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佳

　　我率先走下楼梯，父亲和阿文满脸疑惑地跟在后面。
　　“这里原来应该是遮起来的吧？”我随口问道。
　　“是……是的，夫人！”阿文连忙回答说，“刚才……韩奇红衣旗本说他闻到了酒味，然后我们就找到了……”
　　我点点头：“看来酒精的确对身体没有好处，还好他没有在里面抽烟。”
　　在台阶的尽头是一扇普通的木门，打开门，陈年葡萄酒的醇香便夹杂着潮湿的腐臭气息涌了出来。昏暗的地下室内，一排排的架子和木箱参差不齐地排列开来，靠近门口的地方一片混乱，木架都歪歪斜斜地接近倾倒，地面上满是酒瓶的碎片，一些还保持完整的酒瓶东倒西歪地埋在木片和稻草中。
　　“元老会的备用酒窖，他们逃走的时候当然不会带走，就都留在了这里。”我介绍说，“帝都保卫战的时候有人发现了这里，还被中央军用来储存过给养，不过后来……有些人为了躲避大火，死在了这里。几个月前，监察厅负责找人修复元老院，清理现场的时候我让人把这里挖了出来。”
　　“你？”
　　“我需要一个地下室，在监察厅的资料室翻找了半天才选定了这里。”我指着左边胡乱堆着的几个破木箱，理直气壮地对父亲说：“帮忙移开这些，我现在不适合做体力工作。”
　　看看开始发霉的木箱，再看看自己一尘不染的白手套，父亲明显地忧郁起来，但他还是很配合地将障碍物移开，阿文也上去帮忙，很快，一条曲折隐约的狭窄路径便出现在了杂物堆中。
　　“你在里面藏了东西？”
　　“没错啊。”我耸了耸肩，说，“每个人都知道，罗明海已死，紫川参星是不会容许帝林一家独大的，帝林当然也知道，总不能任人鱼肉吧，所以他准备了一些计划，用来控制局势和反击……”我瞟了一眼阿文，“第七司的行动也是其中的一环。几个月前，我那时闲的无聊，想了很多事情，刚好那时要整修元老院，我实在很讨厌那些寄生虫式的贵族们，然后……就冒出了一个想法，很随便的想法，呃，很危险的想法，所以……也没有和帝林说的太清楚，他大概很不以为然吧，但还是放手让我去做。”

　　几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几排的酒桶整整齐齐地堆积在墙边，上面罩着苫布，令人不舒服的刺激气味弥漫着，我皱了皱眉，屏住呼吸，后退了一步。
　　父亲倒是向前走去，打量着四周说：“不是酒，火油吗？你打算烧了这里？”
　　“差不多吧。”我在昏暗的光线下寻找着自己的目标，随口说道，“其实圣灵殿是首选，总长葬礼或是即位之类的重要仪式肯定都要在那里进行的，不过元老院的那些家伙也很讨厌，居然敢色迷迷地看着我老公，一直想把这里炸掉呢。既然今晚紫川宁决定来元老会，那么，就这里了。”

　　我让他帮忙搬过来一只木箱，拆开油布后，将里面的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地拿出，摆在一旁的桌子上，把瓶子上的蜡封拆掉，连接上铜丝和火绳，将密封在瓶子里的金属碎屑和白色粉末混合在一起，虽然部分药品有点受潮，但影响不大。
　　父亲皱着眉，说：“没用的。在这里点火的话，不会很快烧到上面……就算可以，会议堂太大了，逃走也很容易。”
　　“请不要打扰我的工作。”我轻轻地说，“很快，你就可以看到了，可以改变人类历史的东西——至少可以改变战争史吧。”

　　安排好了延时装置，检查无误后，我站起身来，示意他们一同出去。
　　在去马厩的路上，我一边掏出记事本，一边对父亲说：“你最好让你的人先离开，越远越好，我们有三十分钟……不，二十八分半的时间。”然后我转向阿文，将一张纸条递给他，“把这个交给帝林，一定要亲手交给他，其他的不要说——至少不要当众说。”
　　阿文犹豫的看着我：“可是，夫人您？”
　　“现在的帝都太乱了，我决定找一个清静点的地方。你快点去，记住，这件事非常重要，谁也不能说，除了对帝林本人。”
　　小个子的禁卫军用力地点了点头，消失在了黑暗中。

　　林家的首席长老自然有足够的豁免权挡住可能的搜查，虽然担任守卫的禁卫军旗本对于父亲的提早退席有些奇怪，但紫川家军人对于林家习惯性的轻视使得我们没有遇到任何问题。
　　在中央公园的小山上找到了个不错的位置，我悠哉的坐了下来，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元老会会议堂，轻轻地说：“我向来是不赞成暴力的，因为暴力绝对不是达成效果的最好方法。
　　“简单，直接，有效。很诱人吧，每个拥有力量的人都会禁不住这诱惑而使用暴力，能够约束这冲动的只有法律和道德。可是，当法律的制定者和执行者也沉迷于暴力呢？在这乱世中，能够保持道德的能够有几个人呢？他们大半都会死于他们不赞成的暴力吧。
　　“但法律和道德的确比暴力高级，从社会学的意义上来说。
　　“人类是社会性的生物，使得人类这种生物区分于其他动物的原因不是肌肉的力量，而是大脑的智慧，人类能够组成如此规模的社会是因为语言，人类能够传承自己的文化是因为文字。
　　“暴力是一种倒退的行为，会造成无法弥补的破坏性。暴力是基于人类动物性的本能，所以当遇到困难的时候，人类会在第一刻想到暴力的解决办法，即使是野兽也会想到的解决办法。这个时候，阻止暴力冲动的绝大多数原因是——力量不足。
　　“没有足够解决问题的力量，没有对抗国家法律机器的力量，没有对抗社会道德压力的力量。这个时候，人类便会放弃动物性的本能，转而求助于智慧，这才是属于人类的、特有的力量。智慧的结论是可以积累，可以复制，可以传承的，这些点点滴滴的智慧积聚在一起，才能够促成人类这个整体的进步。所以我从来都不赞成你的做法，魔族的社会结构是进化上的死胡同，只要仍然认为□□的力量凌驾于一切之上，他们就永远都只是一群野兽而已，早晚都会被淘汰。”
　　父亲幽幽地说：“你仍然认为我们会输。”
　　“肯定会输。”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有多少次局部的胜利都没有用，整体的差距是决定性的，无法弥补。所以，无论是我，还是帝林，都不会站在你这边。”
　　父亲的脸色有点难看，反诘道：“既然你不赞成暴力，那么刚才的准备又是什么呢？”
　　“是暴力的手段啊。”我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会引发很严重，很糟糕，无法弥补，无法控制的后果，但我还是想要使用。既然社会秩序的维护者都决定采取暴力的手段了，那么，我决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暴力。人类能够运用的手段，可不是刀剑这么简单的东西——为了不再受到伤害，所以，将束缚这一切的东西毁掉吧。”

　　……

　　与元老会的辉煌与喧嚣相反，紫川家的另一个最高权力所在地总长府现在却一片黑暗，死气沉沉。
　　站在建筑前方的紫川家最高军事统帅斯特林看起来似乎是这座宅邸的影子，坚毅与果决已经从他的眼中消失，曾经英气勃发的面孔上只剩下了疲惫和绝望。
　　这个样子的斯特林，帝林只见过一次，从帕伊城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为能够活着回家而庆幸，只有斯特林，好像宁可留在那里一样。
　　中央军和宪兵队的精锐在道路两旁相对而立，虽然离得如此之近，却像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能相交。
　　两侧的阴影里，时不时地有人来来去去，窃窃私语，却令气氛显得更加沉默而压抑。

　　“二弟！”帝林叫住了斯特林，关切地劝他，“现在的情况不对，你还是等一等……”
　　“我知道，没关系的。”斯特林勉强一笑，“事情变成这样，我必须负起责来，还记得吗？大哥，十四年前，我们只是远东军校的学生，无名小卒，第一次有机会进入这里，见到了远星殿下，他没有责怪我们的擅自行动，而是说我们都将成为家族的栋梁之才，还有，接下来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大哥？”
　　帝林愣了一下，然后唇边露出了一抹莫测的微笑，清晰地说：“我们发誓，效忠宁殿下，守护紫川家的血统。”
　　斯特林定定地看着他，说：“你还记得就好。”
　　然后，他转过头，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总长府的大门。
　　帝林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刚刚得到的消息，紫川宁和马维带着大部分禁卫军去了元老会赴宴。
　　也就是说，总长府防卫薄弱。
　　真是……相当美味的诱饵啊。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轻易的出手。
　　而且只要紫川宁仍然在元老会，他就不能动她，即使是他，也没有勇气对抗整个紫川家的豪门。
　　后方小小的骚动引起了他的注意，很快，一个人被带到了他面前，个子矮小，身上还穿着禁卫军的制服，气喘吁吁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如果不是哥普拉认识他，即使有第七司的信物都不会允许他过来的。
　　正要叫门的斯特林停下了脚步，朝这边看来。
　　帝林若有所思地看着阿文递上来的纸条，然后一把把纸条攥到了手里，快步追上斯特林。
　　“出了什么事？”斯特林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帝林微微一笑，“我和你一起去。”
　　他的亲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惊呼：“大人！”“你不能去！”
　　帝林轻轻地一挥手，他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我有什么不能去的。我帝林为家族忠心耿耿，尽心竭力，每个人都看在眼里，总长殿下睿智过人，明察秋毫，自然会还我一个公道，难道，总长殿下还会无故置我于死地不成？”
　　“……”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帝林不是要造反吗？怎么一下子又忠心耿耿起来？

　　最后，帝林和斯特林各带了几名亲卫，走上了总长府的台阶。
　　见到这么一群人，禁卫军却根本没有阻止和上前询问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让出路，斯特林越发的不安起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帝林紧紧地跟着他身边，神色平静，俊美的容颜上带着淡淡的忧伤，即使是早就认定他心怀叵测的中央军军官，也开始怀疑总长的所为是否正确。
　　不过，没有几个人注意，帝林的左手紧紧地攥着。

　　前方便是总长办公室，斯特林一下停了下来，李清笔直地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秀丽的脸庞面无表情，只有眼圈还有些发红。
　　沉默了几秒钟，斯特林开口说：“请侍卫长通报，斯特林求见总长。”那声音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李清僵硬地站在原地，然后侧身让到一旁，语气平板地说：“总长有令，不用通报，二位可以直接觐见。”
　　斯特林推开门扉，那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心中的激荡。

　　“总长！”
　　他激动地看着如同平时一样坐在办公桌后的紫川参星。
　　“斯特林……你来了……就好。”老人的声音仿佛耳语一般轻微，最后的生命活力也仿佛随着叹息般的话语离开了身体。

　　帝林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瞬，会不会突然冒出一群什么刀斧手之类的？不过只要他和斯特林在一起，紫川参星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随即，他走进房间，觉得有些无趣，自己处心积虑了如此之久，面前的障碍却只是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吗？
　　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参见总长！”
　　紫川参星没有看他，而是拉着斯特林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说着他第一次见到斯特林，说着斯特林打的胜仗，说着当得知斯特林和李清订婚之后，他是多么的欣慰。
　　“……我……不行了，阿宁那个孩子不懂事，一切就都靠你了，我紫川家……全交给你……”
　　老人的神色凝固了，浑浊的眼睛看向窗外，帝林和斯特林也本能地随着那目光看去。
　　光！
　　明亮的白色光芒在夜空中爆发，映衬出了远方的一座熟悉的宏伟的建筑轮廓，这景象只存在了几分之一秒，随即，黑色的剪影便在光芒中碎裂了。
　　不是灯光，也不是火光，是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的光亮，很快，眼睛便无法直视，只能移开，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明亮异常，好像白天一样。
　　几秒钟后，脚下的震动和雷鸣般的巨大声响几乎是同时来到，地面和墙壁，一切都扭曲了起来，窗户上的玻璃一下子变得粉碎，反射着七彩的光芒，散落地面。
　　然后，一切都停止了，耳边出奇的安静，房间里面一片昏暗，灯光摇曳不定。
　　帝林一下子扑到窗口，刚才放射出光芒的地方，紫川家的最高机构所在地，现在却只能够看到浓密的烟雾，高高地向空中延伸。
　　“那是……元老院？”斯特林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大哥，想要得到答案。
　　“阿宁……”老人嘶哑的悲鸣令他重重地一颤。
　　房间里再次明亮了起来。
　　“圣灵殿。”帝林喃喃地说道，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从他手上飘落，在纸条的末尾，一行秀丽的小字写着：“今晚，请留在家里看烟花”

　　……

　　帝都城外，正在打哈欠的紫川秀一下子被自己的坐骑掀了下来，他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我在做梦吗？”
　　白川伸出芊芊玉手，狠狠地扭着他的耳朵。
　　“啊——”
　　“没在做梦。”

　　……

　　中央公园，今晚最了解情况的两个人却也满脸惊容。
　　林睿：这是怎么回事？不是着火吗？
　　秀佳：是燃烧啊。易燃物在短时间内剧烈燃烧，产生大量气体，在狭小的空间内造成极高的气压，如果“容器”强度不够的话，就会碎裂，然后里面气体迅速扩散——你也可以称这个过程为“爆炸”。
　　林睿：……
　　秀佳：不过我倒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严重……家里的玻璃大概全碎了，碗碟什么也很危险，这下子明天不会没有碗吃饭了吧，还有实验室，这两个月帝林都不准我进去了，应该没留下什么危险物品吧……
　　林睿：你难道不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秀佳：知道是知道，可这种事情怎么好到处做实验，只是简单的计算了一下，□□是□□，再加上增加灯光特效的铝粉，应该不会产生什么太复杂的结果。因为药品的纯度有限，为了预防万一，我加了一倍的量……看来爆炸规模是呈指数上升模式，下次要注意……
　　林睿：下次？等等，为什么会有两次？
　　秀佳：圣灵殿啊！那边的地下也放置了同样的□□。因为震动，所以也爆炸了吧。
　　林睿：震动……
　　秀佳：嗯，□□在遇到暴冷暴热、撞击、摩擦、明火、高热、强酸时，均有引起爆炸的危险。
　　林睿：……你居然把这么危险的东西……
　　秀佳：反正万一出事了，炸得也是元老会和圣灵殿——我说过了，我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啊，纯度那么低，安放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事情……
　　林睿：……我可爱的女儿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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