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佳

　　帝国历七八五年七月十五日，骄阳似火，地面却一丝风也没有，帝都城笼罩在灼热的空气中，远远看去似乎有一种海市蜃楼似的不真实感。
　　紫川秀有气无力地钻进了路边的小茶馆，一口气喝掉了整整一壶茶，好像这是某种琼浆玉液，而不是五块钱一斤的劣质茶叶泡的一般。
　　看着外面被晒得白晃晃的路面，无论如何他都提不起精神来重新出发。
　　“热死了，那种例行公事的会有什么好开的？就说我感冒了，请假。”
　　“我也感冒了。”白川毫无淑女风度地坐在了他旁边，顺手拿过了旁边桌子上的另一壶茶。
　　跟着后面的近卫队长古雷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最近前线流行感冒。”
　　“很好，有进步。”紫川秀赞赏地拍了拍他。
　　“感冒？没听说啊？”刚刚进门的半兽人德昆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一蹦三尺高，“大人您生病了！？那可不行……怎么办啊？对了，前几天俺从布森那儿赢了瓶药，听说是他们家里的秘方，包治百病，特好使！”
　　一边说，他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脏兮兮的小瓶子，笨手笨脚地倒在茶碗里，然后朝紫川秀的嘴边送去。
　　紫川秀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小半碗黑棕色的，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液体，椅子咯噔一声，平平地向后退了三尺。
　　德昆崇拜地看着他：“不愧是光明王，还这么厉害，不过俺跟你说，有病了就要治……”
　　“不，不用了。”紫川秀连忙说道，“我身体好，有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倒是白川，一个女孩子，要注意身体啊！”
　　“哪里……”白川颤抖地说，“大人您是千金之躯，更应该保重……”
　　紫川秀压低声音对她说：“喂！我怎么觉得那东西像罗杰上个月邮购的特效脚气水？”
　　“就是那个。”白川苦着脸说，“罗杰打牌输了，又不想掏钱，就忽悠布森那是什么灵丹妙药……”
　　德昆乐呵呵地看着他们，说道：“没事，不用争，药够用！”
　　“不是数量的问题……”
　　正当紫川秀面临人生最大的危机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宛如天籁般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是阿秀吗？”
　　“二哥！”紫川秀热泪盈眶地扑向门外，把风尘仆仆的斯特林吓了一跳。
　　“怎么了？”
　　“很久没看到你，太激动了。”
　　“不是上个月才见过吗？”斯特林笑着说，“你这样子倒像是看到了大嫂的糖醋鱼。”
　　“对哦。”紫川秀期待地说，“今天晚上还可以去大哥那里蹭一顿饭。”
　　大概是战争的缘故吧，之前和帝林之间的分歧早已无关紧要，只要活着就好了，而且，每次走进那个温馨幸福的家，看着林秀佳和小迪脸上的笑容，他就觉得，所有的代价，所有的牺牲，所有的死亡都是值得的。
　　想起了那耀眼而又高傲的身影，满身疲惫的斯特林不由得觉得心里一沉，勉强笑笑，对阿秀说：“这大热天的，你还从前线跑回来，真是辛苦了。”
　　“跑来跑去的，也就习惯了。”紫川秀自嘲地说，“反正我就是个劳碌命。倒是二哥你，不在帝都享清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堂堂的总统领，怎么就带了这么两个人？”
　　“只是临时代理，我只是中央军统领。”斯特林摇了摇头，强调说，“哪里能够当上总统领啊，只不过是赶鸭子上架，每周我都给总长写辞呈，可是……唉……”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现在我家外面里里外外不知道围了多少人，害得我连家都不敢回，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巡查的理由跑出来。李清为了躲他们，都跑到宁殿下那里去住了。”
　　看着两鬓苍苍，仿佛老了十几岁的斯特林，紫川秀感觉到，他的二哥一点都不开心。
　　形势已经到这种地步了，魔神皇为什么还不回去呢？等魔族军撤退，自己就可以回去远东，远离这一切……

　　……

　　人类的适应力是无穷的，现在的帝都已经完全恢复了旧观，战争的痕迹随着残垣断壁被清除得一干二净，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完全想象不到，去年的这个时候，整个帝都血流成河，狼烟处处，宛如修罗场一般。
　　今天是每月例行的统领处会议，站在舒适豪华的会议室里，紫川秀不由得想起了他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的场景。
　　物是人非，当年的人，也只有边防军统领明辉还好好的坐在远处。
　　那时的中央军统领、曾经的家族第一高手雷迅在帝都血夜中死在了他的刀下；监察长萧龙被帝林灭门；睿智高贵的远东统领哥应星救了白川一命，紧接着却被小人所乘；英勇善战的黑旗军统领方劲战死在了赤水滩；禁卫统领皮古在旦雅一役中殉难，同时死去的还有当年的幕僚长、后来的总统领罗明海……
　　他当年只是一个鸡肋般的副统领，最大的理想是有一个美女秘书，可现在……紫川秀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百味杂陈。他这个黑旗军统领远离驻地，在瓦伦关下和魔神皇对垒，离远东大地只有一城之隔，却又遥不可及。
　　桌旁的座位不可能坐满，远东军统领林冰正在瓦伦关外打游击，而东南统领文河则在前方主持防线，抵挡魔族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门口响起了蹬蹬的高跟鞋声，幕僚长哥姗手持文件夹走进来，那副表情好像谁欠了她一百万似的。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的老人步伐稳健，腰杆挺直。
　　“参见总长！”紫川秀连忙站起来见礼，饶是他对紫川参星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也还是对他的外貌暗暗心惊，紫川参星刚过五十，也算不上多老，但现在却骨瘦如柴，白发苍苍，唯有那双眼睛，仍然深沉莫测。看来，旦雅之战中的伤势，对他影响不小啊。
　　紫川参星点点头，声音沙哑地说：“是阿秀啊！前方辛苦你们了。”
　　斯特林在他左手边的座位坐下，在右边的则是一名俏丽的年轻女子，正是紫川家第一继承人紫川宁。
　　“阿秀哥哥。”少女微笑着对他打着招呼，比起以前来，那笑容中少了几许天真与诚挚，多了几许礼貌与疏离。
　　“参见宁殿下。”紫川秀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
　　一个人从紫川宁身后闪出，以保护者的姿态护住女郎，英俊的脸上扭曲出一抹狰狞地微笑，怨毒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真是好久不见了，秀川大人。”
　　看到他们两个的亲密，紫川秀不由得呼吸一滞，然后又在心底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到底在想什么？他已经找到了自己将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阿宁当然也有权利拥有自己的幸福。
　　在旦雅时，马维救了紫川参星的命，回过头来就被任命为禁卫军统领，上个月护送紫川参星回到了帝都。两人之间仇深似海，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可是……
　　紫川秀淡淡地说：“马维大人身体无恙吗？真是令人惊讶，可喜可贺。”
　　“在下一切安好，倒是秀川大人，战场上刀剑无眼……”
　　紫川宁微微蹙着眉，打断了他们：“二位都是国之栋梁，在此时自当同心协力……”她突然停住了，眼神移向了阿秀身后，一丝阴翳掠过她绝美的容颜。
　　抑制住为她抹去所有烦恼的冲动，紫川秀转过身去。
　　监察长帝林优雅而凛然地走进房间，俊美的容颜和冷冽的气质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独属于他的魅力，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风华绝代。
　　即使他低头向紫川参星行礼时，那骨子里透出的自信和高傲也使得他仿佛凌驾于众人之上一般。
　　老态龙钟的紫川参星，疲惫的斯特林，忧心忡忡的紫川宁，怨毒的马维。
　　阿秀看着面前的对比，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从前，统领会议向来是帝林和罗明海唇枪舌剑乃至对家居用品更新换代的时间，从上个月开始，帝林的对手换成了马维。
　　开始的时候，曾经的首席元老马维似乎还打算发挥一下自己在政治方面的才能，着实提出了一些建议，但帝林挑刺的本事他自承第二都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那阴森刻薄暗含杀机的话语令所有人都奇怪马维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区区一个禁卫军统领自然不是监察长大人的对手，马维倒也识时务，很快便选择了退却，只是隔三差五和紫川宁咬咬耳朵，不怀好意地看着帝林和紫川秀。

　　今天也是如此，马维不管帝林说什么都不开口，会议也只好正常进行下去。
　　斯特林简单的总结了一番当前形势和后备军队动员情况。哥珊例行地抱怨着所有的预算都超标了多少多少。帝林顺势建议应该加大清理人类败类的范围，比如某些临阵脱逃的“肥羊”。紫川秀代念了林冰的报告，情报显示，魔神皇已经基本解决了本国内部的不合，要提防魔族军队可能的大规模攻势。
　　斯特林对这个话题倒是挺感兴趣，商量了一番，会议也就差不多结束了，一行人各自离开。
　　紫川宁陪着紫川参星上了马车，刚关好门，老人便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同时，右手抓着手帕紧紧地捂住嘴，发出了微弱的闷咳声。
　　紫川宁眼含着泪，咬紧牙关，将老人扶到了座位上，然后掏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紫川参星挥了挥手，靠在那里，过了好一会，他脸上的痛苦之色才退去，慢慢地放下了右手，洁白的手帕上，染着暗红色的血迹。他小心地将手帕放进口袋，接过药，一口喝了进去，很快，已经灰败的脸上泛起了突兀的血色。
　　“叔叔！”
　　“我没事，”紫川参星虚弱但是坚定地说，“在没给你解决完所有的问题之前，我不会死。”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阿宁的，还是他自己的。
　　紫川宁悲戚地说：“都是我没用。叔叔你内腑受了伤，应该静养的，现在却还这么辛苦……如果，如果……”
　　“再养也养不好了。不过，在我死之前，至少要给你找个归宿。”
　　紫川宁的脸一下子红了，还没等她抗议，紫川参星继续说道：“紫川秀是不可能的。我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但大哥当年说过一句，他身份有碍，绝对不能重用。马维不是个好人选，如果是原来，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但现在，他的家族已经全死光了，又同帝林紫川秀不共戴天，要想有所作为，也只能靠你了，他这个人，才能还是不错的。所以，只要军权始终在你手头抓着，就不会有事。”
　　对爱情浪漫的憧憬一下子被冷冰冰的现实击碎，紫川宁不知道如何回应，愣愣地听着。
　　“接下来是把帝林处理掉。原本以为有罗明海，他们两人相互制衡，再加上斯特林，怎么也可以保你平安……谁知道，明海死在了我这个老头子前面，帝林却守住了帝都，这个功劳，太大了……现在仗没打完，我还能压着他，可仗打完了呢？他这种人，能用就要重用；若不能重用，让他怀着怨恨之心，那等于在座位下藏了条毒蛇，迟早要出事……当断不断，反受其累。”
　　那话语中的杀机令紫川宁打了个冷战。虽然讨厌帝林，但紫川宁不得不承认，他功大于过。即使最愤怒的时候。她也只想过将他撤职而已。要杀了那个人？
　　过了好一阵，紫川宁才缓缓的点头，毅然说道：“我明白了，叔叔。这就签发逮捕令，让马维带着禁卫军去监察厅先把帝林逮捕，然后再进行审判，将他明正典刑……”
　　紫川参星连连摇头，失望地说：“看来你什么都没明白啊，阿宁。我们怎么能逮捕帝林呢？他是抗击魔族战争中的名将，家族的重臣，帝都保卫战的英雄。魔族刚被击退，我们就杀他，世人会怎么说我们？如今，帝林反迹未露，要杀他，我们并没有很充足的理由。那时候，整个大陆都会说紫川家在自毁长城，说家族亡恩负义，家族威信会受沉重打击，武将文臣都将与我们离心离德！
　　“而且，帝林在监察厅多年，势力根深蒂固，死党无数──那都是拿着刀剑的亡命之徒啊！我们杀了他，接下来就要准备面对无数的匕首和毒药了，从此永无宁日。还有紫川秀，他与帝林是过命的交情，到时他会做出什么反应，谁也不知道。贸然杀帝林，后果太严重了，我们承受不起。”
　　“可是……”紫川宁被搞糊涂了，她疑惑的望着自己的叔叔：“叔叔，不是你说要除掉帝林吗？”
　　“要杀他，但是不能明着杀。”紫川参星一边思索，一边说，“我们手头的力量不足啊。马维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没办法了……但愿我不会成为紫川家的罪人……”
　　紫川宁咬着唇，轻轻地说：“斯特林不是在吗？向他晓以大义……”
　　紫川参星摇了摇头：“那孩子我知道，重情重义，在帝林反迹未露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下手的。甚至当我们行动的时候，还需要瞒着他，把他调走，免得误事。不过如果杀了帝林，就必须让他尽快回来。帝林一死，必然会掀起一阵风浪。各国怎么反应，帝林的同党会怎么报复，各地的监察厅如何表态，军方和地方如何反应，紫川秀会如何行动──这块石头要砸出多大的水波，谁也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只要斯特林坐镇帝都，我们就稳如泰山，绝对安全。所以，阿宁，我们必须从长计议。”

　　当马车回到总长府时，下车的紫川参星虽然脸色不好，但动作稳健，已经完全看不出来片刻之前他几乎是奄奄一息。
　　第二天，总长紫川参星设宴招待林家的“自愿团”，感谢他们对于紫川家的大力支持，以及，不久前来访的林家长老林睿。
　　紫川参星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温文尔雅的男子，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在意过河丘的存在，只不过是一只躲在左加明王盛名之下的钱包而已，墙头草，随便施点压力就可以让他们乖乖听话。但去年的河丘政变使得他开始重新估计林睿的能量，在那无可挑剔的贵族式微笑下面，隐藏着某种危险的东西。
　　“殿下终于下定决心了吗？”林睿手持红酒，轻描淡写地问道，仿佛只是敲定一笔普普通通的生意。
　　老人满脸痛心的说：“家族不幸，倒是让林长老看笑话了。不过，阁下大力协助，我紫川家实在不知如何回报。”
　　“哪里！帝林小儿野心勃勃，残暴冷血，如果他一旦得逞，那么西川大陆将永无宁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林家与紫川家世代友好，如有所需，在下责无旁贷。”
　　“那就有劳阁下了，之后的事务就交给年轻人吧，我是老了。”
　　紫川参星笑呵呵地说道，宾主尽欢。

　　送走了林睿，紫川宁犹豫了一会，问道：“叔叔，马维……他和林家？”
　　“哼！马家是西南豪族，要说没有关系谁会信。”紫川参星冷冷地说，“不过马家已亡，他们那点牵扯已经无关紧要了，马维那小子可不是让人轻易利用的棋子，至少，紫川家未来总长的夫婿这个身份，足以让他站在你这边了。”
　　紫川宁换了个话题：“那么，我们要用林家的雇佣军杀死帝林？”
　　“还是很悬！”紫川参星叹了口气，“林家的武力……帝林经营已久，如果一击不中，帝都……恐怕会再次血流成河啊！如果罗明海还在就好了——我们必须想办法牵制住他！对了，叫李清过来。”
　　“哎？”紫川宁不明所以，但还是跑到门外去找人。

　　红衣旗本李清正在忙着重新布置总长府防务，她出身帝都名门，从小便是紫川宁的手帕交，加之能力优秀，年纪轻轻地便担任紫川参星的侍卫长，深得信任，即使在嫁给斯特林之后，她也是紫川参星身边的重臣。
　　很快，同样不明所以的李清跟着紫川宁快步走了进来。
　　“总长，您叫我？啊！”
　　“叔叔！”
　　紫川参星正痛苦地蜷缩在地毯上，用手帕捂着嘴，发出微弱的闷咳声。
　　两人忙了好一阵，紫川参星才缓了过来，然后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李清的手，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总长！您怎么了？”
　　李清一下子慌了神，也跪了下去，紫川宁吓了一跳，想要扶起老人。
　　紫川参星摇了摇头，看着李清，声音嘶哑地说：“李清啊，紫川家二百年国运……都在你的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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