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野

　　卫明宇劳心劳力照顾了一周后，关玥的病也好了。
　　但她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起先还算正常，关玥替卫明宇报名了最近的成人自考，之后就进入了地狱模式。
　　在督促他学习上这个疯女人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卫明宇甚至几次产生被歇斯底里的母亲拿着棍棒看管的错觉。

　　尽管如此卫明宇学得还挺认真。
　　他很久没学习了，辍学打工期间就非常怀念当初在学校的日子。关玥说等卫明宇考过成人自考就和他一起申请国外的学校，他听了还觉得不真实。
　　能够重归校园是他多年的渴望，如今马上就要实现了，就像做梦一样。

　　但每当他看见关玥那张精致的脸，她对他刻意亲近笑着的模样，卫明宇总会有种无力感。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好运而已。
　　他是关玥发善心捡回来的野狗，可丢可弃，是吃软饭的废物，注定要被世人唾弃的。

　　关玥就像藏在美丽表象下的毒药，是不可得的幻觉，卫明宇心里清楚他应该尽快逃得远远的才好，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无法再抽身离开。

　　直到十二月，卫明宇顺利地通过了成人自考，从考场上出来的那天，学校外下起了纷扬的雪。
　　他看见关玥倚在一辆红色跑车旁边，向他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帅哥。”

　　卫明宇目不斜视地走到副驾驶上，拉开车门坐进去。
　　“你来开呀，”关玥从车外探身进来瞪着他，“待会儿你送我到一个西餐厅，我有事情。”

　　卫明宇长叹口气，重新从车里大步迈出来，坐到另一边的驾驶座。
　　关玥这才绕到副驾驶这边上了车，从包里拿出小镜子：“你待会儿开慢点，我补个妆。”

　　卫明宇发动车子，顺便偏头看了她一眼。
　　这女人今天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打扮得这么精致。

　　平时每次和他出门，关玥有时候太懒了就不化妆了，顶多抹个口红。
　　今天居然全套眼妆工具都上阵，她眼角旁还黏着几个愚蠢的碎钻，耳垂上两颗珍珠耳钉呈现出柔亮的色泽。
　　再看她身上，超短裙，黑丝袜和同色长靴，大冬天的毛衣还是露脐装，不怕冷死啊？

　　不过卫明宇一直都挺酷，就算对关玥的打扮有意见顶多也只是暗中腹诽几句，面上一片平静，开着车按照关玥给他的地址到了一家从外表上看上去颇有格调的西餐厅。
　　关玥转过来向他确认：“我看起来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卫明宇赶她走，“要滚赶紧滚，我就在外面等着。”
　　“……等着？”关玥难得愣了。
　　“不然呢？”他反问。
　　以前不也总这样？

　　关玥去到一个地方都一定要卫明宇跟着，就算上厕所也要他站在远处守着。
　　以前要是卫明宇胆敢有怨言的话，她就会伸出魔爪把他的脸揉得乱七八糟，抱怨说：“你就在车里等等嘛，姐姐回来有奖励。”

　　蹊跷。
　　难道这疯女人一夜之间变了性情？

　　关玥踩着高跟靴走了。
　　卫明宇坐在车上，手指轻叩方向盘，脸色暗沉地盯着这女人欢快远离的背影，越想越不对，下车追上去说：“关玥。”

　　“嗯？”关玥回身看他，淡定地问，“怎么了？”
　　“……你去里面干什么？”卫明宇心有不愿，也觉得非常丢脸，有些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

　　就看见关玥笑了一下。
　　“我去约会啊。”
　　“……”

　　……

　　相亲是关有平提出来的。
　　一个月前，关玥回老宅探望关有平时，关有平乐呵呵地让助理找出三张照片。
　　分别是三个不同风格类型的帅哥，就算关玥有卫明宇了，本着欣赏美的精神，她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们玥玥这么大了，婚姻大事的确可以考虑起来，”关有平笑道，“爷爷知道你喜欢帅哥，既然你对小方总不感兴趣，爷爷又给你找了几位，黄家、李家和邵家的公子，你抽空都去见一见他们吧。”

　　关玥从小到大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她爷爷关有平的话那是一定要听的。
　　无奈，为了不丢他们关家的脸，她只好把自己收拾得美艳不可方物，按着顺序跟这三位豪门贵公子一个一个约会。

　　第一位黄家的公子是关玥上一周见的。
　　当时卫明宇在上拳击课，关玥趁他还在和教练对峙的功夫偷偷溜了出来。

　　事实证明以卫明宇的水平他根本不需要请什么教练。
　　关玥请的这位金牌教练曾带领数位选手赢得省级比赛冠军，自己也是个有玩心的，上课第一天就跳到场内要求卫明宇打他。

　　卫明宇也毫不留情，挥出第一拳就把人家教练给打趴下了，倒数十个数爬不起来。
　　自此之后教练就爱上了给卫明宇上课，每次上课和卫明宇在场子里互殴，被卫明宇狠狠揍一顿回家养伤一星期，下周再来一局。

　　关玥掐着时间赶到了和黄公子约会的餐厅，黄公子已经等在那儿了，长得一副病娇风格，是一个名声挺响的大制片人。
　　黄公子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小姐，你好，我想你一定认识我妹妹黄倩婷吧？”
　　“……”

　　相亲遇上死对头的哥哥，结果显而易见。
　　关玥抢着付完了帐就走了，临走之前对黄公子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你妹太烦了，我觉得我们俩应该也不合适。”

　　第二位李家的公子常年待在国外，说一句话至少有五个词要用英文表述。
　　那个时候卫明宇还在家里睡觉。关玥特地趁着他周末起得晚，和李公子约的是早上的时间。

　　整顿早饭，李公子向关玥普及了红酒的发展史、刀叉的规范用法，他坐在关玥对面，翘着兰花指向关玥分享了他当年在伦敦的留学生活，
　　“所以说生活真是一场游戏，当你还没有习惯的时候那真是有点tricky，我们那个时候哇每天忙得不要不要的，crowded schedule！唯一能够释放压力的时候就是每天晚上去London Eye附近逛逛，喝酒解闷……”

　　关玥勉强坚持着忍了十分钟，然后抄起一杯红酒洒在地上，微笑道：“李公子，这酒我请你喝的，慢用。”
　　之后拎着包扬长而去。

　　……

　　第三位是邵家的小公子邵白，也就是接完卫明宇考试之后她即将要去见的这位。
　　与前面两家不同，他们邵家的实力和关家不相上下。

　　关家虽有一个方嘉豪帮着管理公司，到底是外人，继承人关玥又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而他们邵家有个邵承，也就是邵白的哥哥在那儿撑着。

　　邵承的名头关玥一早就听过，这男人过分可怕，所以关玥再不愿意和邵白相亲，也得拼命克制住自己忍过这顿饭。
　　邵白比关玥小三岁，和卫明宇一样大，上八卦新闻的次数就比关玥还要多。关玥那些新闻还只是媒体捕风捉影，邵白包养的那几个嫩模可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穿着白色西装，典型的花花公子笑容，见到关玥立马露出惊喜的表情：“嗨，关玥姐！”
　　关玥把包扔座位上，没好气地说：“你不是不婚主义吗？邵家怎么派你来相亲？”

　　“害，”邵白无奈地摊了摊手，“谁叫我们家做主的是我哥呢，你别看我哥这个人表面上这么可怕，实际上心里还惦记着佳音姐呢。”

　　说着，邵白又叹气：“都四年了，我哥把全国都翻遍了都没找到我佳音姐，你说她会去哪啊？”
　　“尹佳音？”关玥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尹佳音是尹家的千金。
　　尹家当年风头也是极盛的，当时的董事长尹文哲甚至是关有平都对他深感佩服，如果关玥没记错的话，尹家以前的确和邵家关系极好……

　　不过说来可惜，尹文哲去世之后尹家也垮了，尹佳音一夜之间失去踪迹，过了这么多年关玥都没再听见过有关于她的消息。

　　“唉，算了，不说这些伤心事，”邵白收敛起伤心的神色，对关玥轻佻地笑道，“放心吧，关玥姐，我对你没意思，我还想多玩儿几年呢，才不会这么快就结婚。我们俩就和平友好地吃完这顿饭就得啦！”
　　“嗯，”关玥翻着菜单，放下心来，点头道，“你倒懂事。”

　　这家西餐厅是邵白推荐的，口味居然出人意外的不错。
　　关玥吃得比以前都多，又在邵白的热情招待下喝了不少酒。
　　直到天色黑下来，她似乎有些醉了，歪在椅子上犯困。

　　邵白见状笑笑，召来服务生买单。
　　这时，他突然发现关玥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穿着黑色皮衣和皮靴，像电影中某帮派大佬一样站在关玥身边。
　　他神色冷硬，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邵白看。

　　“你、你是谁？”邵白慌了。
　　这男人的表情怎么这么可怕？
　　甚至比他哥还要可怕？

　　天哪！保镖呢？
　　保镖怎么不在？
　　他一个十九岁的翩翩美少年，不会就在这里被人给杀了吧？

　　“大哥，”邵白慌张不已，抱起双拳连声求饶，“我没得罪过你吧？我只是来相个亲而已啊!”
　　闻言，男人的表情变得更冷了，深深地看了一眼邵白，然后单手就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关玥扛在肩上，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关玥这个疯女人偷偷跑出来相亲一点羞愧之意都没有，趴在卫明宇背上，双手锁住他脖子，两条大长腿.缠得严实，轻轻地笑着，边笑还边往卫明宇耳朵里哈气——

　　“你来接我了呀？”
　　“想姐姐没有？”
　　“想不想姐姐亲你？”

　　不仅疯狂而且没有底线。
　　不知道遇见他之前这女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是不是但凡喝醉酒或是见个帅哥就会这样。

　　他曾听关玥说过她以前一个人生活时的寂寞往事。

　　那时她刚洗过澡，穿着白色浴衣，手里端着杯红酒侧躺在沙发上，烦恼地叹气说，
　　“遇见你之前哪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无聊的时候顶多约个男模出去喝几杯，喝完给他们包个红包，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卫明宇躁郁地呼出口气，把身后的女人往上提了提，转头冷冷地呵斥一句，“给我闭嘴。”
　　她笑得更欢乐了，脑袋贴着他的脖子，头发摩挲他颈间的皮肤，居然还敢用牙齿叼住他的耳垂轻轻地咬。

　　停车场快要到了，声控识别到了他们，一盏盏路灯倏地点亮，像黑色的深渊中亮起的一点火光。
　　他恍然想明白一件事。
　　他以为自己不喜欢关玥，对她没有感觉，认为她的依恋是束缚，关心是索取，而他想要自由。

　　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他想逃到一个卫保民留下的阴影覆盖不到的地方，自由自在地活着。
　　可渐渐他发现，关玥的存在已经如同氧气渗透进他生命的各处，离开她就像剥离血肉一样有难言的痛苦，自然而然也就无法离开。
　　如果这不是喜欢，这又是什么。

　　……

　　回到车上，关玥酒醒了一点，懒懒靠在椅背上，长发散得到处都是，被车外夜晚的风吹拂。
　　她醉醺醺地说：“卫明宇，你带我去兜风啊。”

　　“嗯，”卫明宇现在脾气不太好，语气也很差，没有耐心地让她把车窗关了。
　　“我想去游乐园。”关玥说。

　　关玥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园。
　　因为没有人可以陪她去，她身边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年迈的关有平、过世母亲的灵魂，以及斤斤计较、心冷无情的父亲。

　　但关玥现在说：“卫明宇，我们去游乐园吧。”
　　“过山车，我好想去坐。”她说。

　　“去什么游乐园，”卫明宇不太想和她说话，随口回道，“你赶紧回去加件衣服。”
　　“你把你的脱下来给我穿啊。”关玥盘腿坐直了身子，笑得很乖。

　　卫明宇很无奈，只好开了暖气，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扔给她。
　　关玥喜滋滋地穿好了，把自己捂得严实，困意又袭来。
　　她打了个哈欠，嘟囔着说：“去游乐场啊，我先睡一会儿。”

　　卫明宇感觉自己正顺着一条不能改道的河一直漂流，命里总会有个关玥堵在那。
　　他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认命地把车开去了游乐场。

　　冬天，又是工作日的晚上，游乐场里没有多少人。
　　关玥很是兴奋地下了车，像个醉鬼似的摇晃着挤到过山车口去排队，却被工作人员无情地告知，“小姐，喝了酒是不能乘坐过山车的。”

　　“啊。”关玥顿时变得极其失望，拖着嗓音在那叫苦连天。
　　“你就让我们坐嘛。”她很不讲理。

　　工作人员也很是为难，想了半天，看见她身后的卫明宇，想当然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便友好地提出建议道，“要不你们可以试一下摩天轮？据说摩天轮坐到顶点时许下的心愿都能得到实现，很浪漫哦。”
　　“摩天轮啊。”她不太情愿地想了想。

　　喝了酒的她思维模式就是个小女孩，哪里还有往日嚣张大小姐的影子？
　　她只觉得摩天轮没有过山车刺激，听上去有点无聊。

　　“很多情侣都去做摩天轮的。”工作人员又说。
　　关玥回头看了眼身后沉默着的卫明宇，撇撇嘴说：“他才和我不是情侣。”
　　“不是吗？”工作人员一愣。

　　“他说不是啊，”她十分不满地和工作人员告状，“我都说我喜欢他了，他又不回应。”
　　工作人员嘴角抽搐：“……真、真的吗？”
　　“真的啊。”她很认真地点头说。

　　工作人员看着眼前醉醺醺又过分美丽的女人，都觉得她很可怜，偷偷扫了眼她身后的年轻男人。
　　这种大美女都拒绝？眼光要不要这么高？
　　却在这时听见一道冷沉的声音响起。

　　“谁说我们不是了？”卫明宇淡淡道，“摩天轮在哪里？”
　　关玥：“……”

　　工作人员立马给他们指明了方位。
　　关玥还晕晕乎乎地陷在刚才卫明宇的话中反应不过来，卫明宇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走不走？”他问。
　　“走啊。”关玥笑了。

　　……

　　冬季天色黑得早，等他们走到摩天轮的入口处，街边已经亮起像烟火一样明艳的彩灯。
　　排队的人很少，他们很快就排到了，坐进了摩天轮里面。
　　摩天轮顺着那个大圆环慢慢往上升，窗外的风景变换，关玥坐在卫明宇身边，感到自己又找回了家的感觉。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凑过去问：“你刚刚说……不是不是男女朋友是什么意思啊？”
　　卫明宇低头看她一眼：“你先理一理自己讲话的逻辑。”

　　“没错啊，”关玥兀自掰着手指头在那儿算，“我跟刚才那个小哥说，我们不是男女朋友，你又说不是，那不就是，不是不是男女朋友……”

　　“关玥。”突然打断。
　　“嗯？”她下意识偏头去看。

　　卫明宇眼睛里有一些关玥看不懂的深刻。
　　酒精作用下她也没想太多，只是在夜晚阴影下他看起来更酷了一些，也更深邃了一些。
　　她不自觉就晕晕乎乎靠了过去，搂住卫明宇的脖子，近乎耳语般，又说，“我好喜欢你。”

　　“你认真的？”卫明宇问。
　　“是啊。”关玥很认真地说。

　　卫明宇有时觉得关玥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有时候又深沉得成了大人。
　　她总是说些天真的话来勾.引卫明宇，让他没有安全感，做些无厘头的事，又让他不自觉沉溺。

　　她的双手慢慢从卫明宇的脖子滑至肩膀以下，他又闻见独属于关玥的香气，与旁人无关。
　　她和他无限靠近，似乎在索取一个拥抱。

　　他没想太多，抬手抱住了她。
　　她又抬了抬下巴在暗示，他就吻住了她。

　　关玥喝醉了，思绪却清醒。
　　她感觉到男人的手掌按在她后颈，传递热热的温度。
　　他微微粗糙的皮肤摩挲着她，产生一点痒的感觉。

　　“卫明宇。”
　　亲吻的间隙关玥忍不住叫他的名字。
　　“卫明宇。”

　　“原来你也喜欢我啊。”她问。
　　卫明宇似乎有些不耐烦，咬她的下唇，把她抱得更紧些，嗓音嘶哑地说：“关玥，你很多话。”

　　关玥总是很多话，接吻的时候也不专心，她想如果心脏的容量是有限的，那自己心里只能放得下一个卫明宇。
　　除了他之外，再也放不下其他人了。

　　摩天轮上升到顶点，卫明宇突然停了下来，让她许个愿。
　　关玥认为她不用许，虽然机会难得，但既然卫明宇还在她身边，愿望是否实现已经没有分别。

　　尽管如此，卫明宇逼着她，她还是悄悄许了一个。
　　只不过没有说出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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