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律师心里只有工作

　　这回轮到顾奕森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抿了抿嘴唇，觉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半晌后，他的手淡漠地接过爆米花，放进嘴里吃掉。

　　郑书妍久久地看他，要监视他是否真把爆米花吃掉似的。其实她在刻意回避，不去看荧幕上的亲热镜头。

　　顾奕森也没往荧幕上伸眼光。

　　他含着爆米花，并不咀嚼，就等爆米花自动在他嘴里融化。他特讨厌咀嚼爆米花的声音，感觉难以形容，令他起鸡皮。等嘴里的爆米花完全化入他的食道后，他忽然漫不经心地问：“林远为什么拥抱你？”

　　怎么翻起旧账来了？
　　他一定是吃醋了！
　　郑书妍喜闻乐见，心里一亮。他吃醋使她倍感快乐。

　　“就是告别一下。” 她语调禁不住欢乐。

　　“告别有必要拥抱吗？”依然是淡淡的，依然不看她。

　　“他觉得有呀。”她说得天真。

　　顾奕森见她答得简直天真烂漫不可原谅，难以置信转过脸来看她，明显责备地说：“别人觉得有必要，你就可以无限配合吗？”

　　“……”

　　这是什么话！
　　被吃醋的快乐没了，她心里窝着气，脱口问出之前想问又没问的问题：“你一开始就知道林远是KN集团懂事长的儿子对不对？”

　　“……对。”

　　“那你为什么还要接这个案子？”

　　他没给出回答。郑书妍微恼地看他，想不到好玩的一天竟要不欢而散的。

　　他们走出电影院，去乘电梯途中，郑书妍被橱窗的礼服给吸引住。她迈不动腿了，隔着玻璃仔细地欣赏那一抹乳白。不知是出于对这件礼服单纯的喜爱，还是要为心里那点负面情绪找个宣泄口，她决定进去试穿这件礼服。

　　顾奕森已走得老远，她也不喊他。她自己进店去，请售货小姐把人偶模特身上的礼服剥下来。拿着礼服准备去试穿时，她瞥了眼店外通道，发现顾奕森居然已返回来。他手扶着中庭的金属护栏，背向着店门站立。

　　多么消愁的背影。

　　心里莫名一阵感动，眼睛微微一热，她抿着唇微微苦涩地笑了笑。她换了礼服长裙出来站在全身镜前，虔诚地自我欣赏。看惯自己穿职业通勤的正经装束，偶然穿得隆重，她着实被自己惊艳到。

　　穿上这条鱼尾礼服长裙，她身材美人鱼似的凹凸有致，美得不可方物。售货小姐不需要夸大其词地推销，她从售货小姐蓦然一亮的眼睛里，就能看到这件礼服有多适合自己，再从镜中顾奕森挪不开的目光中，她就坚定地想买下这条裙子。

　　尽管买了它，也不一定有机会穿。

　　她多情又略带伤感地看着镜子，想捕捉镜中的顾奕森是否也像她一样多情。的确有那么一瞬，眼神与眼神在镜中碰撞发情。

　　之后顾奕森的眼神变得奇怪机警，郑书妍不解，半转过身来看他，但他的视线依然镜中。

　　顾奕森从镜中看到一个今日多次见到的身影在他身后，那人隔着中空的中庭，在另一边的护栏旁密谋地盯着他。

　　太远，看不清面貌。但他能确定自己并不认识那个人。

　　顾奕森背脊感到一阵发凉。他做律师这几年，算算也是把不少人送进了监狱，这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是谁，他心里没底，不过他想起三年前的那桩刑事案件。

　　他收回伸进镜子的目光，尽量若无其事地转身，视线一抛过去，那人立刻低头，转身走掉。这样顾奕森就基本确定，他被跟踪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顾奕森在某些公开场合中，总感觉这个男人躲在暗处注视他，带着某种危险任务的莫测注视。他回头看，却没发现可疑人物。

　　这天，他陪郑书妍去会见王露，他们刚到王露家门口，他就接到陈警官打来的电话。陈警官来电感谢他报警为警方提供了线索，经警方调查，那两人中的一人，正是一起珠宝抢劫案的嫌疑人。陈警官最后还说，以后如有其他线索可直接打电话给他。

　　顾奕森不知该高兴还是后怕好，只知道他又多了个亡命之敌。

　　昨天，王露正式委托郑书妍做她的代理律师，她不能够让郑书妍白忙活。郑书妍跟顾奕森讨论王露的案子，希望他给点意见，他以师长的温厚鼓励道：“放心接，你主导，我从旁协助。”

　　当时郑书妍满心感激，她难得纯情地把他当师父看待了一瞬。顾奕森也难得长篇大论略嫌啰嗦地给她传授经验。

　　“当事人主观上非常想把知道的所有事实告诉律师，但事实上当事人常常会无意识地对所知道的事实进行删减，把认为应该告诉律师的事实告诉律师，认为不必要告诉律师的事实省略掉。律师要从当事人口中挖出所有的事实，唯一手段是与当事人不断讨论案情，在谈论中启发当事人，引导当事人把知道的事实完整讲述出来……”

　　此刻，顾奕森接完电话，没有进王露家，他站王露家门外的通道尽头，眼睛向窗外下边扫视，试图寻找跟踪他的男人。他没察觉自己陷入一个误区，潜意识认为那个人必定会穿着黑西装出现，因为除了那身衣服，他不知道那个人的任何特征，只知道是男性，估计是一米七出头的身高。

　　这时，郑书妍已听王露讲述完案件详情，录了音并做了书面记录。王露今天的讲述和那天通话时所讲的，有些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差别。

　　郑书妍放下手中的笔，她环顾这房子，是个五脏俱全的小两居室，格局别致实用。她看阳台那边晾晒的衣服颇多，不像是一人份的，便问：“你一个人住吗？”

　　王露摇摇头。她填充得很饱满的额头略微肿胀，有些凹凸不平，过度整形使她面部僵硬，神情的表达似乎弄不准确了。她用未经加工的天然手背托着她不大自然的下巴，说：“本来是一个人住，不过要还这房子的房贷，感觉有点吃力，所以把一个房间租了出去。”

　　郑书妍点点头，眼睛看着模样和上次见不大相同的王露问：“这个租户是干什么的？”

　　“阿丽她……”王露突然想起要紧的事，“对了，就是阿丽介绍我去那家医院的，她是那里的咨询师。我们本来相处得挺好的，可发生这件事之后，她好多天没回来了。”

　　原来如此。郑书妍接着说：“这件事之后，你们谈过吗？”。

　　王露说谈过。她挺生气，觉得被坑了，她是看在她们关系还不错才答应去的这医院，没想到差点没命。阿丽的态度很不好，说这跟她没关系，手术又不是她做的。”

　　“如果美不胜收愿意接受你的赔偿诉求，想和你私下和解，你能接受吗？”

　　“不！这不够，我不单纯是为经济赔偿。你看看我现在这个鬼样子，”王露突然哽咽，“我这次的失败，其实在行业里并不少见。我知道医美行业其实很混乱，我希望通过打官司能引起有关部门重视，希望行业能被彻查整治。我不希望下次还要再经历一场生死劫，我没办法，我知道我还会再进这种医院里去的。”

　　郑书妍内心感慨王露的外貌焦虑似乎很严重，她建议王露去看心理医生，这么一直调整下去，不但钱包吃不消，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王露笑笑，谢谢她的关心，她会考虑她的建议。末了，王露坚定地说：“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王露对法律这样笃定信赖，让郑书妍颇觉感动。她对王露笑了笑，表示一定会尽力。今天见到的王露不像上次那样咋呼，她的处境使她突然古典唯美起来。

　　王露送郑书妍到门口，见顾奕森正在往这边走过来，她突然从败坏的心情里出来，轻松地对郑书妍悄声说：“你和他很配。”

　　心态还挺乐观，这时候还有心思关注这个。不过这时的郑书妍没闲心谈情说爱。王露案是首个由她承接主导的案子，她很在意案子在她手里最终会成什么样？案子输赢的责任让她感觉沉重又亢奋。

　　离开王露家，郑书妍说想去“美不胜收”看看，顾奕森二话不说就开车送她去，像极听话又专业的好司机。

　　到医院时，顾奕森本要陪她同去，郑书妍说这是很好的锻炼机会，让她自己去试一试，她想靠自己，看她能做到哪一步。他欣然默许。

　　郑书妍走进“美不胜收”，站定看海报上的整形介绍。那五花八门的整形项目，看得她浑身一酸。想象在身上动这些莫须有的刀子，多么可怕。

　　“你好，想了解哪些项目呢？”

　　女员工走过来，站在郑书妍身侧，保持着职业的笑容。她看到郑书妍天生丽质的脸蛋时，心说长这么漂亮还要整，疯啦？

　　她见多了做过医美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动刀加工出来的美女，和眼前这浑然天成美女，完全不是一个味。女员工目光扫到郑书妍不太丰满的胸部，心说她一定是想隆胸。

　　盯着胸看是什么意思？

　　郑书妍很快领会到女员工的眼神，她被盯得几乎要发火。这时，她瞥了眼女员工的工牌，她叫邹丽。她就是王露的租户阿丽？郑书妍不打算跟她绕圈子，直接就说：“你好，你认识王露吗？”

　　邹丽的笑容瞬间消失掉。她脸色变了变，警觉和抵触都装在眼里，声音变得粗起来：“你是谁？”

　　看样子她就是王露认识的阿丽。郑书妍如实告诉阿丽，她是王露的律师，来这主要想和王露的执刀医生谈一谈，请她帮忙带带路。

　　邹丽青着面孔，含糊地说李医生不在。

　　郑书妍没再和她多话，自顾自地去观摩钉在墙上的医生介绍栏。李医生，李震，看上去还很年轻。郑书妍相信此刻李震就在这楼里，但她突然发觉自己对这个行业了解得太少，她得回去做足了功课再来和他谈一谈。

　　郑书妍离开后，邹丽立刻找到李震，两人在无人的角落压低声音争执。邹丽气急败坏地说：“王露都请律师了，你确定那场手术一切都正常吗？”

　　李震自信地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没错。”

　　“那为什么会那样子？王露差点没命了。”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但这不能代表我错了，况且她王露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李震抬起双手亲密地扶邹丽的肩膀，“丽，我们别再为这件事争执了。她请律师，我也不怕，不会有事的。”

　　“你是不是也请个律师比较好呢？”邹丽说。

　　李震踌躇着说：“我要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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