意用友人稍显智商不足但颇为可爱的思路进行详细解答。
　　“他的脸……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宋思思不可置信发问。

　　南嘉沉吟：“朱老师那种？”

　　朱老师是他们高一这一届的语文任课老师，很有书卷文人气息的青年，备课认真，不是照本宣科那种古板教学，在学生中很有人气。

　　南嘉说这句话的时候，隐约看到走廊上有人影。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传言，她补充了一句：“只是单纯的审美方面的举例。我对师生恋没有兴趣。”

　　“我知道了，”宋思思表情凝重，语气沉痛，心情沉重，“你审美异常了。”
　　“早年审美异常还有医治希望吗医生。”
　　宫文倩微笑：“这……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脑子异常是很难治的。”

　　南嘉摇摇头，低头看书。

　　本来这件事就告一段落，后来图南在床上轻声轻语却又有点威胁性质地询问她的审美倾向，南嘉才想起来那个时候可能正是这个正主路过，不动声色听了会墙角。
　　有些细节现在想起来，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南嘉默然：“你的意思是……”

　　“民政局没开门。”图南盯着她的眼睛，“周五下午不上班。”
　　他耐心解释，甚至侧过身，让图南看清民政局正门旁边的那块小牌匾，上面确实写着“离婚登记办理时间，周五8：30~11：00”的字样。

　　南嘉：“可我们是领证，不是登记离婚。”

　　她试着拉门，门纹丝不动。
　　南嘉有点生气，她抿唇僵直地拉着门把手，慢慢转过头看图南。
　　“谁做的时间安排。”

　　“秦博。”图南没有丝毫负担地出卖了自己的助理。

　　秦博就在不远处罚站，察觉到南嘉阴冷的视线，小心翼翼赔了个笑脸。
　　他苦兮兮双手合掌，不停弯腰赔罪。

　　南嘉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下周有空吗？”

　　“下个月才有时间。”
　　图南好心说，“明天一早就要走。”

　　他的意思是出国。

　　南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气归气，倒是不觉得秦博是故意的，人家也没结婚，根本没有离婚经验，总不能让单身汉专门来民政局踩点吧。

　　每个民政局不一样，说不定只是网上一查就稀里糊涂犯了个错——谁有事没事就跑民政局离婚啊？

　　南嘉只能打道回府，下个月再撮合时间过来。

　　她觉得这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只要还在“领证期”就没什么。
　　这回她没有矫情地摆脸色给图南看，反倒是心平气和道了别。图南把咖啡店免费的透明雨伞换成了他的伞，倒是没有送人的想法。

　　“注意滑倒。”他轻轻说了这一句，站在原地等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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