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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瞿广恩离开后,剩余几名锦衣卫将幸存的三名流寇绑在一起,又将其余的尸身统统扔进一辆马车之中。
被救的姑娘们相拥而泣,通过黄衣女子之口才知此次能够脱身全靠韩仟留下线索,于是纷纷将她围住,交口称誉。
纵然如此,韩仟心中没有一丝开怀之意。
她满脑子不停闪过魏鑫舍身相救的画面以及瞿广恩那句斥责。
一旁的姑娘还在喋喋不休,韩仟满腹心事只觉头痛欲裂,最后眼前一黑,耳边只剩黄衣女子的焦急呼唤。
待韩仟再次醒来,睁眼看到的就是黄木床粱上那精致的牡丹纹帐幔,微微偏头又见着安嬷嬷正坐在旁边圆凳上做着绣样。
她想出声招呼,才发现自己喉咙又干又疼,不住连连咳了许久。
安嬷嬷听见声,赶紧放下手中的绷子,端着桌上早已备好的花露到了韩仟跟前,一勺勺地耐心喂她喝下。
“谢天谢地,姑娘你总算醒了。连着两日发热,主子那边已经派了几波人来问候,一次比一次急。”
韩仟瞧着她脸上的焦急,心中有些抱歉,待嗓子微润后,本想说些宽慰的话,却还是忍不住直奔主题:“魏鑫……他还活着吗?”
安嬷嬷倒有些意外自家姑娘醒来第一句便是问起魏鑫,看着她殷切的眼神不似有假,顿觉姑娘虽是少了些章法,但也算个知恩的人。
“老奴听钟离说,魏千户已无性命之忧,只是伤势太重,还需要在家静养些时日。”
听闻魏鑫还活着,韩仟向天长长地吐了口浊气,感觉压在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
只要人还在,报恩的机会就不缺。
安嬷嬷害怕韩仟躺得太久生了褥疮,贴心地将锦绣靠枕放在床头,又温柔地扶起韩仟身子,让她尽可能舒适地靠在上面,最后又细心地掖好被子。
两人隔得很近,韩仟无意间发现安嬷嬷眼下的青紫,尽显一副疲态,与初次见面那容光焕发的样子相差甚远。
知道安嬷嬷这般憔悴肯定与自己脱不开关系,于是她主动说起:“嬷嬷,我私去流民营地这事属实欠了考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非常抱歉。”
闻声,安嬷嬷蓦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微微低头,暗暗沉下眸,思索许久始才缓缓说道:“姑娘这番举动,确实让老奴有些意外。”
韩仟见她面上平静,没有丝毫斥责与讽刺之意,倒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接话。
“其实姑娘若想接济柳氏,真是一句话便能解决的问题。为何偏偏要绕这么大一圈呢?”
“……”对方直击要害的问题,让一向伶牙俐齿的韩仟哑口无言。
安嬷嬷的手轻轻覆在韩仟的额头以探温度,发现没有继续发热,心里方才踏实下来。
见姑娘窘迫,她又用极尽和顺的眼神看向韩仟,再道出一句:“姑娘这么做,是因为不信任所有人吧。看似和大伙儿走得近,但内心深处却有道跨不过去的鸿沟,包括一颗心全系在姑娘身上的主子。”
“……”
初闻此言,韩仟有种被看穿的窘迫,她想编出一大堆话来反驳对方。却见着对方眼神真挚,并无恶意,才发现含在嘴里的字,一个都吐不出来。
论洞察人心,安嬷嬷属实厉害。
在被流寇关押的那段时间,她有时也在暗暗懊悔,如果向老罗开口求助,后面这摊子烂事也就不会发生。
她回头细想,当时没有找老罗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打心底清楚,自己不过是一缕游魂鸠占鹊巢。即使老罗再好,也没办法把他当成亲爹那般肆无忌惮的予取予求。
本以为这事自己有能力处理好这事,却不想魏鑫差点丢了性命。
魏鑫这事将她打醒,自己不再是个异世而来的旁观者,这里于她已然有了牵绊。
安嬷嬷见姑娘没有因为自己的逾矩而动怒,也想借此机会点醒她,于是继续道来。
“姑娘你方才与老奴道歉,属实折煞了老奴,毕竟老奴能做的事有限,无非就是每日熬好汤食盼着姑娘平安归来。但是……姑娘知道主子他们为了寻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吗?”
韩仟光是看着安嬷嬷那表,就知道后面的话肯定不好听,但忠言逆耳,方能痛定思痛,于是抬了抬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主子在御前伺候,最是了解万岁爷的脾性。内侍皆知万岁爷最忌清梦被扰,但十四那日主子为了夜开城门,摸着万岁爷的逆鳞深夜请旨,当时就被万岁爷当着下属骂得个狗血淋头。主子伺候万岁爷十年有余,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韩仟心里兀的不是滋味,想起与老罗初次见面的场景。
他这般一个爱面子的人,当着下属被骂,必然会觉得难堪至极吧。
不待韩仟反思完,安嬷嬷有说起了瞿广恩那头的努力。
“再说锦衣卫这边,因要严控流民营地、盘查全城散车夫、搜寻京外所有小道,镇抚司的人手根本不够。为了增派兵力,瞿大人又与群臣激争,最后以命做保才向万岁爷求得两千府兵。随后瞿大人与魏千户又担心府兵办事不力,亲自领着队四处搜寻有关姑娘的线索,整整七日可谓不眠不休。”
聊及瞿广恩,韩仟起初有些吃惊,毕竟当时他那气焰是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
但是冷静下来细想,本就是自己惹下的麻烦,还连累魏鑫受伤,别人气急攻心也属常事,换做自己,也不可能给一个惹事之人好脸色。
如此想来,自己也该向瞿广恩他们赔个不是。
韩仟本以为挨个儿道歉讨好,也算能把此事给善尾,却不料安嬷嬷后面说的话,才让她知道,自己这点烂事居然捅了天大的篓子。
原来,流民与流寇之事,京中百姓早有耳闻,但是因为并未身受其扰,也就不甚在意。
却不想锦衣卫忽然夜封流民营地,又全城搜查贫苦车夫,底下官兵行事参差不齐,难免与百姓有所冲突甚至拳脚相加,最后引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暗地里谣言疯传。
有人推测罗康为首的阉党借用缉拿流寇之名,排除异己,肆意杀伐,是故又将尘封已久的戡河贪腐案拿出来对比,也是这样突然而起,四处抓人,最后落得那般惨象。
众人听着这些“分析”,觉得在理,于是各种流言愈演愈烈。
最后由国子监监生领头,众多义气书生文人纷纷上书请愿,只求万岁爷广纳良言,切勿容锦衣卫倒行逆施,那架势就差吼出“清君侧”这番口号了。
朝廷中立派因罗康在御前得宠,况且戡河贪腐案后再无大动作,加之不想让肖家把控朝廷,是故平时两派较量时,也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边谁也不偏帮。
只是如今锦衣卫再三逾矩夺权、书生义士连连上书,民间也是怨声载道,眼看罗康他们就是大厦将倾,于是朝中形势显然于肖家更有利,因此不少中立派改投肖家门下,局面瞬时反转。
这次缉寇锦衣卫一死一重伤,伤亡不算惨重,加上仅用七日便缉拿流寇,按理说应得嘉奖,但肖家一派将民间上书纷纷示于朝堂之上,将万岁爷封赐的念头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最后不仅没得好处,还留下
一句劝诫,锦衣卫往后行事再不可如此鲁莽,但凡扰民必然深究。
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韩仟只觉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
这是现实版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吗。
安嬷嬷瞧着韩仟的脸一会儿一个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姑娘,这番话本不该由老奴说出口。但依主子对姑娘的宠爱,必然不准其他人向姑娘你透露半句。”
韩仟轻轻点头,明白安嬷嬷所言甚是。
“但老奴私自以为姑娘是明事理的人,只有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说透,才能让姑娘明白,如今你不再是个平民百姓,稍有差错,即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往后行事,还请姑娘三思。”
言罢,安嬷嬷退至床前,极致周到的跪在地上向她叩首赔罪。
韩仟对安嬷嬷哪有半分怪罪的意思,心里感激她将自己点醒都还来不及,于是赶紧出言让她起身,又觉其辛劳,让她先行回屋休息。
待人走后,韩仟躺在靠枕上只剩一脸尴尬。
如今自己闯下这般大祸,自然也没脸再心安理得的拿着老罗的银子继续混吃等死,还是得想办法将功补过帮老罗挽回局面才是正道。
庙堂纷争,她个小屁民自然不可能有权插手。
但透过现象看本质,如今让老罗处于劣势的根本原因还是民间的舆论导向所致,竞争集团不过是抓到这个机会趁机下烂药。既然是舆论问题,这事儿也算豌豆滚磨眼,落到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
想明白了这事,韩仟恨不得当即就写篇《老罗集团危机公关策划书》,只是刚想起身,才发现自己饿得已经虚脱。
正想唤人送来些吃食,却不料突然有人掀开了内室的贝壳卷帘,抬头一看,来人居然是柳氏,手里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
此时的她面色已然红润了不少,加之换上了身体面的衣什,放眼望去与最后那次相见可谓天差地别。
韩仟只感觉自己这脸被打得“啪啪”响,正如安嬷嬷那句,“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此时的韩仟真的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叫自己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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