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成为众矢之的

　　齐蔚闷声不吭地去重新把布巾弄热，回头，一点点擦拭他背上已经干掉的血渍。

　　崇珣侧头枕在手臂上，直直望着炭盆里忽明忽灭的炭火，余光里，齐蔚的动作轻柔又小心，生怕扯动他的伤口。

　　他伤的其实不算重，那黑衣人是他的手下，怎么可能有杀心？

　　那年轻一点的黑衣人叫乔南，另外一个是他亲兄长，叫乔东。

　　乔南爱玩爱闹，当时不过是想跟主人玩笑一下，也是为了演的更逼真，没料到被崔直用力一撞，刀就稍稍划破了崇珣的皮肉。

　　崇珣为了召回追向黑衣人的齐蔚，故意让他看到自己受伤，这才用力靠住车厢，活生生把伤口撕扯成了触目惊心的模样，涂了满车厢壁的血。

　　皮外伤，愈合的很快。

　　气氛沉闷，房内只能听到两人压抑着的喘息声，还有炭火爆裂的噼啪声。

　　半晌，齐蔚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他貌似不经意地问：“你这些伤，怎么弄的啊？”

　　“被人打的。”

　　“你这不是废话么？”齐蔚强自嘿嘿一笑，“你可是堂堂壬国二殿下，谁敢打你？莫不是小时候调皮，被你父皇打的？”

　　崇珣沉默良久，眼睛眨也不眨，炭盆里的余火在他的眼底被映成两点跳动的火焰。

　　良久，他淡淡说：“我在冷宫别苑里长大的。”

　　齐蔚的手一顿：“什么？”

　　“从我出生起，就跟母亲在别苑里，一直到十四岁才出来。”从记忆里抽出不愿意回忆的讯息，崇珣笑了笑，表情虚浮得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

　　这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去壬国国都稍加打听就能知道。

　　崇珣回了一下头，瞥到齐蔚瞠目结舌的表情，不由笑道：“很惊讶？之前不是说过？缝补过的衣服我从前常穿，别说缝补过，对那时的我来说，衣衫能蔽体就已经是万幸了。”

　　一瞬间，他身上的伤痕，旧疾，他接连不断的噩梦，还有他内敛冷淡的性子，骨子里的倔强，都如惊雷一样劈向齐蔚的脑海。

　　都解释的通了！

　　冷宫中以下犯上是常事，若是有心怀叵测的人格外交待过，那冷宫里的“主子”可以被欺负得生不如死，日复一日。

　　难以想象，眼前笑起来有着深深梨涡，宛如春日暖阳般明媚的人，居然是在那样的境地熬过来的。

　　手中的布巾被齐蔚捏出褶皱，他失声问：“为什么？”

　　崇珣轻笑：“不为什么，或许我原本就是个不该出生的人。”

　　齐蔚不再追问。

　　理由是什么并不重要，结果就是，现在他的眼前陈着一具疮痍满目的躯壳，还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崇珣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带上齐蔚从未见过的冷冽寒霜，说话时，腮帮像是咬着肉。

　　“对我来说，除了活下去之外，其他都是琐事。”

　　“每次从残酷中苏醒，想的最多的就是明天要如何活下去，是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还是乖乖缩在阴沟里供人取乐？我就是这样一只苟且求生的蛆虫。”

　　“濒死几次都能活过来，我就知道，老天不想收我，受那么重的伤都死不了，我怎么会怕冷，怕饿，怕疼？”

　　“六殿下，现在你知道了，你所做的一切对我来说没任何益处，你的同情和施舍对我来说更是一文不值。”

　　齐蔚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完全无视他的神情，崇珣翻身坐起来，漫不经心地整理起衣衫。

　　齐蔚再次看到了他一直挂念的那道伤口，这次，他终于看到了它的末端落在何处。

　　从锁骨处，直直斜过胸膛，像是差点将整个人都劈成了两半。

　　紧接着，视线被拢起的衣襟隔绝开。

　　崇珣把衣带系好，淡淡瞥了傻在原地的齐蔚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让人无法接受的嘲讽：“所以，六殿下，回家去吧。”

　　像是被刺中了要害，齐蔚站在原地，捏着布巾的手指由于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看向崇珣的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澄澈眸子正平静地看着他，里面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情愫，显得异常陌生。

　　目光缓缓下移，他看到崇珣又软又嫩的唇微微抿了一下，然后挑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回去吧。”他听到他轻声说。

　　齐蔚的眼神在他略微苍白的面庞的稍作流连，手里的布巾用力朝铜盆一掷，也不管水花溅了自己一身，重重甩上房门。

　　门“砰”的一声合拢了，连门板都跟着颤了颤。

　　崇珣盯了那扇门许久才收回视线。

　　他微微垂下眼睫，望着自己瘦长白净的手掌，良久，忽而轻轻地嗤笑一声，像是在嘲弄愤然离去的六皇子，更像是在嘲弄满口谎言的自己。

　　高贵和卑贱，终究是两个遥不可及的极端，就算阴差阳错地见了面，也永远不可能有交点。

　　自己对于齐蔚来说，恐怕和其他任何有趣东西，乃至被他当做玩具的整个暮国都没什么区别。

　　他就像是得到了新鲜玩意儿的孩童，从头到尾也不过是好奇罢了，玩腻了，发现东西不合心意了，自然就会弃之而去。

　　现在对他来说，齐蔚利用的差不多了，自己也将手下名正言顺的带到了身边，有他成天守着自己，只能徒增麻烦。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丁啸月推门进来，只觉得榻上的人像是被剥离了魂魄一般透着灰败。

　　“公子……”

　　崇珣转头望向他，黑沉沉的眼底重新透亮起来。

　　“来了。”

　　“嗯，刚刚……六殿下怎么走了？”

　　“他不走的话，怎么方便你做事？”

　　“啊……”

　　二殿下的所作所为丁啸月从来不会质疑。

　　他只是担心，刚刚齐蔚那张脸，要吃人似的，今后可别反过来对二殿下不利。

　　忽然，窗棂上传来几声轻轻的敲击。

　　屋内的两人同时一愣，这样偷偷摸摸来的，肯定不是府里的人，崇珣微微蹙眉，他已经想到来人是谁了。

　　真想不到，齐蔚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找上门了，大白天的，还真是胆大。

　　不愧是他。

　　丁啸月在崇珣的示意下打开窗子，外头的人看也没看他，一翻身便进了屋，一身镶金边的黑色锦袍显得身材异常劲瘦，脸上古怪的银质面具泛出点点森寒光芒。

　　一进来，他便冲丁啸月挥挥手，让他出去守着，丁啸月看了一眼崇珣，见他颔首表示许可，才冲鬼面人一抱拳，转身出门。

　　鬼面人环视周围一圈，“啧啧”两声，脸上出现戏谑笑容：“可真够下本钱的，我都快怀疑外头的流言是真的了。”

　　这间卧房虽然是临时居住，可也被齐蔚精心布置过，里面的奢华程度不让皇室寝殿。

　　崇珣看他一眼，没心思跟他胡搅蛮缠，直入正题：“你到底为什么来安州城？”

　　鬼面人毫不见外，自顾自坐到齐蔚坐过的圆凳上，笑睇着崇珣的苍白病容：“不是说了来看你，不信吗？”

　　“不信。”

　　“不信就算了。”鬼面人笑起来，不以为意。

　　崇珣轻轻靠上背后的软垫，做出一个放松的姿态，问：“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有很多——”鬼面人邪笑着摸了摸裸露在外的下巴，“你不也一样有事瞒着我？”

　　崇珣摇头。

　　鬼面人身体往前凑了凑，一双狭长的眸子紧紧锁住他，虽然带着笑意，但里面透出的阴鸷气息让人脊背生寒。

　　“崇珣，我不在乎你想干什么，就凭你，翻不了天。”他促狭地笑出声，“就算你再有城府又能怎样？瞧你手下那几个废物，办这么简单的事都能把你弄伤，可笑！”

　　崇珣扫他一眼，淡淡撇开眼睛：“你想多了，我没什么瞒着你的。”

　　“只要不跟我作对，你是想找你那废物皇兄报仇，还是想让勉帝提前让位给你，我都能帮你，但你得明白，我和你将永远站在同一边。”他顿了顿，“上次你不该怀疑我，你也不想想，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杀你？”

　　崇珣目光想要穿透对方，鬼面人毫不示弱，连眼波都没闪动半分，两人互相瞪视着，仿佛谁先乱了节奏，谁就将一败涂地。

　　一时间，屋内山雨欲来，氛围诡秘莫名。

　　少顷，崇珣决定曲线救国，他点点头：“抱歉，之前是我想错了。”

　　鬼面人一哂，抬手捏住崇珣尖瘦的下巴晃了晃，与上次不同，宠溺多于威慑。

　　崇珣拿开他的手：“所以，究竟是谁要杀我？是我皇兄吗？”

　　“还在查。”

　　鬼面人说罢，缓缓站起来，在屋子里悠闲地东看西看，也不管崇珣作何反应。

　　崇珣压根不信他的话，查是在查，但如果他真心想查，那现在应该已经有结果了。

　　所以，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八成都跟他这次到安州城有关，他带人一夜之间屠尽彩绫庄百余口绝不是随性而为。

　　等等……

　　丁啸月明明说，他这次来安州城，没带什么人手……

　　崇珣压下心头疑惑，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看他从置物架慢慢检查到衣柜，合上衣柜又去到书桌，就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随意。

　　最后，他停在桌旁的铜盆边，眼神在桌面上残留的水渍上转了转，然后用两根手指提起里面染着棕色血痂的洁白布巾，朝崇珣冷笑着晃了晃。

　　“到这个地步了？”

　　“什么？”

　　鬼面人把布巾往水盆里一丢：“他看见你的伤了？”

　　崇珣抿紧了唇，他不愿意听他提起齐蔚，言语中渗透出来的恶意让他心里发堵。

　　“看见了吗？”鬼面人追问。

　　“看见了。”

　　鬼面人冷笑半晌，眼底闪动着晦涩的光，忽然问：“你跟他睡过吗？”

　　崇珣的瞳孔骤然一缩，胸口起起伏伏，骂人的话好不容易才憋在喉咙里没出来。

　　“有钱有势，纯真无害，外表也说得过去，很适合托付终身，是吧？”

　　崇珣心里一阵作呕，他咬紧牙关，从舌根漫出的咸腥溢满口腔，终于沉着脸挤出一句：“外表何止说得过去，比你好看多了。”

　　他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还不是时候，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容易撕破脸的反驳了。

　　果然，鬼面人不怒反笑。

　　“行吧，就算睡过我也不介意，我信守诺言，等你浪子回头。”他向崇珣抛出一个轻佻的眼神，“不过你应该想想，你配得上人家那位金枝玉叶吗？”

　　崇珣知道他在羞辱自己，记忆中，他一贯是这样。

　　他早就应该习惯了，可牵扯到齐蔚，他居然无法平静。

　　那一瞬间，他想起齐蔚冒险将自己从疯马背上拖下，两人差点一起跌入深渊，又想到他在自己头顶的木梁塌下来的那一刻，毅然冲到自己跟前把它撑住。

　　他冷声问道：“你是专门来说废话的？”

　　鬼面人一愣，上下打量崇珣一番，像是突然之间不认识他了。

　　“呵呵，还真是翅膀硬了。”

　　想到齐蔚，崇珣心里从未有过的浮躁，不耐烦地下逐客令：“要是没什么事就走吧，去忙你的。”

　　鬼面人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按在桌上的手渐渐收紧，中指指尖轻轻敲击几下桌面，思索片刻。

　　“上次我让你蒙翼转告你想办法接近暮国太子，你让我自己来跟你说。”

　　“太子齐霄？你要朝暮国伸手？”

　　“理由你不需要知道。”

　　“既然如此，你找别人去办吧！”

　　崇珣少见的冷硬让鬼面人眼角一敛，几步走到他面前，细长的手指抚摸上他光滑的脖颈，最后在他的微凸的喉间停住。

　　顿时，崇珣整个人像是沉入了无边的深潭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浑身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像是即将溺毙一般张开嘴，勉强抬起手腕，抓住对方的手，五指却颤抖得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气。

　　鬼面人从前就喜欢看崇珣这副脆弱无助的样子，乐此不疲。

　　“还嘴硬，哈？”他用另一只手轻拍两下他的脸颊，目光充满令人毛骨悚然的怜惜，“接近齐霄，去不去？”

　　“不……不去！”崇珣的眼神在清醒和涣散间反复变幻，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

　　鬼面人略感诧异，低头一看，崇珣另一只手正用力拧起大腿里侧的肉，强迫自己镇静。

　　一刹那的凝滞过后，他收回手，目光狐疑地看着他。

　　他轻易察觉出，崇珣变了。

　　他大口喘气，双眼泛红，滑腻的冷汗让他本就病态的面容白的几乎透明，他的手按压在被鬼面人钳制过的地方，紧紧捏起脖颈上的皮肤，像是想把那块皮给生生扯下来。

　　“二殿下，我不告诉你理由是为你好，你得相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崇珣指指被他碰过的地方，气息不稳地问，“凭这个？”

　　鬼面人强压心头的疑惑，嬉笑起来，柔声说：“这不一样，这是乐趣，你不懂。”

　　“你拿我取乐，还指望我懂？”崇珣冷嘲道。

　　“为什么不肯帮我？”

　　“那你为什么要针对暮国？想挑起两国纷争？”

　　鬼面人帮他把一缕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回耳后，无奈道：“我没有针对暮国，倒是你，横拦竖挡的，是为了两国的关系，还是为了你那六殿下？”

　　崇珣侧头避开他的手，不语。

　　鬼面人知道他的性子有多拗，于是好言相商：“我要查一些事情，没有害他的意思，就算害他，也要在查实了之后，你不用多心。”

　　果然，崇珣闻言脸色缓和了些。

　　对方说的这些他相信。

　　这人有个怪癖，他说有的事，未必真有，但他说没有的事，那必定就是没有。

　　崇珣摇头：“你太异想天开了，我一个低微的质子，如何能结交得上太子？”

　　见他口风松动，鬼面人态度也明显好转很多：“就凭你是崇珣，有什么难得到你？”

　　“有机会再说吧。”崇珣显得意兴阑珊，“你走吧，我累了。”

　　“好吧。”鬼面人不再逼迫，顺着来时的窗户又翻了出去，还在窗口冲他摇了摇手，“我下次再来看你。”

　　鬼魅般的身影消失后，崇珣挺直的肩膀慢慢沉下去，紧紧闭上眼。

　　他无力地抱起双腿，把脸严严实实地埋在里面，从头到脚缩成一团，仿佛又回到了记忆中那些最黑暗的时刻。

　　想在夹缝中好好活着，好像还真不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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