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同人]笑春风

　　时隔近二十年，刘彦昌终于又一次踏入华山，见到了容颜半分未改的妻子。她有些憔悴，眼角泛着点点残红。许多年来他囿于油盐酱醋鸡毛蒜皮的生活，而她生生受着相思疾苦，不知道为他和儿子落过多少眼泪。
　　也许是曾死而复生，他比自己想象得更平静，只是隔着一潭净水两两相望，便觉恍如隔世。
　　不胜唏嘘之余，竟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问一问彼此境况就已然喉间哽塞。简单说过这些年与沉香偏安一隅的生活，为二郎神所杀、投入十八层地狱那一段一语带过，那样可怕的景象，三娘一定听不得。
　　杨婵秀眉微蹙，儿子勇闯地府救出生父，这固然值得高兴，可她毕竟比凡人更懂得这件事的严重性：“沉香他放出地狱里数十万恶鬼，更给了天庭捉拿他的理由，我二哥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阎罗王一幅走狗模样，还要叫鬼差拿下我们，沉香便叫东海八太子带我先走，自己断后。”刘彦昌也是眉头紧锁，他如果在，好歹能拉住儿子不要那么冲动。好在事情总有转机，他怕妻子为此神伤，于是全部据实相告，“不过沉香已经向天庭请罪，而且拜托斗战胜佛一起收服恶鬼，而且哪吒三太子还给了他关于百花仙子失踪案的重要线索。我来之前龙八太子还和我说，他们特意跑了趟南海紫竹林，请观世音菩萨放善财童子回家探亲，用母子亲情感动了铁扇公主。原本牛魔王不愿出面，但铁扇公主对他分析利害，叫他上天认罪时将罪责推给真正的幕后主使，也就是二郎神，加上他未伤百花仙子性命，天庭不会拿他怎么用。如果顺利，三娘，沉香可以靠这份功劳换你自由。”
　　“我虽被困在此处，可总有一天天庭会认识到错的是天规，不是我。彦昌，我更期望你和沉香都能好好的。听我说，与二哥作对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之一，你们千万别做傻事，也别再和我说这些。”杨婵下意识仰头望了眼华山之心所在的位置，这段时间以来『杨戬』形同消失一般，只有五彩石的光芒仍然按时落下。
　　远在三十重天那个杨戬会知晓多少水窟内的事情？她不清楚，也不敢开口示警。
　　早在当年新婚之际刘彦昌就了解在杨婵心里这位二哥是有多神机妙算和无所不能的存在，过于高大的形象在华山仙境被破那一天骤然演变成了缺少理性的惧怕。他轻轻叹息一声，没有尝试用沉香教二郎神吃亏的事例来宽慰她，也许要等到沉香真的将她救出来，他们一家三口也得到承认，她才会有所改观。
　　他叹完气，说：“三娘，沉香撕了刘家村的生死簿，那儿的乡亲们尽数被天兵天将斩杀，魂魄拘押在枉死城。我们的孩子为此十分自责，他怨恨自己为何要去动那生死簿，害了十几年的邻里乡亲。这段日子他没来看你，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本也不赞同他联合牛魔王再上天庭，但百花仙子与苏州那些花仙子也是疼爱他的姨母，她们必须要救，这样也正好能让沉香少自责些。”
　　杨婵眨了眨眼睛：“生死簿除名，枉死城对这些人来说已经是不错的去处了。等生死簿修复，他们仍可轮回转世，不至于永生永世飘荡在阴阳两界之间，无法解脱。”
　　“那些乡亲……他们对沉香怨气很大。”刘彦昌说。
　　从地府归来后沉香将他安置在华阴丁家休养，故而天军围困刘家村那日他毫不知情。哪吒三太子说那群普通人一开始很高兴能有漫长的寿命，但当他们知道一旦自己死去就会永世不得超生，现在还要被天军押往枉死城数百年，爆发出的哀嚎与咒骂令神明也不由得心惊。
　　那原本是沉香最熟悉最亲近的一群人，眨眼间尽数化为仇人，这孩子便有些承受不住了。
　　“凡人往往更在意自己失去了什么，这是其本性所在，我也被曾对我感恩戴德的信众怨恨过，他们很难记得神仙做过什么好事，却会为一点点的不满意翻脸不认人。等沉香真正理解何为神明，他就不会再为这样的事难过了。”杨婵说。
　　天神俯瞰人间，即便再激烈的悲欢离合，但若素昧平生，便该如此凉薄。

　　“还有一件事。”刘彦昌有些迟疑，“三娘，你可记得，沉香出生前我们曾与华阴丁家定下婚事？”
　　杨婵点头：“不曾忘，那时你与丁大善人约定，若沉香是个女孩儿，就嫁给他的长子，而沉香要是个男孩，就娶他夫人腹中的次女——”她仔细端详被岁月蚀刻许多痕迹的夫君，讶异于他鬓边的几丝白发，还有那眼角的细纹：“沉香不是凡人，这般年纪就要提婚事，恐怕太早了。何况我如今还被压在华山下，天庭也容不下仙凡之子，实在不适合谈这些。”
　　刘彦昌猜到她会反对，毕竟神仙可看遍沧海桑田，可他不过一介凡人，此生也没有借妻子东风成仙的奢望，错过这个机会，他怕是再没有机会看到儿子娶妻生子。二十年前新婚燕尔，他们从未有过分歧，总是她颇多退让，他颇多迁就。爱情可以抹去许多棱角，但终究不是万能的。
　　对这位与众不同的仙女妻子，因她为自己宁肯决绝跌落凡尘，他从未如他人一般摆过什么一家之主的架子，反倒是处处小心，生怕她有什么不快。即便她无所谓，他也把一切事物的决定权都让出去，然而他必须坚持沉香的婚事，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当年于自己有恩的丁大善人。更遑论二十年前二郎神就是错以为丁大善人父子是自己与沉香，疏忽之下才给了他们躲藏的十六年。
　　这是他们刘家亏欠丁家无法偿还的债，倘若沉香和丁香真能按当初的婚契喜结连理，他心中的愧疚才可稍稍减轻几分。
　　“我明白，沉香终究继承了你的血脉。我只是希望有个妻子照顾他，唯有成家立业，沉香才算真正长大。”刘彦昌试图说服她。
　　“当初是因为丁大善人为人豁达纯善，还有你坚持报答他资助路费之恩我们才与丁家定下婚约。可是彦昌，你我为了能相守在一起可以违背天规，为何我们反倒要逼迫沉香娶妻？”小玉是个好孩子，更关键的一点在于她看到过沉香对这只小狐狸的在乎，“沉香已经有心上人了，他应当也对你说过吧？我不介意沉香有什么样的妻子，什么时候才娶妻，只要他真心喜爱那个女孩，这就足够了。”
　　“可是那只狐狸精曾偷过宝莲灯灯芯，她还与你有杀亲之仇，若她执意不肯放下仇恨，一定要手刃仇人，三娘难道打算引颈就戮？但沉香有可能接受一个杀母仇人吗？”刘彦昌反问。
　　“宝莲灯……小玉父母的死我总归有责任，灯芯被她拿去也不算什么。再说她也那么在意沉香，她会代替宝莲灯保护沉香的。那孩子单纯，等她想明白当年万窟山的事，她一定会回到沉香身边。”杨婵笃定地说。
　　“就算她回来又能怎么样呢？她不可能忘记自己的父母，长此以往仍然是叫沉香两难。相比之下丁家的女孩不是更好？我们两家本就该是亲家，丁夫人也只有一个要求，希望能有一个男孩随母姓，代替她早夭的儿子继承丁家。”
　　此时华岳女神打量他的眼神有几分像她那位兄长，锐利得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彦昌，你已经与丁家商定了？”
　　刘彦昌尽力直视自己的妻子：“只是有过商量，毕竟丁姑娘已经到了婚龄，也该谈婚论嫁了。”
　　“……”杨婵偏过头去，忧郁与淤积的不快却笼罩在她周围，未曾减弱半分。
　　纵使不如杨戬那般谋算人心，她终究也是杨家人，比起凡人更是阅历丰富。到这一步，她若还猜不出丈夫或许已经把一切都定好了才来和自己“商量”，那这辈子也算白活了。偏偏她走不出这华山水牢，有天大的意见也无足轻重。
　　沉香尚在襁褓时她就被镇压在此地，她缺席了儿子几乎所有的成长，现在还要错过他的婚礼。甚至他的新娘也要由父亲安排，而不是如他的父母一样自由地追求心爱之人。
　　“三娘，这并非我一意孤行。丁香是个好姑娘，她喜欢沉香不比那狐狸少，沉香对她也不错，只是感情还需要时间培养。更何况当年华山剧变，我与沉香之所以逃出生天，一则是有宝莲灯保护，二则是二郎神……你兄长误以为那被巨石砸死的是我们父子，实际上那是带着儿子来给我们祝贺沉香满月的丁大善人。”刘彦昌静静望着她，语调不自觉软了下来，“当年我赶考路上的确受丁大善人恩惠，但更重要的，我与沉香欠丁家两条命。”
　　或许这几句话的确更戳中杨婵心坎，亦或是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管说什么，沉香的婚事都取决于刘彦昌的决定，她略闭一闭眼眸，深吸一口气：“……我只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幸福快乐。”

　　杭州府还算得上平静，然而突兀一阵头痛欲裂过后，小玉再也按捺不住了。
　　杨戬赠给她的项链彼此感应，他能第一时间知道她是否遇到危险，相应的，她也能隐隐感觉到三十重天上的情况。之前她陡然心悸，便知杨戬那里出了问题，如果不是敖烈及时阻拦，她早已不管不顾要冲上天界。
　　“能让他都措手不及，必然是大事，他顾念大局，你现在去恐怕也只能令他分心。且先等一等，我去打探发生了什么事。”深谙某人本性的敖烈当时还不忘吐槽，“不过多半又是刘沉香闯了什么祸，这天上天下，除了他的宝贝外甥，已经很久没有过能让杨戬这么狼狈的人了。”
　　小玉分外认同敖烈的前半句话，她现在空有一身法力，还什么都不懂，就算去找杨戬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给他增添负担。什么都做不了的烦躁感紧紧抓着心口，她干脆借了赵小姐的花园练剑，一遍遍回顾这段时间与敖烈对练时得来的感悟。
　　她必须有资格站在杨戬身边，否则就永远是个毫无作用只能袖手旁观的拖油瓶。
　　敖烈带回来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地府震动，数十万恶鬼逃往人间。他将从城隍那里取来的司法天神手敕给小玉看，脸色极差，却还记得安抚这只小狐狸的情绪：“不用太担心，杨戬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天庭不缺人手，不过他会非常忙，这毕竟不是小事。”
　　“可是……我能感觉到爹爹现在很虚弱，我想去见他。”小玉双手攥紧剑鞘，精美冰凉的金属花纹被她掌心的温度焐热。
　　“虽然我不清楚他打算怎么做，但这应该是过度使用身外化身之术的缘故，阴气震动，不仅仅是恶鬼成灾，一些妖魔也有可能趁机作乱。或许是分身乏术，他只能用这种方法去四处巡视凶兽封印，镇压妖魔。”敖烈用力揉揉她的脑袋，“你现在好好呆在杭州，让杨戬知道你安然无恙这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看到手敕怎么说了吧，我们可以帮这里和附近的地仙捉拿恶鬼，只要数十万阴魂回归地府，这件事也就结了。”
　　如果仅仅如此，小玉还能好好跟着敖烈四处巡猎。她曾与沉香一同拜入净坛使者门下，如今与他闹了矛盾，躲在猪八戒师弟身边倒也不引人怀疑。然而这一日她骤然无端头痛，吓得赵小姐摔了用来做颜料的朱砂，这份痛感很快就消失，她却发觉自己无论怎么集中精神，都无法再感知到另一枚挂坠。
　　敖烈也是眉头紧锁：“身外化身对本体灵识负担较重，但杨戬身具天眼，不该如此啊……”
　　“烈叔叔，我必须离开了，再在这里待下去，我真的害怕爹爹会出事。”望着一地朱砂自主飘回原先的器皿中，稳稳落在桌边，小玉仿佛看见难言的血色。
　　“杨戬恐怕不想见你，他已经单方面截断了这枚挂坠的感应，明显是不希望你为此担忧。再说这件事问题出在那数十万恶鬼上，你去天界也没用。”敖烈说。
　　小玉摇摇头：“我不是要回天界，我要去找沉香。”
　　敖烈有些惊讶。
　　“这件事既然因沉香而起，那么在他那里一定有解决的方法。我知道一点爹爹的打算，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需要沉香救出三圣母——我不知道沉香为什么要大闹地府，但只要把他拉回正轨，爹爹一定能少很多麻烦。”小玉说着也有些黯然，她不知道自己在少年心里还有多少分量，但不论如何，说谎也好，扮演被仇恨蒙蔽心智的坏狐狸也好，她一定要试一试。
　　“那你可知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那臭小子？他们已经盯上那个叫丁香的小姑娘，一旦你回去，他们也有可能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我会加倍小心的！”小玉叫道，“如果……如果沉香还愿意信我，那我就可以帮爹爹完成他的谋划。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爹爹受累，自己却坐在一边什么都不做。我保证自己不会轻信旁人，而且还有这枚挂坠可以保护我。”
　　小玉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明眸一如当年的狐妹。
　　敖烈不自觉心软，他也知道沉香一颗心全挂在这小丫头身上，让她去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但让她去冒险吗？杨戬特意提过他那缕神识在丁香魂魄里记录下了许多凭空多出来的“杂物”，月合老人只是第一个做了手脚的人，却不是唯一一个。
　　不过丁香毕竟是凡人，是最方便摆弄的棋子，那些家伙为了隐蔽连敖春都不曾考虑，小玉现在的法力也令他们更难下手。
　　“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同意你离开杭州。”敖烈最终还是松了口，竖起一根食指慢慢地说，“去见沉香可以，但决不允许再与他一起行动，以防万一。”
　　小玉露出欣喜的笑，坚定点头：“我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只要说动沉香，我就立刻离开。”
　　杭州自不必说，她还能再去川蜀见见那群可爱的草头神们，等恶鬼一事处理干净，就可以去天界找杨戬了。

　　赵小姐安静旁听了大半天，忽然挤开敖烈挽住小玉胳膊：“你要去见那个沉香了吗？”
　　小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却错过了某位小白白低头扶额的动作。
　　“啊……我是不明白最近你们神仙遇到什么事，不过既然要走，那先来换身衣服吧！”赵小姐笑吟吟把小玉往内室拐，直向后者已经很熟悉的梳妆台而去。
　　打算换回华山女妖那套装备的小玉稀里糊涂被摁在铜镜前，眼看赵小姐抱了一套皎白衣裙回来，顿时想躲到一边去：“琳琅姐姐，真的不用再拿衣服给我穿了，我只是要去一趟华山。”
　　“就因为这样，才要郑重其事！”赵小姐一手叉腰，说得头头是道，“不管那个沉香怎么想，你必须漂漂亮亮地回去，告诉所有人就算你没有他也过得很好。那些看热闹的人就喜欢看这种没了心上人就凄凄切切的怨妇戏码，我们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再说这段时间在杭州过得也不错，不是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
　　想到最近穿过的那些好看却束手束脚极其繁琐的衣服，小玉晕头转向试图向敖烈求助，而后者默默靠在屏风后长叹一声：“她总是有道理的，听她的吧。”
　　“知我者，小白龙也！”
　　不过这次的衣服却不是小玉害怕的款式，相反它更像是从某位贵胄公子衣柜里拿出来改过的样子。赵小姐给她套上这身简洁许多的衣裙，然后兴致勃勃梳起发髻，舍了那些小家碧玉的发饰，反倒束了个发冠。配上额饰，再往手里塞一柄清风霁月的折扇，随即宣告大功告成。
　　赵小姐仔细端详眼前有几分雌雄莫辨秀美的少女，对自己品味十分满意：“好看！”
　　敖烈绕过屏风，果然看到自家姐姐又把持不住抱住小玉蹭来蹭去，好在当事人看起来已经习惯了——对这种所有人都拦不住赵小姐的现实。
　　玉龙三太子能做的只是换了把扇子：“拿这个吧，这是我以前收集的法器，正适合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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