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天宫

　　都会城市的中央，矗立着一栋高耸入云的建筑。一名四十多岁的男人，西装革履，胸口别着一块酒红色方巾，站在顶楼的落地窗前俯瞰。
　　城市的街道如蛛网一般。灯光闪烁着，显示城市欣欣向荣的未来，可这一切都不重要，男人看着城市默不作声。
　　“叩叩叩”
　　“刘总，是我，小海。”
　　男人这才回过神，“进来吧。”随即坐在沙发上，往水壶里注满水，捏了一点茶叶放茶壶里。
　　“刘总！”小海进来之后又打了一声招呼。
　　刘总示意他坐下。“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都查清楚了，那晚只有一个人经过那里。”小海接过茶杯放在自己面前。
　　“那个人是谁？”刘总抿了一口茶，说道。
　　“是个从农村来的。打听到他儿子也在住院。”
　　刘总眉头一皱，放下茶杯，“”笑话，他儿子住院就能那样吗？能找到这人吗？”
　　“能！他儿子现在在人民医院住院部五楼三号病房，他今晚会过去医院。”
　　“那先找他谈谈，能和平解决就算了，不能的话，只能法庭上见了。”刘总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夫人最近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了最好的病房，找了最好的大夫。情况已经有了好转，可总是拖着，医院那边不好交代。”
　　“行，我知道了。”刘总往小海杯里倒满茶，自己也倒了一杯，“去吧，先找那个人谈谈。”
　　“好嘞。”小海将茶一饮而尽，退了出去。
　　刘总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放着和妻子的合照。一时间办公室安静极了，他从未如此深刻的感受到这里的死寂。
　　……
　　老李四十来岁，把事情处理好之后，从农村骑着摩托车赶来医院。这次儿子有救了，他心里想。站在挂号窗前排队，夜里看病的人也不少，前头有两三个人都是挂号的。他捂着口袋，不时环顾四周，平时他不经常来医院，加上又发生这种事，他看别人的眼光中多了一点防备，前面只剩下两个人，他还是觉得十分漫长。
　　老李攥着医院的账单，轮到他时，再一次确定周围人没有注意，这才把账单交给里头的人，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用报纸里三层外三层包着，是一沓百元大钞，估摸着有一万多。里头的人接过，迅速办理完之后，示意男人离开，并没有询问什么。
　　老李交完钱就去住院部看望儿子。他找到五楼，三号病房里面有三张床位，从门到窗子看到，孩子母亲正在和孩子说话，刚想进去，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李转过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蓝色西装站在他的面前。
　　“请问是李先生吗？”他问。
　　老李点了点头，不敢做声。
　　“有些事情想跟你核查一下，现在方便吗？”
　　老李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心里盘算着，八成是和那件事有关，干脆立即逃跑，但人就在眼前，肯定逃不过，先听听他怎么说。于是点了点头，跟着男人走到了楼梯口。
　　“我是创尚集团经理的助理姜涛，你也可以叫我小海。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在光华大街捡到了一个这么大的包？”他用手比划着，严肃地说道。
　　老李心想，完了，事情败露了，可死不承认，看他怎么办。老李摇摇头，没有说话。
　　小海也不着急，“你再仔细想想。”
　　老李还是摇头。
　　“李先生希望你想清楚，非法占有他人财物是要接受法律惩罚的。况且是这么一大笔金额。”小海也不再客气，直接把问题的核心告诉他。
　　老李不知道这还犯法，听到法律一词，心凉了半截，以为只是单纯的道德问题，赶忙改口，“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包，里面是有很多钱，不过都放在我家里了。我这就回去取。”他想先把包里的钱还给他，可以说捡到时，就这么多钱。
　　“好，我开车同你回去。”小海心里愉快，事情也是因他而起，要不是他粗心，包也不会掉，如今能够和平解决，心里顿时安心了许多。
　　一路上两人并没有太多的话。老李还是第一次坐轿车。他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车内的设备出神。
　　不久，车停在了他家门口。夜里有几户人家听到犬吠声，便打开灯往外望了望，看到老李家门口有辆汽车，都不约而同的从房里出来。
　　小海看着用瓦片铺的屋顶，墙上有几处露出原本的黄泥转头，一时间想起来自己的小时候。
　　老李将藏在阁楼上的包扔了下来。小海上前查看，拍了拍表面的灰尘，拉开拉链，发现里面只有为数不多的现金。
　　“你捡到的时候就这么多吗？”老李刚想解释，小海疑惑地问他。
　　老李看着对方怀疑的眼神，顿时有些慌了，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小海提着包，站在老李面前，“李先生，你捡到的时候就这么多吗？”小海又问了一遍。
　　老李想点头，想了想他儿子，但心里过意不去，“我用了里面的钱给我儿子在治病，就算我求求你，这钱我会想办法，千万别去法院。”
　　小海扔着怒火，“这钱也是救人用的。”
　　老李内疚地说，“我会把钱补齐，你给我点时间。”
　　小海没有说话，把背包放进汽车后座，“我先回去把钱交给我们经理，他急着用。要是你能在规定时间内还清这事就算了，要是不能……”说完，小海钻进驾驶座，把车掉了个头，拉下车窗问道，“你还要回医院看你儿子吗？”
　　老李二话不说，又坐上副驾驶。他想起自己的摩托车还停在医院里，不去医院骑回来，他都不知道拿它怎么办。
　　那个晚上之后村子里的人对老李的态度就变了。村里人说他偷了别人的钱，还被人打找上门了，品行坏到了极点。一时间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事。老李想向村里人借钱，可哪有人借给他，就连他的亲兄弟也变着法不借，生怕连累自家的名声。眼看着规定时间就要到了，老李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之后两个月的样子，他儿子出院了。可他儿子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父亲。有人说他出去务工了，有人说他逃跑了，也有人说他去坐牢了，不一而足。但不久便没有人议论，可不久之后村子里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让已经平静下来的村庄又沸腾的起来。
　　他儿子李精上小学四年级。学校是村民集资建好的，请来当地有名的泥瓦匠师傅一砖一瓦搭建好，也不大，仅仅只有六个年级。
　　一日大雨，冲塌了他儿子李精所在学校的一间五年级教室。
　　所幸发生在夜晚，没有学生在上课。翌日中午，校长动员全体学生募捐，把新教室修好。学生都十分积极，纷纷回家同家长说。李精也很热心做这事，感觉自己也成了集体的一份子。
　　自从父亲不见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了朋友。且不说住院这两段时间，与之前的朋友生疏了，其他和他认识的人想和他说话都会被家里人责骂。他常听见的一句话就是，“别和这种人玩！”尤其是在他放学的路上最经常听到。
　　他不解，为什么周围人像躲着什么恶臭的东西一样躲着他。
　　这次他决定要多捐一点，好得到老师的表扬，这样别人就会感谢他了。于是他开心的回到家，和母亲说这事。
　　“妈，学校的教室塌了，校长让我们捐点钱修。”他正在厨房门口的门槛上，看着正在做菜的母亲。
　　母亲放下手中的菜刀，往火灶里放了一根柴火。“要捐多少?”
　　“二十？”他想了一个数。
　　“捐这么多干嘛？村里不有的是多管闲事的人吗？”母亲一想到村子里的那些人，气不打一处来，当着儿子的面说，后来觉得不妥，改口道“咱们家就捐十块。”
　　他想了想，一包小吃五毛，十块，可以买二十包，这样算好像有好多的样子，也开心地在母亲包里拿了十块。
　　第二天，校门口放了一个募捐的小红箱子，用红布遮住，只有顶上一个放钱的小孔。
　　来到学校的学生很自觉的把钱放进去，没有放进的人没有人被说什么，不过后者占少数。
　　李精一个人走到箱子前，从那个孔往里面看了一眼其他人捐了多少，依稀看见里面有五块的，一块的，正想放的时候，在一旁监督的老师斜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李精同学。要放就放，不捐就走，瞎看什么。”他是村里属于有文化的那一批人，教一年级数学。
　　李精不觉得这话如何刺耳，把一张十块的放进箱子里面之后，就一个人去教室上课了。
　　一天时间，他都等着老师表扬捐了钱的同学，但好像大家都不在意的样子。
　　可能老师还没有清点好，所以不知道，不是还有一晚上嘛，他这样安慰自己。
　　翌日，上学的时候，校门口的箱子还是在那里。学校大门在夜晚会被锁上，只有门卫和校长才能打开。况且放在具体的地方，钱不见了，这个锅谁都不想背，所以这箱子放在校门口也算安全。
　　李精看着那个裹着红布的箱子，心里希望老师会在今天表扬捐款的同学。
　　可表扬没有等到，等来的是一则消息。班主任在班上说，募捐箱里的钱昨日清点了一遍，可今天早上再打开时，足足少了五百块，他希望那个偷钱的人能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
　　老师这么一说，李精看到每个同学都齐刷刷地看向自己，好像确定是他偷的一样，奇怪的是老师也偷瞄了他一眼。他只好低着头不说话，为什么他们会这样认为是我偷的，明明我捐的是最多的。
　　募捐箱里的钱被偷，这件事在村子里传开了，一时间村子里又沸腾起来。他们在田间劳作时，午饭的饭桌上，晚饭乘凉的时候，都绕不开这个话题。
　　“听说了吗，小学募捐的钱不见了。”
　　“呦，早听说了，现在有找到这个小偷吗？”
　　“那还用说，肯定是李家那个小子干的。”
　　“一个小孩知道什么。”
　　“有人看到他趴在那个箱子上面看箱子里有多少钱。”
　　“那也不应该……”
　　“你忘了他老子是干什么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说的也是。那学校打算怎么办？”
　　“这就不知道了，听说不让他上学，说他品行不好。”
　　李精一天没有上学。母亲这一天也没有出去找活干。两人待在家里不说话。屋外有几人路过，他们与往常一样彼此打过招呼，问候几声，便去林间劳作，期间他们看了看趴在窗口的李精，默契地摇了摇头。
　　“精儿收拾东西。”母亲似乎下定决心了似的起身，往房间里去。
　　“妈！去哪？”李精转过身问她。
　　“去别的地方。”
　　“那我们还会回来吗？”李精以为是出去外面玩，积极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们不会再回来了。”母亲把东西放进行李箱。
　　夜晚，李精跟着母亲连夜走出了村子，留下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去调查是谁拿的那五百块钱。他们走后这件事就被淡忘了。学校重新收了捐款，把教室修好。李精的座位也很快被其他同学占了。
　　……
　　三十年之后。
　　我来到一家养老院，木木带我来到一扇门前，口上写着三号房，住着一位姓李的老头子，七十多岁，患有轻微的精神病，经常出现幻觉。
　　我敲了敲门，听见里头应答，扭开了把手。，屋子是不过六七十平左右，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门边上有个卫生间，像极了一个单人病房。
　　正躺着的老头子，看了我一眼，激动起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儿子……”泪眼婆娑地握着我的手。
　　我看了木木一眼，它摇了摇头，确定我没有转世之后，我从某个反光的地方，看清了自己的模样。还是一样帅嘛。这老头发什么疯？
　　他拉着我的手坐在床沿，“这些年，你和你妈妈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们好久。”
　　“你去哪了？我们也在找你。”我不知怎么回答，便同样这样问他。
　　“唉！”他叹了一口气，“我从牢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回村子找你和你妈妈。可那里只有一间空房子。”他遗憾地说道。
　　“坐牢?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经历。”我竟不知如何接话，又不能告诉他我并不是他儿子。万一他被气死了，我可就亏大了。
　　“那次你生病，我捡了一个包。里面有好几万，交清医疗费还完债款，后来失主找来了，我没有来得及还清，之后听说他们集团的经理夫人去世了。我被他们告上了法庭，以非法占有他人财务的罪名被判了两年。”
　　我也跟着他叹了一口气，“那你一直在找他……不，找我们吗？”
　　“一直在找他。”他看着我说道。
　　“那你现在见到我了。还有什么想要做的吗？”我说道，希望他能说出其他想要的东西。
　　“没有了，看到你，我也就放心了。”
　　“那你就不想见见妈妈吗？或者回家乡之类的?”我问，他要说有，立刻交易。
　　他摇了摇头，“她现在也老了，经不起折腾了，再说，见面了又能怎么样？回去了也没有你们。我也知道你们受的苦，算了，索性就在这里吧。”
　　我和他又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他在门口送我，叫我有空来看他。
　　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中透露一点怪异。“瞧他又同空气说话了。”
　　“别指，别让他听见。”等老李进去，我听到有人这么说。
　　突然我的手里多了一块执念碎片。
　　老李时常一个人待在房里说话，因为思念之切，才会把我这一个唯一来看望他的人当成自己的儿子。
　　原来有时候执念并不是非要交易才能得到，它不是一个一个的愿望，更多的是一个想见的人，或者一个抱有遗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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