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有女待出嫁

　　两人回到正屋，安嬷嬷扶着韩仟先坐在炕上休息，将备好的手炉呈给她，又递上一杯清水，见她脸色稍安，才开口问起。

　　“昨日老奴心喜一时竟忘了问姑娘是准备做什么买卖来着。虽然老奴见识浅薄了些，但好歹也在京都呆了二十多年，兴许可以帮姑娘出出点子。”

　　韩仟见昨日安嬷嬷答应得如此爽快，本以为对方不会过问此事，却没想到此时突然提起。

　　想到自己这计划根本不是以賺钱为目的，而且很有可能会亏钱，她心中有些担忧对方会出言阻挠。

　　不过前世的韩仟已经习惯了在老板惊愕的眼神中提案报预算，于是她将安嬷嬷当作自己的部门领导，心里虽怂，但是面上无比从容自信地介绍起了自己的谋划。

　　“安嬷嬷。我准备在京都选个地方开家书铺。前两日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是在琢磨这个事情。虽没接触过这个买卖，但柳婶以前就是做这个营生，所以向她请教了许多关于这方面的事宜，如今心中已经大概有了谱。”

　　韩仟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起安嬷嬷的神色，又继续说道：“等隔几天把铺面定下来，到时候趁着店面修造，还得赶着招工、进书、布置。这些事儿还只是最近要忙的，后面还有一长串等着了……”

　　因为整个公关计划分了许多步奏，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目标等着去逐一实现，所以韩仟没办法一次性与安嬷嬷说清楚，就挑了些眼前这些迫在眉睫的活儿告知对方。

　　前面在与柳氏的交谈之中，她大概摸清了大宁书业的形式。

　　如今大宁市面的书，主要分为官刻、坊刻、家刻三大类。

　　官刻书籍在市面上流通得最多的是行政律令等基础政务书籍，其他类型的书籍也有，但是并不多见，多为达官贵人所私藏。

　　而家刻书在市面上又往两个极端发展。

　　若是出自名门望族的家刻本，除却祖制遗训之外，多是长老将族中有声望的人所作的文章择其经典汇于一本，以供后人、朋友品赏，因为这类书内容精妙绝伦，品质上乘，且数量又少，所以这些书籍在市面上可谓有市无价，一本难求。

　　但家刻书籍若是出自平民之手，则多是工匠为了养家糊口而仿刻市面上的畅销书。这类书由于纸张、制版、工艺皆属下等，基本上无人问津。

　　所以大宁市面上所售卖的书籍，多是出自书坊的坊刻本。

　　朝廷有意扶持书业发展教化百姓，对从事生产经营图书的商人免了所有税收。因为光是刻书的利润并不大，于是这些书坊经营者为了能多赚点钱，普遍都设有自己的书铺。

　　虽然出版、印刷、经营，已经全部拽在了自己手里，但是书坊的利润还是极其微薄。

　　比如，售银一两的书籍，除却制版、人工、地租、杂费，剩余的利润不过二至四钱。

　　而且要想实现这个盈利，还得要求这本书籍畅销才行。

　　至于畅销的基础条件，概括起来大概是：此书或出自大家之手，或有名流推荐，或民间风评较好，或经史子集等科考之书。

　　若一本新书以上优势个都不占，基本上就与畅销无缘。若是多刻，那就只有硬砸在书商自己的手里，沦为踮脚引火之用。

　　哪怕是有百年历史的刻书大坊，也不敢保证自家所刻之书本本通行，若是遇到卖不出去的，就只有用旗下畅行本的盈利来填平此类书籍的亏损。

　　知名书坊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初出茅庐的无名小辈。

　　正是因为这生意投入的本钱大不说，又累又赚得少，若是没有引路人很容易赔得血本无归。

　　所以鲜有达官贵人愿意沾手书业，也就形成了以民间大书坊经营者为主导的格局，。

　　安嬷嬷听到自家姑娘要从事书业的时候，已然脑袋瓜子有些嗡嗡作响，而且她如果没听错，自己姑娘准备经营的是书铺，而不是书坊。

　　但见姑娘如此自信……

　　她又谨慎地问起：“姑娘，老奴再确认下，你是准备经营纯粹卖书的铺子，而非刻书的书坊?”

　　韩仟听她这么问起，心中叹道，姜还是老的辣。

　　领导不愧是领导，居然这么快就看到了这门生意的死穴。

　　没错。在京都纯粹经营书籍售卖，有可能比做书坊还死的惨!

　　韩仟有些歉意的笑笑，朝着安嬷嬷点了点头：“嬷嬷没有听错。我眼前筹划的是卖书的铺子，而非书坊。”

　　正如自己所料，安嬷嬷听完计划后脸上的表情可谓一言难尽，很明显的看得出来对方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韩仟自然也明白安嬷嬷为何会如此不看好这生意。

　　经营书铺，也就意味着需要从别的书坊批发进货。

　　这生意若是放到京都以外的其他州县，只要眼光独到，能瞄准市场需求，肯定还是能有所营收的。

　　但是在京都城中，要想靠卖书挣钱，可谓难于登天！

　　如今大宁市面上的流通书，按刻书地来划分，又可分为京都五大书坊所刻的“京本”，以及康州府遂远县所刻的“遂本”。

　　其他州县的商人若是只想纯粹经营书铺，多会从康州府购进畅行的“遂本”。

　　因为此地书坊为求书籍广销，将刻书本钱压得极低不说，又多编撰杂书、趣书、艳书，虽是下泥巴人，但在民间却广受追捧。

　　又便宜，又畅行，书商抛开全部本钱，大概也能挣得一钱左右。

　　所以“遂本”于书铺经营者而言，可谓是最佳选择。

　　但是在京都之中，“遂本”却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地位——

　　穷人无钱买，富户瞧不上。

　　“遂本”书价虽便宜，但是至少也得卖个二钱，普通百姓多是斗大的字的不识其一，与其买堆无用的废纸回屋，不如花上十文去茶楼听说书先生栩栩如生地讲故事，岂不省钱省事。

　　至于京都的名门望族，择书又根本不会考虑银钱的问题，他们多以书籍内容作为依凭，其后便是看重书质、绣像等工艺。

　　而“遂本”为求低价，不仅书籍内容良莠不齐，光是连一本书最基本的纸张、印刷、工艺与“京本”相比都是相差甚远。

　　何况“遂本”素有香艳之名，更被京都这些名流雅士嗤之以鼻。

　　是故，他们买书或高价私求官刻、家刻之书，次之便是“京本”，至于“遂本”偶尔会买一本瞧个新鲜，但是根本就不会光明正大的放在书房之中。

　　所以在京都经营书铺，就必须以贩卖“京本”为主，方才能有生意上门。

　　但最大的问题是，如今京都的书市被五大书坊彻底垄断。

　　他们五家各成一派且财力充足，自营铺面遍布京都各地，竞争本就异常激烈。虽然大家台面上争得面红耳赤，但是五家都默契的对一件事心照不宣：绝不给新的书坊、书商入局的机会!

　　于是五家书坊用高出市场三倍的价格招刻工、写工、画工，又对撰稿的文人雅士、名流大家极尽地拉拢讨好，这样上下打点过来，全国各地慕名而来投奔的书业好手都已经多不胜数，更别提京都本地的匠人。

　　可想而知，那些想来京都新办书坊的商人，除非自己能齐备人手，否则在这里开书坊很有可能连最基本雇工、文章都无法落实。

　　至于书商贩子，他们更是不屑一顾。

　　京都这地儿也就这么大点，自家的书铺都賺得不够，还要分点给亲朋好友，本就利润不多，哪里还愿意与不熟之人再分一杯羹。

　　因此这些不熟的商人上门来购进书籍，只要查出是准备在京都做生意的，哪怕进货的数量再大，五大书坊的主人也不会让利多少，最终的批发价格可能就比市价少个五十到八十文。

　　若是把”京本“拿到其他州县去卖，还可以加价卖出，赚点利润。

　　但若就在京都本地卖，正主说不定离自己铺面也就几步之遥，稍微价格一高，谁还会来你家买?

　　所以在京都经营书铺，除去高昂的铺面租金、以及店中小二的工钱，这事基本上就是个赔定了的买卖。

　　五大书坊就是利用这种方法，已经控制京都书市二十年有余。

　　多年来，从未有书商在这样的修罗场中突围成功。

　　安嬷嬷虽非书商，但以前在宫中也听过那些后宫娘娘提起过京都书业之事，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弯下身子，好心提醒韩仟：“姑娘，虽然京中看似有百余家专营书籍的铺面，但这些书商十有八九都是京中五大书坊东家的亲朋好友，至于那剩余的一、二，或多或少也与这五人有所牵连。姑娘不准备先与这五人先攀上关系确定好进价后，再去忙铺面、雇工的事吗?姑娘若是担心无人引荐，主子这边应该有的是门路。”

　　入不了局，那只是针对普通的生意人而言。

　　若是以老罗的身份介入，只怕京都之中立马就能出现第六个刻书大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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